夕陽之下,一行人終於到達了榮華鎮。
泠卓曦將車隊分爲兩部分,大部分駐紮在鎮外的樹林,只有幾個人跟着泠卓曦進入鎮中。
張侍郎被身邊的小廝扶着晃晃悠悠地下了車。
逢水早已找到鎮上的客棧,將行囊帶了過去。
晚霞映紅了大半邊天,陣陣微風吹過,帶來絲絲涼意。一條河從鎮中穿過。
泠卓曦抱着焰紅在河邊散步,夙暮江跟在她身後。
泠卓曦道:“你去豐州,你家人知道嗎?”
“他們不知道。”夙暮江想想又道:“若他們知道的話,我也出不來。”
泠卓曦有些好奇,“你往後就這樣嗎?”
“什麼?”
“就是……就是以後也以女子的身份生活嗎?”
夙暮江走快了幾步,和她並肩,他挑了挑眉,道:“那你呢?”
泠卓曦想了想,眼中出現了茫然,她咬了咬嘴脣,“大概就像我父親那樣……畢竟我現在是泠府唯一的‘男丁’。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麼……大概順其自然吧。”
夙暮江笑了笑,面上的冷淡都散開了許多,“我也一樣。我師父想要帶我去其它地方重新開始,但是我不想。”
泠卓曦驚詫,“你師父?”
夙暮江聲音低了下去,“我師父是個醉迷於醫術的老頭,我跟着他耳濡目染,醫術也學了些。”他的聲音頓了頓,但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向她隱瞞,他道:“我自幼體弱多病,多虧他,我才能活下來。”
“既然如此,你爲何還要留在雍都?”
夙暮江擡頭,臉色有些陰鬱,“因爲我娘。還有你。”
他的最後一句話很輕,散在了風中,泠卓曦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夙暮江閉了閉眼,又勾起一抹笑,“雍都待久了,骨頭都被富貴酥軟了唄。”
泠卓曦清楚地看到,他雖是在開玩笑,但眼中卻無笑意。
她躊躇了下,正要開口。這時,前面的岔路口衝出來一個九、十歲的小姑娘,抹着眼淚。
夙暮江伸手將泠卓曦扯開,另一隻手揪住小姑娘的頭髮。
靠,揪人頭髮,這是個人哦,泠卓曦默默在心底罵道,不禁頭皮發麻。
小姑娘哭的更厲害了。
泠卓曦上前,默默地將夙暮江的手掰開,她神色認真地對他道:“你白當了這麼多年的小姐。”
夙暮江,“……”
泠卓曦轉頭拍了拍小姑娘的頭,“那個,別哭了。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個好人,剛纔是怕你摔着。”
然而,小姑娘哭得更大聲了,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泠卓曦編到後面編不下去了,用眼神示意夙暮江。
夙暮江理虧,上前道:“對不起,我的錯,你想要什麼?我給你買。”
小姑娘聽到最後一句,抽噎道:“真的嗎?”
“真的。”
小姑娘立馬不哭了,變臉程度讓泠卓曦二人甚至以爲這是個碰瓷兒的。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道:“我要爹爹。”
泠卓曦看向夙暮江,夙暮江道:“這有何難度?走,我們送你回家見爹爹。”
小姑娘指了指回家的路,泠卓曦與夙暮江跟着她。一路上,小姑娘告訴他們,她叫雲都兒。
雲都兒是個瘦白的姑娘,臉上有着雀斑。
很快,一間農舍到了,農舍中有青煙冒出,農舍的柵欄旁拴着一個瘦骨嶙峋的老牛。
雲都兒跑到農舍門口,喊道:“娘,我回來了。”
一旁,夙暮江擡了擡眼皮,道:“小姑娘就是好哄。你看看你。”
泠卓曦白了眼他,手揪了揪焰紅的耳朵,焰紅抖了抖耳朵,往她懷裡縮了縮。
夙暮江“嘖”了一聲,懶懶地道:“你看看你,把它嚇的。”
這時,農舍裡走出一個消瘦的農婦,彷彿風一吹就跑,農婦身着打着補丁的衣服,一雙眼卻充滿的警惕。
她快步走上前,將雲都兒攔到身後,“你們是什麼人?”
夙暮江上前一步,正要說話。雲都兒出聲道:“娘,這兩位哥哥答應替我找爹爹。”
泠卓曦眉心一跳,心中暗道不好。她擡頭與夙暮江對視一眼。
雲都兒道:“兩位哥哥,我爹前些日子不見了。”
泠卓曦用只有夙暮江能聽到的聲音道:“看你攬的好事。”
另一邊,農婦皺皺眉頭,面色黯淡下來,低聲道:“胡說什麼,你爹有事呢,過些時日就回來了。”
雲都兒反駁道:“娘,您之前也是這麼說的,是不是他不要我們了?”
“胡說。”
“可是,娘……”
農婦打斷雲都兒的話,擡頭對泠卓曦二人道:“是我家都兒不懂事,給你們添麻煩了。二位請回吧。”
夙暮江挑挑眉,道:“之前路上不小心撞到了她,纔想着幫她一個忙。既然不需要,那我們就先回了。”
說着,夙暮江拉着泠卓曦就要離開,雲都兒推開母親,跪到他們身後,“二位哥哥,求求你們救救我爹爹。我爹爹前些日子被一羣穿着官府衣服的人帶走了,那羣人兇悍至極,我娘不說是怕招惹禍端。”
農婦匆忙上前捂住她的嘴,身子微顫,低聲道:“都兒,別說了。他們必然也是官府的。”
說完,她也跪到二人面前,“二位官爺,我家都兒還小,不懂事,都是我的錯。”
泠卓曦上前一步,伸手想將她們扶起,道:“我們是從雍都來的,若您有何冤屈我們能幫就幫。”
夙暮江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雲都兒扶着農婦站起,農婦哭訴道:“孩子他爹前些日子夜裡聽到狗叫,以爲有賊子來,就出門去看,沒想到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泠卓曦道:“那你又爲何說是官府的人?”
