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雲都兒手端燭盞走了進來。
泠卓曦接過燭盞,走到夙暮江旁邊。夙暮江藉着光細細地看着木楔,木楔與青銅鎖如出一轍,有相同的花紋。
夙暮江眉頭緊鎖,他轉身走到門前,接過雲都兒遞過來的簪子,只聽“咔噠”一聲,鎖開了。
泠卓曦將燭臺給他,自己拉着雲都兒站在他身後。夙暮江推開門,迎面而來的是腐爛的腥臭味。
夙暮江不禁後退兩步,臉色愈發的難看。
他定了定神,將門大開,自己站在門旁。
泠卓曦道:“死人了?”
夙暮江捏捏眉心,“大概吧,等氣味散散再說。”
泠卓曦向雲都兒瞥了一眼,看見她面色忐忑,手緊緊地抓着衣角。
泠卓曦拍了拍她,“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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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漸深了。
夙暮江手舉燈盞,走進主屋。
黯淡的燭光照在地上,映出了大片大片的血跡,血跡已經顯褐色。夙暮江在屋內掃視一圈,循着氣味走到一個櫃子前,他拉開櫃子,只見櫃內放着一個麻袋。
他將燭盞遞給泠卓曦,伸手扯出了麻袋,麻袋被血色浸染。他皺着眉頭將麻袋打開,即目的是混在一起的爛肉,其中還夾雜着森森白骨。
泠卓曦面色一白,“這是人的?”
夙暮江拿棍子撥了撥,“看上去是人的。”
泠卓曦道:“是那個劉氏的?”
夙暮江搖搖頭,“不確定。”
泠卓曦道:“怎麼這麼狠。是仇人嗎?”麻袋內的屍首被肢解的看不出形狀。
雲都兒站在門外,緊緊抓着門框。
夙暮江將麻袋扔到院子中,又舉起燭臺掃視着這間屋子,屋子很整潔,而桌上擺着一個喝水的碗。
他走到桌前,碗中盛着的是半碗落了灰的水。
夙暮江皺了皺眉,“這水放了十幾天了。”所以這人大概也死了十幾天了。
這時,泠卓曦的餘光瞥見了一抹寒光,她眼神一凜,窗前的桌子上,赫然放着一把刀。
她走上前,拔出刀,然而刀只是普普通通的剔骨刀,刀已經卷刃,還殘留着肉屑與褐色的血。
夙暮江走過來,皺皺眉,道:“這刀看起來很普通,與鎖的風格不一。難道是兩撥人?”
泠卓曦道:“那這家的人被殺了,我們怎麼找人?難道要多留幾天?”
夙暮江道:“你可不能久留。豐州需要你。”
“那這件事怎麼辦?”泠卓曦喃喃道:“凳子拉開的方向,碗擺放的方向……”她面色不虞,這兩者擺放的方向,或是說當時喝水的人所坐的位置,都朝着那攤褐色的血跡……可一個真正殺人的人不會有心思喝水,而且那鎖和木楔與那把姑且看做殺人的刀格格不入。
也就是說,來此的人有兩撥。
泠卓曦心思一動,擡眼與夙暮江對視一眼。
兩人走出門,看見站在門前的雲都兒,正要說話,雲都兒怯怯地道:“劉嬸是被殺了嗎?”
夙暮江看了眼院中的麻袋,道:“骨架較小,且依照結構來看,應是女子。所以八成是劉氏。”
泠卓曦眉頭緊鎖,道:“雲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雲都兒欲言又止。
泠卓曦朝她安撫一笑,又道:“朝廷招兵斷不會如此,既有人借朝廷之口來抓人,那麼上報朝廷,官家自會派人來查。”
雲都兒微微低頭,道:“不論如何,多謝二位哥哥。”
夙暮江遞給她燭盞,“你爹應該無事,別太擔心。”
雲都兒強顏歡笑,她想,爹爹必然是遭遇了不測了。
她向二人道過謝,這才向家走去。
泠卓曦看着雲都兒走遠,道:“我們也回吧。明日派人來將屍骨埋了。”
夙暮江點點頭,跟着她走出門去,心中卻微微嘆氣,這定然又是哪家權貴惹起的事端,只可惜了這些無辜之人。
夜風吹過,帶來陣陣寒意。
“還記得鎖上的花紋嗎?”
夙暮江眨眨眼,從袖中取出青銅鎖,道:“我帶回來了。”
泠卓曦驚詫地看了眼他。
夙暮江微微皺眉,如今朝堂之上不少人都自身難保,皇上又偏信偏聽,權貴暗地裡互相陷害……他道:“如今這世道最苦的是百姓。”
“那你是想幫他們。”
夙暮江挑挑眉,“你就當我突發善心。”
“天子腳下也有人膽大包天。”泠卓曦苦笑,“若直接上奏皇上,皇上定會坐視不管。”
“那你又如何?”
