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漢雖然號稱戰無不勝,但終究還只是一個總人口不過幾十萬的小國,軍隊的總兵力仍然十分有限。國防部鎮守分佈於遠東各地的殖民地就已經佔用了大量兵力,再要跨地域集結重兵打一場大的戰役,對海漢而言其實也有不小的難度。而根據以往的操作經驗,讓協從軍加入行動無疑是解決這個問題的一條捷徑。
最早拿到協從軍這個身份的無疑是與海漢最早進行深度軍事合作的安南軍隊。安南國是在海漢的幫助之下才結束了南北內戰,之後又是由海漢扶持建立了裝備槍炮的新軍,以及完全照搬海漢模式的海軍。作爲海漢最早的軍事盟友,每年由海漢國防部在北部灣組織的軍演,安南軍隊都會派人蔘加。在後來海漢在南海地區的多次軍事行動中,安南國也都派出了軍隊協同行動,毫不避諱地將自己的利益與海漢綁定在一起。
而之後另一支強有力的協從軍則是來自大明,海漢花費無數心力和資源在福建扶持了許氏集團,以許心素爲首的這支打着大明官軍旗號的地方武裝也給予了海漢豐厚的回報。在剿滅十八芝,收拾荷蘭和西班牙殖民武裝的歷次戰鬥中,福建方面都曾出兵配合海漢的行動,並且對海漢在東南沿海的行事也給予了諸多方便。
時至今日,福建軍方與海漢的關係依然十分密切,雙方的軍事合作也在一如既往地推進之中,就連海漢在浙江、山東建立據點的過程中,福建方面其實也在海運、人脈等領域給予了或明或暗的支持。
至於像浙江沿海那些歸順海漢的海盜武裝,並不具備跟海漢並肩作戰的資格,要稱其爲協從軍就太勉強了一些。
而孤懸海外的皮島明軍雖然兵力有限,但好歹也是跟後金作戰多年的一線部隊。這支軍隊在經過海漢的培訓改造之後,戰鬥力還是得到了一定的增強,雖然實力還比不了許心素麾下那支用真金白銀堆出來的福建水師,但勝在有與後金軍作戰的經驗,要在遼東戰場上給海漢軍打個輔助,倒也基本能夠勝任。
皮島要送兩千多人過來參戰,而且指揮權還交在海漢手上,這樣的舉措也足以表現出其合作的誠意了,摩根對此也十分滿意。不過當下要在旅順安置這批大明軍人,還有很多細節問題要與沈志祥好好商量一番才行。
以皮島目前的現狀,這批人到遼東作戰期間的糧草和彈藥消耗,大概沒辦法指望明軍自行籌備物資了,大部分所需只能由海漢這邊提供補給。而具體的作戰安排,更是需要雙方的指揮體系能有一個比較完善的銜接才行。雖然在過去的一年中,雙方也曾有過幾次聯合出兵掃蕩遼東半島海岸的軍事行動,但此次作戰的規模和目標都與之前的行動有着極大的差異,所以戰前的準備工作也會更爲繁複。
簡單商議一番之後,沈志祥鼓起勇氣道:“末將尚有一事,還望大人能給個話。”
摩根點點頭,示意他可以講出來。沈志祥道:“想必大人也知道,皮島土地貧瘠,無法種糧,難以供養島上軍民生活。長山羣島雖然可以種糧,但地方又過於分散,管理不便。所以都督大人想問一問,若是今年能反攻遼東,趕走金賊,能否在遼東劃出一塊地,讓皮島軍民遷回來定居?”
