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來增援的兩個牛錄,在出發的時候所得到的消息是海漢派出了小股部隊在後方登陸騷擾,以他們的理解,小股部隊頂多也就是兩三百人的水準,兩個牛錄的部隊不說能全殲對手,至少在兵力上是佔有明顯的優勢,限制住對方的進一步行動應該問題不大。
但走到半路就接到消息說對方還有成批的騎兵也隨後登陸了,兩名帶隊的牛錄額真就只能暗自罵娘了。海漢騎兵對後金軍來說算是一個噩夢般的存在,雖然這支騎兵的規模不大,但其單兵火力之強,會讓每一個碰到他們的後金騎兵都感到頭疼和畏懼。使用馬刀、弓箭和盾牌這些傳統武器的後金騎兵,幾乎在每一次與海漢騎兵的交手中都處在了十分被動的下風,如果遇到一支幾十上百騎的海漢騎兵,那就算兵力多上兩三倍,也只能避之不及。
而他們此時所看到的海漢騎兵,就至少有兩百騎以上,正結成縱隊沿着海岸線由北向南緩緩行進。而在其身後是一個初具規模的灘頭陣地,除了像模像樣的掩體工事,陣地上甚至還有兩個沙包壘起來的炮臺,天曉得這些剛剛登陸不久的海漢軍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建起了工事。眼神好的人隱隱還能看到工事後方已經有一些帳篷豎起來,很顯然是打算要在此駐留下來了。
而在灘頭陣地後方的海面上,數艘船體碩大的風帆戰艦正停泊在近岸處,其朝向海岸一方的船舷炮窗全部打開,對準了內陸方向。這樣的火力掩護方式對後金軍來說並不陌生,在過往的一年中,海漢軍曾數次使用類似的方式在遼東半島多地完成登陸。而曾經試圖阻止海漢軍登陸的後金軍,在逼近之後無一例外都遭受到了海漢戰艦的炮轟,前前後後也死了不少人,可以說全是血的教訓。
如今再看到這熟悉的場景,曾經吃過虧的其中一名牛錄額真便趕緊提醒自己的同伴不要急着往上衝,因爲這種時候衝得越快,死得也是越快。
可他們不主動出擊,海漢騎兵卻沒打算要等着後金軍看到飽,很快便調整方向,衝着這支趕來增援的後金軍殺過來。
當然了,交戰過程並不會有後金一方所期望的近身搏殺,在雙方還相距百米的時候,馬背上的海漢騎兵便開槍射擊,利用火力優勢對後金軍形成第一波的打擊。而海漢騎兵所裝備的連發步槍火力猛射擊頻率快,就連後金軍也知曉這個特點,但這種情況下又不能避而不戰,那樣事後必定會被冷酷的揚古利處以極刑,只能硬着頭皮往上衝。
而海漢騎兵看到敵軍一動,立刻便調整了行進方向,保持交戰距離在後金騎兵的輕型獵弓射程之外。這樣的戰術雖然會減緩殺敵速度,但卻撩撥得後金騎兵十分難受,在這種狀況下不管是戰還是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戰,就得跟上海漢的節奏,設法拉近距離。但這兩個牛錄的後金軍裡只有大約三分之一是騎兵,僅靠這麼一點兵力根本沒法跟超過兩百騎的海漢騎兵正面抗衡。而且騎兵要追的話必然就得拋下步兵,而這無疑是非常危險的舉動,但如果想脫離戰場,也勢必會面臨同樣的問題。後金步兵可沒有海漢步兵那麼強的能力,可以憑藉武器和戰術的優勢以步對騎,如果一旦落單,等待他們的勢必將是被海漢騎兵當作獵物射殺的場面。
兩難之下,後金指揮官也只能下令步兵儘量以盾牌掩護自己,弓箭手在後方瞅準機會就使用拋射攻擊,而騎兵則是在外圍策應,儘量不讓海漢軍直接對步兵發動攻擊。
