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隆根在東印度公司就職已經超過十年,深得總督信任,又長期往來於爪哇與東北亞各國之間的航線,對於沿途的海況比較熟悉,由他出任這支搜救船隊的指揮官的確再合適不過了。
搜救船隊以範隆根自己的七艘武裝商船爲主體,再加上兩艘東印度公司下屬的武裝運兵船組成。原本範隆根並不打算在自己的船隊之外另行組織人馬,不過總督科恩認爲有必要派出一定數目的軍人來協助這次行動,因爲現在無法確定造成己方船隻失蹤的真正原因,如果真是有幕後黑手在海上截殺荷蘭商船,那麼足夠兵力或許可以讓範隆根在應對時多一些把握。
一支由九艘帆船,近千人組成的船隊,如果沒能幸運地找到失蹤的船隻,那就相當於僅僅只是在海上閒逛一趟。而這麼一支船隊出海的費用也不是一個小數目,爲了避免這筆開支全部打了水漂,東印度公司還是讓範隆根的商船承擔了一定數量的運輸任務。
船隊將承運一批香料、錫、蘇木等及其他一些爪哇本地出產的熱帶產品,以及來自波斯、印度和錫蘭的一些土特產。這些貨物將被運往大員港,在那裡再由當地的商人利用海運分銷到大明、朝鮮、琉球、日本等國。而這支船隊可以在當地裝運一批從上述國家採購回來的商品,原路再返回巴達維亞。這樣的一趟跑下來之後,除去搜救行動的開銷,船隊多少還能有一定的盈利,船長和船員們也不會對於這趟差事太過抱怨。
“在遠東地區應該不會有人會試圖打劫這樣的一支船隊,總督大人不必爲我們的安全擔心,兩個月之後我們一定會完好無損地回到巴達維亞來。”看着來給自己送行的科恩總督臉色並不是太好看,範隆根只能說一些場面話來安慰對方。
事實上從巴達維亞到大員港的航程超過兩千海里,船隊順風順水也需要大半個月的時間才能抵達目的地,誰也不敢保證這一來一往的漫長旅途中會發生什麼樣的意外狀況。範隆根名下的七艘武裝商船上都配備了數目不等的火炮,最大的一艘“尼德蘭人”號上裝配了十二門12磅船舷炮和兩門24磅艦首炮,火力已經堪比一般的戰船了。而兩艘武裝運兵船上也都各自配備了八門火炮,整條船隊的火炮總數超過七十門,在海上進行炮戰倒是不會怵了任何對手。
但即便這支船隊的作戰能力已經不弱,但範隆根也還沒有自大到認爲自己所率領的就是一支無敵艦隊了。因爲他也曾聽說過瓊州島那羣海漢人所造的炮艦,最小的一型也裝備有十門火炮,並且以這樣的戰船爲基礎,在珠江口戰勝了數倍於己的十八芝船隊。
範隆根曾經與十八芝有過正面接觸,大致也瞭解這羣海盜的武裝水準。他雖然同樣沒把十八芝放在眼裡,但如果要讓範隆根應付這些海盜的圍攻,他也未必能有必勝還能全身而退的把握。而且據說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海漢人的艦隊已經全面接管了瓊州島周邊海域的防務,這至少說明海漢艦隊的實力已經遠在大明水師之上了。
範隆根寧可在海上遭遇葡萄牙人或者西班牙人,也不希望自己會在這趟搜救任務中遇到類似海漢艦隊這樣的對手,因爲前兩個對手也算知根知底,而海漢人卻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殺手一樣,無法看清他們的真正實力。
科恩總督對此的迴應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儘管他現年才四十四歲,還遠遠沒到衰老的時候,但近年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實際上已經很難再維持正常的工作狀態了。如果不是巴達維亞的兩名華人大夫一直用藥方給他調養身體,那他大概早就已經掛了。今天來到巴達維亞港給範隆根的船隊送行,他也是一直身體不適,坐在兩名土人侍從擡着的椅子上沒起過身。
事實上彼特森·科恩在原本的歷史中於1629年9月21日就已經離世了,不過在海漢人來到這個時空之後,很多事情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那兩名替他治療的華人大夫,其實來巴達維亞之前曾經在廣州李家莊的移民轉運中心跟着馬玉做過一段時間的工作,也學了一些先進的海漢醫學知識,後來陰差陽錯接受了別人的僱傭來到巴達維亞謀生。不過他們只能診斷出科恩的大致病因,沒有辦法來治好他的肺部慢性病,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一些比較舒緩的藥方來調理他的身體,讓他的病情狀況能惡化得慢一些。
“範·隆根先生,任何威脅到東印度公司的勢力,都必須剷除,不可姑息!”科恩好不容易緩過勁之後,纔開口訓話道:“不管是葡萄牙人還是西班牙人,只要他們想對我們的船出手,那就狠狠地打回去!不用害怕爆發戰爭,在遠東地區,我們就是最強大的力量!”