摩根在海漢軍中雖然也算是高級將領,但他的專長是在作戰領域,對於政治的敏感度和大局觀就不是那麼專業了。沈志祥的問題他聽是聽明白,但該如何迴應,他卻沒有馬上得出結論。
海漢與皮島議定的合作事項,主要是由海漢提供軍事、糧食方面的援助,而皮島則充當移民輸出地和戰略盟友的角色。但關於佔領區的再分配,由於之前一直沒有明確攻打遼東的時間,所以雙方對這個問題也沒有進行過深入的探討,更無任何書面協議達成。
要劃一塊地給皮島軍民其實並不是什麼難事,就憑海漢準備安置在遼東的這點移民和部隊,也不可能把這上百平方公里的地區全給佔了,但事情不能從這麼簡單的角度去看。皮島這幫人如果遷到遼東這邊來,那這塊地劃多大,劃在哪,都是需要認真斟酌的事情,而且到時候雙方共處一個屋檐下,皮島軍民是否應該接受海漢的直接統治,沈氏叔侄能否向海漢正式效忠,這也都是繞不過去的問題。
沈志祥見摩根久久沒有開口迴應,心裡也是暗暗着急,心道這高鼻深目的番人將軍莫不是對皮島有什麼不好的看法。沈志祥這次來旅順之前,沈世魁便已經向他面授機宜,說明了此舉的重要性,要他務必從海漢這邊爭取到這個條件。否則等海漢打下金州,站穩了腳跟,皮島所能起到的作用就會越來越小,到時候海漢是否還願意花費巨資來扶持皮島可就不好說了。
皮島遠離大明本土,本身就是一個畸形的存在,而沈氏叔侄如今夾在大明與海漢之間,更是處境微妙。如果海漢願意在遼東給予皮島軍民一塊封地,那沈氏叔侄也會將此看作是海漢友善態度的體現,今後若是要與大明討價還價時,更能多一條退路。
眼見摩根沉默不語,沈志祥只好主動打破沉默道:“大人,若是有爲難之處,不妨對末將明言。”
沈志祥這麼一說,摩根倒是不好再繼續裝死了,當下沉吟着應道:“你們想在遼東要一塊地立足,這不是問題,就算你不主動提出來,我們也會有相應的安排。既然是要以聯軍的名義出兵,那當然會在戰後留塊地皮給你們駐軍……”
沈志祥聽到此處頓時心中一喜,他明白海漢此舉其實是爲了打着大明的旗號行事,便於名正言順地佔領遼東,但這與皮島的打算並無衝突。他和沈世魁都很清楚,即便海漢將遼東奪回,控制權也不會再回到大明手中了。但只要摩根開了口,這事便算是海漢應允下來了,皮島的這個目的也就達到了。
不過便聽得摩根繼續說道:“……但貴方要長期駐軍在這邊,具體的安排還得等我國國防部規劃妥當才行。我現在沒法給你確切的答覆,但會把你們的要求告知國防部作爲參考。”
沈志祥深深一揖謝道:“有勞大人。末將這次過來,也備了一份薄禮,還望大人笑納。”說罷便吩咐親兵將自己準備的東西拿上來。
只要摩根這邊鬆了口,他便已經看到了成事的希望,至於摩根如何向上面報告,這其實還有爭取的餘地,所以沈志祥也不會放過這種機會,趕緊奉上自己準備的禮物。
沈志祥與海漢打交道的次數多了,也知道海漢高官都非常富有,根本就看不起些許金銀,所以他也沒妄想直接用錢財來收買摩根,而是準備了一些從朝鮮國搜刮來的特產。漂亮的水晶和寶石飾品,兩指粗的高麗蔘,明太魚魚子醬……數量雖然不多但卻頗見心思。
摩根不是貪圖錢財享樂之人,但看到沈志祥備的禮物的確有點意思,便也沒有過多推辭,謝過之後便收下了。他當然明白對方這個禮不是白送的,當下便道:“國防部這邊,我會替你們說說好話,但最終怎麼安排,還是得看上頭的意思。”
沈志祥連忙應道:“末將明白,此事還望大人多多費心,待事成之後再另行謝過!”