但這種應對措施也在海漢軍的預計之中,騎兵們保持着距離從外圍繞着這支後金軍外圍,不慌不忙地兜了個圈,但射擊的槍聲可一直沒停下過。在海漢騎兵的呼喝聲中,不斷有後金兵隨槍聲墜馬倒地,雖然零零散散看似不多,但這麼一刻不停地遭受到連續攻擊,後金軍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被困住了。
在陸陸續續打死打傷好幾十人之後,後金軍的指揮官才終於下定決心向來路突圍,但爲了減少分兵之後的風險,仍不敢讓騎兵脫離步兵自行突圍。這種思路本來是沒什麼錯,但不巧他們所遇到的海漢騎兵正好就善於處理這種局面,後金軍的謹慎反而給他們帶來了更大的傷亡。
由於步兵的行進速度有限,於是這支後金軍在行進中就只能硬扛着周遭不斷射來的子彈,而原本可以嘗試快速脫離戰場的騎兵,爲了給步兵提供機動掩護,依然要承受着接連不斷的傷亡。
好在後金指揮官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趕緊調整策略讓騎兵立刻突圍。戰了半晌之後,他纔想到只有騎兵活動起來,才能讓海漢軍有所顧忌,否則就這麼跟步兵抱作一團,最終的結果只會是死更多的人給海漢刷戰績。
待這支後金軍好不容易擺脫了海漢騎兵的糾纏,他們已經失去了將近四分之一的人馬。而他們給對手造成的麻煩,僅僅只是零星幾支箭矢而已。意識到雙方實力差距的後金軍更是不敢戀戰,一路往南撤出了海漢騎兵的活動範圍。
而此時海邊的灘頭陣地上,王湯姆卻在向剛剛歸來的哈魯恭抱怨:“好不容易看着來了一撥人,結果你帶着部隊三兩下就把人給趕跑了……你倒是放到近處讓我手下的弟兄們也練練槍啊!”
哈魯恭不以爲然道:“練什麼槍?這個時候就別臨時抱佛腳了!把他們驅趕出去,纔好讓他們知難而退,搬更多的救兵過來填坑啊!”
哈魯恭當然也知道王湯姆其實是開玩笑而已,步兵與騎兵分工不同,只是剛纔這一戰的確沒有步兵什麼事,哈魯恭帶着部下沒有費太大的工夫就將對手打發了,插不上手的王湯姆自然是要隨口抱怨幾句。
揚古利在第二次收到報告時得知海漢在後方登陸的部隊中有成建制的騎兵,便知自己派過去的兩個牛錄凶多吉少,但他也不想玩添油戰術,耐着性子等到傳回了失利的消息,他纔再次下令,又派出一支千人騎兵隊前往該地區,以限制住對手的活動範圍。到這個時候,他仍然不認爲後方登陸的這支海漢軍會是主攻方向,不想分出太多兵力去圍剿這支隨時可能退回到海上的敵軍。
如果他能親自過去看一眼,看看正在不斷擴建並向內陸延伸的灘頭陣地,以及源源不斷地運上岸的重型武器和作戰物資,他或許會立刻改變自己的觀點,多調派一些人馬過去。不過此時天色漸暗,即便是趕過去也來不及再發動一輪攻勢了。
當然了,讓揚古利沒有重視北邊登陸部隊的另一個原因,是海漢軍在蘇家堡和紀家堡外的火炮攻擊也並未停歇下來。
考慮到昂貴的彈藥費用和火炮發射壽命,錢天敦暫停了那四門新式火炮的使用,將攻擊紀家堡城門城樓的任務交給了普通火炮。這些炮的威力和精準度雖然不及新式的線膛炮,但勝在數量大,十幾門炮轟擊一輪下來,紀家堡的門樓就會垮塌一部分,沒等熬到天黑時分,這城門上方兩層高的門樓便已經徹底坍塌,失去了瞭望和箭樓的作用。
而在此期間,所有嘗試在城牆上冒頭指揮反擊的後金軍官,都無一例外地吃到了來自狙擊小隊的子彈,甚至就算是頂着幾塊盾牌上去也一樣吃不了兜着走。在接連損失了四五名軍官之後,揚古利終於意識到這是一種針對性的打擊手段,沒有再繼續逼着軍官們去城牆上送死了。