範隆根心道我這只是武裝商船,又不是荷蘭海軍,自衛還湊合,難道你還真指望我去跟他們拼命不成。不過他嘴上倒是答應得非常好:“總督大人請放心,如果對我們出手的真是該死的西班牙人,那我一定會讓他們見識到尼德蘭人的可怕力量!”
科恩又咳了幾下,然後又說道:“考慮到你的軍事技能,我把手下最能幹的斯派克斯先生和布勞沃先生都派去協助你完成這次的任務,如果發生武裝衝突,他們會指揮士兵們消滅敵人。如果你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也請你和他們一起進行協商。”
“我很榮幸能與兩位優秀的指揮官一起行動。”範隆根向站在科恩身側的兩名軍官微微鞠躬示意。雖然他們並不是荷蘭共和國的正牌軍官,僅僅只是東印度公司內部任命的指揮官,麾下也只是公司自己組織的武裝人員,但在東印度公司的殖民地,他們就是貨真價實的政府軍。
這兩名軍官倒也並非無名之輩,出生於1585年的雅克·斯派克斯曾經作爲東印度公司的代表,在東北亞的朝鮮和日本生活過很長時間,在範隆根來到東印度公司的時候,斯派克斯就已經在遠東待了十年時間。而1581年出生的亨德里克·布勞沃也同樣在日本待過一段時間,他早在1606年就以水手身份加入了東印度公司,資歷比斯派克斯還早。
在原本的歷史上,這兩名軍官也曾先後出任過東印度公司總督一職。科恩在1629年卸任後,接任他的就是雅克·斯派克斯,而亨德里克·布勞沃則是作爲第八任總督在1632年從斯派克斯手中接任總督職位。不過在這個時空中因爲海漢人的到來,無意中延長了科恩總督的壽命,因此他們也沒有能夠按照原本歷史中的時間上位。
“但如果您讓這兩位隨我一起出海,那本地的防務該怎麼辦?”範隆根對於這兩名軍官的身份並不陌生,他們都是巴達維亞駐軍的高級軍官,一次調動兩人,的確對巴達維亞本地的防務會造成一定的影響。
“這不是問題。”科恩輕輕地擺了擺手道:“範·迪門先生已經從德爾納特回來了。”
“想必我們的迪門大人一定帶回了不小的收穫吧?”範隆根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趕緊追問道。
“是的,那個地方據說盛產丁香和豆蔻,另外還有錫礦,全是好東西。”說起這個,科恩的病容也泛起了幾分得意之色:“當初把他派去東邊探險真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大人一向都是如此的英明。”範隆根毫不掩飾地拍了一記馬屁。
安東尼·範·迪門,1593年出生於荷蘭庫倫博格,早年只是一個不太成功的商人,在1618年加入東印度公司之後就常駐巴達維亞,並且轉行當了一名海軍。去年科恩委任他爲探險船隊的指揮官,帶領一支船隊向東行進,探尋爪哇島以東、呂宋以南海域,並在這個區域內打擊和驅逐葡萄牙人已經建立起來的勢力。
德爾納特位於馬魯古羣島,巴達維亞以東大約1500海里航程,途中需要穿過爪哇海、弗洛勒斯海、班達海、馬魯古海。雖然航程遙遠,但當地盛產的香料和錫礦卻是非常值得開發。當然最重要的是,這種好地方不能讓見縫插針的葡萄牙人給悄悄佔了去。
