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0年,10月10日,臨安,重陽樓。
今年十月,立冬之後,因爲周邊局勢暫時穩定,東海商社派遣了一支史無前例的龐大艦隊南下前往明州進行貿易。其中包括多達十艘的各式星火級,以及十五艘隸屬於東海商社的運輸船,此外還有五十多艘隨行的膠州商船。
如此龐大一支船團,其桅如林其帆如雲,規模之龐大,在海面上一眼望不到頭,浩浩蕩蕩跨海而來,到達慶元府港口的時候幾乎引發了入侵警報,差點把新上任的沿海制置使姚希得嚇出心臟病來。
還好最後證明只是虛驚一場,來的是友軍,不過也讓市舶司一衆官吏心有餘悸,上船抽解的時候都一驚一乍的。
由於多年經營,尤其是近一兩年來東海商社建立的聲勢,這次商隊規模雖大,貿易起來卻不困難。今年定期船航班培養的商業渠道更是居功至偉,這次來的貨物中甚至已經有相當一部分早就作爲期貨賣出去了,到岸後直接交割就行了,交易流程相比以往大大縮短了。
這次船隊規模這麼大,隨船的股東也不少,貿易的事自有商務部的人打理,剩下的人樂得清閒,便乘第二艦隊的穀雨號去了臨安,找魏萬程他們蹭點飯吃。
這穀雨號可不簡單,它是在新型雙桅星火級的基礎上,根據第二艦隊在淺水作戰的需要,特別定製的船隻。雖然船體大致仍然延續了星火級的海船形制,前後仍然是尖的,吃水也沒淺多少,但是龍骨不再尖銳地凸出來,船體底部最寬大的前半部做成了近似平底的圓角矩形,所以在淺水區也可以來去自如,即使衝到了沙灘上,船身也仍然能保持穩定直立起來。當然,這也進一步犧牲了航速和適航性,不過不太多,極速仍然比舊式星火級還快一點。
除了穀雨號,這次船隊裡還有一艘小滿也是同樣的船型,同屬於第二艦隊。不止如此,除了大寒、雨水、春分三艘執行定期航班任務的大星火級,其餘五艘星火級也都是最新的淺吃水的雙桅星火級。甚至運輸船裡面,也有四艘是平底的沙船。
他們東海商社搞搞海貿,卻派了一堆適合在長江口活動的淺吃水船來,這用心可以說已經昭然若揭了。但表面上,他們仍然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穀雨號抵達臨安後,一行人進了京東商城,適逢秦九韶來訪,便湊一起拼了一桌。
秦九韶最近官路也是越走越順,由於當初站對了隊,所以在賈黨裡混得風生水起。他主持的修歷工作也做得不錯,聽說賈似道正籌劃獻個祥瑞,籌備一大批文史經典獻給官家,彰顯當今大宋在官家和賈相治理之下的文治之盛,其中就有秦九韶的新曆,到時候自然少不了他的好處。
他現在跟東海人混得也不錯。由於賈似道現在是丞相,不合適與外藩交好,所以與東海商社之間的交流都交給秦九韶來做,其中自然有不少好處。比如說今年,他把他安吉州老家的五百畝良田都種了棉花,前不久收穫了賣給東海人,獲利極爲豐厚。
而且他其實是四川人……所以對重陽樓這辛辣口味極爲喜愛,經常來此打打牙祭,自然不會獨立過來,總得叫上幾個好友,所以這一年也爲重陽樓介紹了不少新客戶。今天這就又撞上了。
酒過三巡,秦九韶也有點上頭,開始扯起了八卦:“說起來,上個月出了件震驚朝野的大事!上班船在事發之前就走了,故各位沒聽說,也是可惜。”
席中,一直在臨安的魏萬程等人笑而不語,其餘新來的人則故作好奇。第二艦隊的符凱偉開口問道:“這麼大事,是什麼?”
秦九韶捋了捋鬍子,得意地說道:“可了不得。年初,北虜派了一個使節過來,姓郝名經,被朝廷安置在真州。結果……你們知道怎麼的?冬至那日有一夥水匪進真州城劫掠,竟把這郝經給劫了去!”
什麼?竟然有這種事?
符凱偉立刻做出一副震驚的表情:“怎麼會?他們竟然膽大包天到公然劫掠真州?”
秦九韶擺手道:“說來也是出了紕漏,這不是揚州李祥甫攻漣水嘛,本來勝了是大好事,可是他將周邊兵力抽調一空,真州兵亦不例外,結果城中空虛,就被鑽了空子。”
符凱偉又驚問:“真是可惡……可是他們劫掠歸劫掠,怎麼又把北使給劫了?”