好在此時天色已晚,海漢主動停止了炮擊,也沒有表現出要趁夜攻下要塞防線的意思,這才讓揚古利稍稍鬆了一口氣。回想這一天下來的交鋒,後金全面處於被動的守勢,幾次嘗試反擊都未能獲得理想的效果,反倒是損失了不少人馬。而海漢對於這樣的狀況顯然準備得更爲充分,控制局面之後也沒有冒然發動近戰攻勢,還很閒暇地送了一支部隊從海上繞到後金軍後方登陸。
揚古利派親信將今天的交戰狀況送去後方阿濟格處,想聽聽阿濟格對於目前的戰場態勢有什麼看法。但這一去就是好幾個小時,在他準備睡去的時候,親信終於帶回了阿濟格的口信。
阿濟格的意見很簡單,要求他設法連夜將城門重新封堵住,並且在第二天一早就派出重兵去驅趕防線後方的那支海漢軍,務必要將其逐離後金控制區。
阿濟格沒有詳細地說明這樣做的理由,但揚古利還是決定信任阿濟格的意見,因爲他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相較於防線以南平原上這幾千海漢兵馬,的確是後方那支不足千人規模的海漢軍更容易應付一些。
封堵被海漢炮火轟得七零八落的門洞也是個力氣活,爲此揚古利調集了數百名隨軍勞力,讓其搬運大石、沙袋、樹幹以及其他從堡內房屋拆下來的建築材料,填到空蕩蕩的門洞裡。爲了避免又招來海漢的火炮打擊,揚古利還特地下令不許在門洞內點燃燈火,於是只能摸黑進行施工,這效率自然也就高不到哪裡去。
到天明的時候,堵門工程總算是完成了大半,可沒等揚古利的心情放鬆,海漢軍一大早便衝着門洞裡又是一陣炮轟。
待煙塵散去之後,揚古利看到內裡的場景幾乎要瘋了,好不容易纔堵上大半的門洞又被轟得七零八落,幾十名尚在門洞裡施工的人員死的死傷的傷,還有不少人被壓在斷壁殘垣的廢墟中,脫身不得又一時不得死,不斷髮出慘嚎聲。
“我看這幫南方蠻子就純粹是跟我揚古利過不去!”揚古利勃然大怒之下,便要準備下令全軍出擊。若不是手下軍官拼命勸阻,後金軍大概就會成爲遠東第一支用自己的屍體堵住城門門洞的守軍。
“你們說對方接下來會有什麼應對策略?”錢天敦很滿意地放下了望遠鏡,對一同觀戰的陳一鑫和摩根問道。
陳一鑫率先應道:“現在唯一的出入通道被我們的火炮瞄得死死的,裡面的後金軍出是肯定出不來,不過我們想攻進去也不容易,畢竟他們的有生力量還沒有太大的損失。我看變數還是得落在王司令那邊,也只有他那邊打好了,才能讓後金真正亂了陣腳。”
摩根接着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後金軍想要守住這道防線,必然要設法先解決後顧之憂,湯姆那邊打得越厲害,後金就越是無所適從。不過湯姆那邊兵力有限,能掀起的浪花也是有限度的,主攻方向還是要我們來掌控。話說回來,這新炮厲害是厲害,但也不可能把這紀家堡外圍的城牆給全都轟垮吧?我看頂多今天再拖一天,是時候給敵軍上一點新手段了!”
錢天敦道:“昨晚已經把工兵都派出去施工了,順利的話,再一個晚上應該是夠了。不過這次拆遷動作比較大,最終效果如何,這還真沒有十足的把握。”
摩根滿不在乎地說道:“當年連順化城都拆了,這拆個土坯牆能有多難?何況以我們今時今日掌握的技術,比起當初不知道高了多少。陪他們玩了兩三天,也已經夠意思了,是時候動真格了。”
而揚古利此時可沒心思去琢磨海漢人的作戰計劃裡究竟還有什麼陰招,他現在正爲處理後方登陸那支海漢軍感到頭疼。
根據探馬回報,那支軍隊正沿着海岸線逐漸向南推進,這樣一來就從南北兩個方向,對紀家堡形成了前後夾擊的態勢。如果放任不管,那麼最遲一兩天之後,對方便會從北方出現在紀家堡守軍的視野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