農婦道:“鄰家的劉氏看到了,她和我說的……”農婦的眼睛中閃過驚恐,“她和我說是官府的人前來抓壯丁,送到前線打仗。可……可鎮上也沒貼出告示。那麼一個大活人就不見了……劉氏跟我說那羣人兇悍至極,我家的狗都被殺了。雞也沒留幾個活的……我也想過去鎮上問問,可前天我家桌上出現了一封信,說是有人替她爹寫的,就報了個平安……但如果真的是官府,他們爲什麼在晚上抓人......”
泠卓曦沉思,道:“信呢?”
“燒了。”農婦辯解道:“信上說看完就燒。”
夙暮江道:“讓你燒你還真燒,你就不怕那人騙你?目的是不讓你去報官。”
農婦道:“他們送回了我縫補給她爹的衣服。我怕他們對孩子她爹不利。”
夙暮江輕笑,道:“算了,我們也不能期待你有什麼有用的信息,別人說一句你就信了?”
農婦慌忙道:“劉氏的丈夫也被抓走了,我真的沒騙你們。求求你們幫我找找。”
夙暮江回頭與泠卓曦對視,做了個口型:要不,看看去?
泠卓曦點點頭,道:“我們只在鎮上待一個晚上,還有其他的事要處理,只能盡力而爲。”
雲都兒與農婦臉色都黯淡下來。
泠卓曦也沒停留,轉身道:“雲都兒,你和我們去劉氏家。”
雲都兒“嗯”了一聲,追了上來,在前面帶路。
夙暮江道:“你這是打算管閒事了?”
“你也不是一樣嗎。”
夙暮江笑了笑,“我這是捨命陪君子。”
“讓你捨命了嗎?”泠卓曦白了他一眼,“反正明天坐馬車,一天閒着沒事,不如睡覺。今晚就幹些有意義的事。”
夙暮江低低地笑了幾聲。
雲都兒指着前面的磚制房屋,道:“那就是劉嬸的家。”
泠卓曦抱着焰紅,下頜往前揚了揚,示意夙暮江前去。
夙暮江淡淡地朝泠卓曦擡了下眼皮,轉身跟着雲都兒走到門前,雲都兒敲了敲門。
門前的菜地裡雜草叢生,門前的青石板裂縫中也冒出了綠油油的草。因爲雲都兒和劉氏的家都不在鎮上,所以一戶和一戶之間離得很遠,顯得寂靜無聲。
雲都兒敲了許久的門,門內並無聲音。
雲都兒有些急躁地看向夙暮江,夙暮江擡眼看了下天,黃昏的最後一縷光即將黯淡。
夙暮江上前擡腳狠狠地踹上去。
雲都兒正要阻攔,道:“踢不開的。”
只聽一聲巨響,門板四分五裂。
雲都兒,“……”
泠卓曦,“……”
泠卓曦反應過來,笑着拍了拍目瞪口呆的小姑娘,“你不能用平常人的眼光去看他。”
夙暮江收回了腳,不滿道:“簡直拉低我的底線。”
說完,他擡腳進去,院內依舊荒涼。每個門窗都緊緊關閉,裡面黑洞洞的。
眼見最後一縷光散盡,面對在她眼中如同鬼屋的房子,泠卓曦面色一變,輕微地打了個冷顫。
她的腳步頓了頓,往夙暮江身後移了移。
夙暮江餘光瞥到,挑了挑眉。
泠卓曦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道:“要不,我們先回,我有些餓了。”她從小到大最害怕別人給她講鬼故事,也害怕晚上一個人來這種人少的地方。
夙暮江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她,“不找了?誰剛纔信誓旦旦地說要和我做些有意義的事。”
“可你連燈都沒有。天都黑了,你能看出來什麼?”泠卓曦理直氣壯地道:“我們先回去,等會再過來。”
夙暮江打量了下她,迅速的得出一個結論,“你怕黑。”
泠卓曦道:“誰說的。”
夙暮江嘴角勾起一抹笑,道:“不怕就走啊。”說着,他走到主屋緊閉的門前。門上栓着一個青銅鎖,鎖很精緻,上面落了一層灰。
泠卓曦跟在他身後。
夙暮江擡手捻了捻上面的灰,頭也不回地道:“借根簪子。”
泠卓曦探頭向前看了看,知道他要撬鎖,她摸摸自己束髮的簪子,道:“鎖眼太小。我的簪子不行。”
夙暮江瞥了眼雲都兒,道:“跟你娘借根簪子。順便點盞燈拿來。”
雲都兒應了一聲,迅速沿着小路跑回去。
泠卓曦向主屋的窗戶望去,只見窗戶上歪歪扭扭釘着幾個木板。她擡起手臂撞了撞夙暮江,用眼睛示意。
夙暮江快步走到窗下,仔細打量。
泠卓曦道:“你不打算把門踹開,試試窗戶行不行。”
夙暮江淡淡瞥了她一眼,“兩個門厚度不一樣。這窗也是加固過的。你來試試?”
泠卓曦搖搖頭,“我不。”
夙暮江一言不發地轉頭,他擡手想要將窗戶打開,然而窗紋絲不動,他定睛看去,窗戶邊上釘着木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