事實上關於春季攻勢之後的利益分配問題,海漢軍方高層早就已經在進行討論。海漢與皮島聯合出兵是爲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戰爭的性質可對外宣傳爲“大明出兵收復遼東失地”,而不會被說成“海漢入侵大明強奪大明領土”這種很容易被帶節奏的風向。所以戰後當地的明軍駐地和機構都必須要有,哪怕僅僅是一個空架子,那也代表了大明對這一地區象徵性的統治。關於這一點,海漢軍方高層是早就已經達成了共識。
爭論的焦點便主要是集中在今後海漢與皮島的關係該如何相處,這將直接影響到海漢在戰後對大明駐遼東機構的安排。一方面海漢還需要皮島在今後一段時間內繼續保持明軍的身份,以便於安撫大明國內對海漢進軍遼東一事的議論;另一方面海漢也希望沈氏叔侄及其麾下部隊能夠對海漢效忠,否則這麼幾千軍人駐紮在海漢領土上,卻要在某些時候聽命於另一個國家,顯然將會是一個巨大的安全隱患。是雙方繼續保持盟友關係,還是對皮島的隊伍進行全面收編,這是軍方一直沒有作出定論的主要問題。
摩根自然不會代表國防部拿主意,所以他也只能先表明一下海漢的態度,讓沈志祥不要着急。正好高橋南也已經從前線返回旅順堡,摩根便召集本地駐軍的高級軍官,再加上沈志祥這個合作伙伴,一起開會討論當下的局勢和後續的安排。
前些天摩根組織的連番伏擊的確是讓後金軍吃了大悶虧,趁其撤回金州大營搬救兵的期間,高橋南帶着隊伍在短短几天中完成了對金州地峽以南這塊平原地區的偵察,並且繪製了相關的軍事地圖,以作爲之後發動春季攻勢的參考。
沈志祥大致聽了一下描述之後不禁大驚,摩根親臨一線作戰不說,而且是僅僅只帶了十多個人在身邊,就敢深入敵佔區興風作浪,最後還設伏滅了近兩百後金軍,這本事可是效仿不來的。有如此猛將在遼東督戰,沈志祥不由對春季攻勢又多了幾分信心。
在這次的備戰會議上,沈志祥也首次聽海漢將領講述了春季攻勢的大致作戰安排。
摩根站在七尺寬四尺高的地圖面前,拿着根棍子向在場的軍官們說明國防部的作戰計劃:“……大家應該都已經知道,我們春季攻勢的作戰目標便是從此處切斷後金控制區,將敵人趕到這道關卡以北的地方。”
他一邊說一邊用棍子在金州地峽的最窄處劃了一道線:“控制住這裡,我們就相當於控制了以南的百里區域,後金的海上武裝力量微不足道,所以我們甚至都不需要擔心他們今後從海上發動反攻或者襲擾。而我們要達成這個作戰目標,所用的手段就得追求一個快、準、狠!要力求以雷霆之勢拿下這個關隘,然後迅速建立防線防止後金反撲。”
摩根用棍子在遼東半島的東西海岸線各劃了一下道:“國防部的作戰計劃是三管齊下,海上從東西兩路對目標地區進行夾擊,並同時實施兩棲登陸作戰,再配合陸路中軍的推進,搶下這個地方。”
沈志祥看着地圖聽着講解,心道海漢人的戰術倒是簡單明瞭,海上這東西兩個方向的突進會相對比較輕鬆,畢竟後金戰船少之又少,肯定無法阻擋海漢艦隊的攻勢,唯一可以掙扎一下的大概就只有陸上的交鋒了。可是以海漢此次表現出來的決心,後金得派出多少軍隊來堵這個口子才能擋得住海漢軍的攻勢?
沈志祥正走神的時候,摩根便已經點到了皮島明軍的名字:“……皮島友軍屆時就與特戰營一起,從中路攻打敵軍防線正面。”
沈志祥回過神來,連忙出聲應下。對於特戰營他當然並不陌生,海漢抵達山東之後的軍事行動中,時時都能見到特戰營的身影。而海漢去年入冬時突襲旅順擊潰後金守軍,也同樣是特戰營的戰績。能與這樣一支海漢王牌軍在戰場上配合作戰,對皮島明軍來說既是榮幸,也是難得的學習鍛鍊機會。他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高橋南,心知這位個頭不高的倭人將軍十分善戰,或許稍後應該也給他送一份禮過去,免得在戰場上將皮島部隊當作了炮灰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