而比起佔領德爾納特更爲重要的是,範迪門此行爲東印度公司繪製了大量精確海圖,這就爲接下來公司繼續向東、向南探索未知海域提供了極大的幫助。在原本的歷史中,作爲第九任東印度公司總督的範迪門在上任之後,派出了大量探險隊前往爪哇以東,在新西蘭、東加、斐濟以及澳大利亞北海岸地區,的確有很多地方都用他的名字進行了命名。在他於1645年逝世之後,東印度公司下令用他妻子的名字對新西蘭島的極西點以及塔斯馬尼亞島東岸的一處島嶼進行了命名,以紀念他爲公司所作出的貢獻。
“鑑於範·迪門先生的卓越貢獻,我已經簽發了提交給共和國議會的申請書,任命他爲遠東地區的海軍上將!”科恩咳了幾下,接着說道:“如果這次你圓滿地完成任務,那麼範·迪門先生升職之後空出來的位子,我將推薦由你就任。”
在原本的歷史中,範迪門的確是在1631年獲得了任命成爲海軍上將,只不過爲他簽發文件的並不是科恩,而是他的繼任者斯派克斯。但陰差陽錯之下,範迪門倒是很幸運地並沒有錯過自己升遷的機會。
“總督大人的厚望,我必不辜負!”範隆根強忍住自己內心的喜悅,向科恩深深鞠躬表示謝意。
雖然說起來他也算是科恩的手下干將,但他在東印度公司的實際職務並不高,還遠不及斯派克斯、布勞沃、範迪門等人。而如果範隆根想要繼續向上爬,那麼獲得一個高級軍職就是一條捷徑,畢竟在東印度公司的升遷考覈條件中,擔任過軍職並且有過帶兵經驗的指揮官,總是要比純粹的商人更爲容易得到總督和董事會的青睞。而範隆根所欠缺的,正是一個立下功勞的機會。
“機會我已經給你了,範·隆根先生,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就看你自己了。”科恩用手帕捂住嘴,在不斷的咳嗽聲中說完了最後的指示。
“願主保佑大人的身體早日康復!”範隆根脫帽示意之後,大步走向自己的座船。經過科恩的一番點撥之後,他現在已經不再把這次的任務看作是可有可無的一趟差事,而是自己升遷道路上的一次大好機會。
“啓航!”
隨着範隆根一聲令下,九艘帆船陸續解纜、起錨、升帆,緩緩地駛離碼頭。數百名本地民衆在岸邊揮舞手臂,送別他們的親人。而船上的水手們也都趴在船舷邊,與親人們大聲告別。範隆根並沒有阻止這種舉動,在這個時代,水手們每一次出海都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來,每一次與親人的告別,很可能都會成爲最後一面。
對於這條長達兩千多海里的航線上有哪些地方可能遭遇自然災害,哪些地方可能有海盜或是對手的武裝船隻出沒,範隆根心裡大致都有一個清單。既然這一趟北上之旅是爲了找出荷蘭商船失蹤的真相,那就只能放慢腳步,把途中每一個可疑區域都進行摸排。而這樣做肯定會導致航程加長,原本二十多天的航程,很可能會因此而延長三分之一,範隆根保守估計這趟能夠在四十天內抵達大員港就算很順利了。
船隊的第一站是巴達維亞以北200海里的勿里洞島,這個面積近5000平方公里的大島由於周圍的珊瑚礁太多,物產也不豐富,東印度公司並沒有將其作爲主要殖民對象,只在島南側的港灣安置了兩百多名移民,算是對這裡實施的控制手段。直到200年之後,荷蘭人才在島上發現了錫礦礦脈,不過那已經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