秦九韶搖頭晃腦地說道:“誰知道呢。風聞說是那水匪之中亦有性情中人,劫掠至北使院中之時,聽聞彼是北來之人,故當成是韃虜給綁走了。也有說當場就砍頭了的,只是當地官府不願惹事,才推脫是被劫走了……唔,只是傳言,各位可別出去說。”
“不會不會……”衆人立刻承諾起來,但心中都在偷笑。
旁邊的魏萬程也一副感慨狀,道:“這事發生之後,可真是朝野震動,官家激怒,不知道北邊那個忽必烈會有什麼反應,可真是不好收場了。”
秦九韶點頭道:“是啊,當時官家可真是出離地怒了,久違地開了朝會,在朝會上重責了吳相公。可憐吳相公本就在儲事上忤了官家,又攤上了這匪事,可真是流年不利啊。這下好了,震怒之下,吳相公直接被奪職外放,賈相升任左丞相。嗯,這倒是好事。”
這時符凱偉又好奇地問道:“‘儲事’是什麼?”這次他是真好奇了。
“嗯?”秦九韶猶豫了一下,還是大嘴巴地說了出來,“也沒什麼,就是官家欲立儲,當時的左相吳相公犯了忌諱,嗯……”
前幾個月,朝堂上發生了一次立儲風波。
趙昀無子,希望立自己親弟弟的兒子趙禥爲太子,但是趙禥有智力殘疾,當時的左丞相吳潛因此反對,希望擇選優秀宗室過繼爲儲君。
這就觸到了趙昀的逆鱗了,因爲他自己本來就是遠支宗室,和上一任皇帝寧宗幾乎沒什麼關係,因爲機緣巧合才當上了皇帝。
當時的趙昀還叫趙與莒,他家雖然是宗室,但是關係太遠,本來已經差不多泯然衆人,過着平民的生活了。可是當初寧宗也是無子,委託當時的權相史彌遠挑選合適宗室爲儲君,史彌遠的手下就相中了趙與莒。其實當時可選的宗室還有很多,但是趙與莒根底最淺,最方便控制,所以史彌遠最後將他扶上了儲位,並且在他登基的最初一段時間內一直把持着朝政。
那既然境遇相似,感同身受,所以趙昀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舊事重演了!侄子再傻,但畢竟血脈夠親近啊,現在你吳潛想選個別的宗室,是不是想效防史彌遠舊事?
右丞相賈似道就識擡舉得多了,他察言觀色,領悟了趙昀的想法,堅決支持立趙禥爲皇太子,並最終與黨羽一起促成了此事。趙昀自然對此很是滿意,對他更加信任。
事後,朝堂大震動,吳潛的地位不穩,賈似道趁機清洗了不少平日就看不順眼的官員。而上個月又發生了郝經被劫的大事,雖說直接相關人都是賈黨一系,但畢竟吳潛纔是百官之首左丞相,首先要背一個失察之過。
在這樣的有利形勢下,賈似道乘勝追擊,指示黨羽收集吳潛的黑料,彈劾了他一個“欺君無君”的大罪,最終成功扳倒了他。吳潛被奪取職位、貶往外地,一系列官員也趁機被扳倒,從此賈似道在朝中再無對手,真正的大權獨攬了。
“……總之,賈相公便是由此做了左丞相。”秦九韶總結道。他當初和吳潛多少也有些來往,所以此時不好落井下石,還算客觀地講清了這場政治風波的來龍去脈。
符凱偉聽他講完,懵懂地點了點頭,也沒怎麼在意,畢竟他早就知道賈似道會位極人臣的,也不在意其中的過程。
不過同席的林宇聽到“一系列官員被扳倒”的時候,突然問道:“聽說淮東有位叫陳蒙的,是不是也是出事了?”
秦九韶回憶了一下:“陳蒙?好像確實有此人……哦對了,是不是早先上疏貶斥賈相的那個?應該是前陣子被判了個貪污,貶了哪個軍去,錄其家的來着……唉,起起落落,官場便如戰場啊。”
林宇眉頭皺了起來。魏萬程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又轉移話題道:“說來,那水匪可真是可惡,在這關頭害了北使,這不是破壞南北和議嗎?簡直是天下罪人!噫,只可惜匪人難尋,不知道還要讓他逍遙法外多久。”
秦九韶來了精神,神秘地說道:“也不是,他們也露了行跡,是江口崇明鎮上的悍匪!”
“哦?”符凱偉來了興趣,給秦九韶添了一杯酒,“是如何尋出他們的行跡的?”
秦九韶端起酒盅一飲而盡,說道:“也不難,當初那幫匪人還綁了真州不少富戶,躲到崇明島上去,要富戶家人帶銀錢來才放行。後來官軍就順藤摸瓜找過去了,聽說賈相公正調兵遣將,要圍剿崇明呢!”
“什麼?”聽說了此事,在場的東海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做出了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
崇明水匪如此無法無天,這怎麼行?!作爲大宋的忠臣,東海人一定要大表忠心,爲君分憂才行!
符凱偉喝了兩口酒,紅着臉拍桌子站了起來,喊道:“如此亂臣賊子,一定要討伐!嗯……如果朝廷決定討伐那些海盜,我們東海國,一定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船出船,有兵出兵,幫助朝廷討伐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