“我想讓徐長晏留下處理此事。”
泠卓曦心中已有盤算,徐長晏是右相嫡子,又受皇帝器重,又任大理寺卿一職,讓他處理,在合適不過。
此時,坐在客棧內的徐長晏不禁打了個噴嚏。
旁邊的小廝立馬給他披了件披風,道:“公子,您還是上樓休息吧,泠三公子他們應該馬上就回來了,您還是不要等他們了。”
徐長晏搖搖頭,坐在一旁的常榕越道:“夜裡風寒,你要不先歇息。我等着就行。”
“無妨。”
常榕越斟酌着說:“你一大理寺卿直接出京了。皇上這又是在幹什麼?”
徐長晏道:“皇上不放心……”他後面的話未說出來。
常榕越也懂了,就算皇上再怎麼寵信小曦子,但因安王始終對泠家有着防範,而右相是皇上的心腹,所以……他搖搖頭,有的事經不得細細推敲。
只聽“咯吱”一聲,門被推開了,泠卓曦和夙暮江走了進來。
逢水焦急地迎了上去,“公子,您怎麼纔回來。”
泠卓曦擺擺手,順手將焰紅塞到逢水手中讓他去餵食。
徐長晏二人擡眼看着她,她大致將剛纔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番。
徐長晏道:“皇上不會同意我回去。在皇上眼中可算不得大事。”
“你看看這個。”泠卓曦將青銅鎖遞給他。
徐長晏接過青銅鎖,細細地看了看上面的花紋,他暗自覺得有些熟悉。
他眉頭緊鎖,道:“我覺得好似在哪裡見過,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
泠卓曦道:“那你要不先留上兩天?”
徐長晏似非似笑地看着她。
泠卓曦摸摸鼻尖,笑了兩聲,道:“那怎麼辦?”
徐長晏轉頭不容置疑道:“榕越,你留下兩天,查查是怎麼一回事兒。”
常榕越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就被迫留下。他委屈地眨眨眼,道:“就我一個人待在這兒?”
徐長晏拍拍他的肩,“相信你可以。”
泠卓曦也道:“那就交給你了,我剛纔已派人將摺子呈上去了。就算朝廷不派人,你留上兩天也無妨。”
常榕越默默地點點頭,心想,事已至此,他還怎麼拒絕。
泠卓曦笑着眯了眯眼,轉身抱着焰紅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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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卓曦坐在牀邊整理手上的行囊,衣服中掉出了一個香囊,香囊是水綠色的,上面繡着白鶴,她將香囊打開,裡面裝着一個平安符和幾張面額大的銀鈔。
她猶豫了下,將香囊放入懷中。
一旁的焰紅趴在牀上,啃咬着她的衣服。
泠卓曦垂眼望去,嘴角帶上了一抹笑意。她拎起焰紅放在膝頭,向它的嘴裡塞了一小塊糕點。
她正給焰紅順毛順的舒服,傳來一陣敲門聲。
“進。”
門開了,進來的是徐長晏。
泠卓曦站起身,道:“有什麼事嗎?”
徐長晏示意她坐到桌前,道:“此次皇上派你前去豐州,是由於溫淮的舉薦。”
泠卓曦詫異,“溫淮?”
內閣大學士溫淮是溫貴妃的父親,此人在朝堂上是一股清流,不論溫貴妃地位有多高,權力有多大,他一直恪盡職守,進盡忠言。因此也深受許多權貴的痛恨。
泠卓曦不解道:“我與他並無交集,他爲何舉薦我?”
徐長晏道:“朝堂如今可用之人不多,他怕是想試試你的能力。”
“我?在這種大事上試?”
徐長晏笑笑,“所以我剛一進宮,皇上就想着讓我一同去。”
泠卓曦撇撇嘴,“皇上最主要的不是怕我辦砸了,是不放心我。”
徐長晏心中明瞭,當年的三皇子,如今的安王。就算皇上已登上皇位,但安王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對泠家放心。
徐長晏又道:“那個,慕江,又是誰?”
泠卓曦疑惑地看他。
“你自幼與我一同長大,你身邊有什麼朋友,我基本都知道。”徐長晏皺皺眉,“但他,有京城口音,我卻從未在你身邊見過這樣的人。”
“你不是去蘇州了幾個月,我就在那時與他認識的。”
“才認識了幾個月,你就那麼信任他?”
“哪有?”
“這豐州的事可不是什麼小事。此事若是處理不好,可是會引起民憤的。所以不要隨便信任別人。”
泠卓曦點點頭,道:“慕江大概還是可信的。”她心中其實並不相信夙暮江,就算是他們倆互知身份。夙暮江要去豐州也不至於一直跟着她。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總之,去了豐州就分道揚鑣了。”
徐長晏點點頭,站起身,道:“走了一天了,你也歇息吧。還有,以後別多管閒事。”
說罷,他走出門去。
泠卓曦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可她又怎能做到熟視無睹呢,她看着跳動的燭火,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