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行動中可能會出現的種種意外狀況,每一支小隊都有多套應急預案,儘管這種後撤顯得有些倉促,但卻並不混亂。士兵們分批梯次射擊,掩護戰友後撤,雖然土人悍不畏死,但在火力壓制下卻難以衝到近處與海漢士兵貼身肉搏。幾個輪次的射擊之後,對面二十多個土人已經倒下近半,剩下的人嚐到厲害,也不敢再硬着頭皮衝上來送死,便紛紛隱藏到樹後草叢中,藉助天然障礙物繞行進攻。
而孫真發射完信號彈之後,見雙方的距離已經拉開,便下令加速後撤,不再停下來對追兵進行射擊。此時貓里社的村子裡聽到動靜,已經有人朝出事的地方趕來,不過片刻時間,便已經聚集了上百青壯,看到己方死傷數人哪肯罷休,立刻便沿着孫真小隊撤退的方向追了出來。
孫真所率領的這支小隊與其他三支小隊相距較遠,所以撤退時除了發射信號彈通知友軍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而且土人已經堵住了原本向東去往後龍溪的撤退路線,目前他們只能先撤入貓裡山中,利用山林來擺脫追兵。
擺在孫真面前有幾種選擇,一是就近找地方潛伏,等風頭過去再次嘗試向東往預定會合地點行軍,但這樣做的風險最大,土人只要腦子沒壞掉就一定會封鎖部落附近區域,他們能在天黑之前按時抵達會合點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
第二種選擇是按照地圖標識,自目前所在的區域向西北方向行進,縱向穿越整個貓裡山山區返回海岸營地。這條路線從地圖上看倒是沒多遠,直線距離不到二十里地,但因爲這中間全是連綿不斷的山地丘陵,實際行軍路程極有可能會是這個數字的兩倍以上。考慮士兵們身上的所帶的補給僅夠一天所用,這條撤退路線的風險也同樣不小。
還有第三條路線,也是出發前制定行動方案時孫真覺得最穩妥的一條路,就是向西橫穿貓裡山,大約十里外就有一條山中溪流通往北面,與後龍溪共享同一個入海口。如果能夠順利抵達這條無名溪流,那麼可以嘗試製作一兩張竹筏順流而下,行軍速度絕對會比縱向穿越整個貓裡山的行程快得多。
不過這條路線有一個很明顯的問題,那就是沒人知道這條溪流的具體狀況,本地的駐軍也並沒有到過這條溪流上游進行偵查,僅僅只是在地圖上標註了有這麼一條水脈和大致的流向。至於爲什麼地圖上會有這麼一條沒人去實地考察過的溪流,孫真也並不清楚內情,他只知道國防部裡有大量的詳細地圖資料都是海漢尚未涉足過的地方,而且這些地圖的精確度非常高,可以省去大量的戰前偵查工作。孫真在過去一年中參加了臺北和浙江沿海的各種作戰任務,都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些地圖資料的可靠性,所以他決定將這條路線作爲撤回到海岸營地的首選。
孫真在出發前就仔細研究了指揮部提供的大幅等高線地圖,並且在隨時攜帶的小型軍用地圖上提前做出了路線標識。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帶領自己的隊伍,沿着制定好的行軍路線離開這裡。
從貓里社所在位置到西邊的這條無名溪流,期間全是海拔一到兩百米之間的山丘,如果想以直線行進去往目標區域,那需要連續翻越的山丘可就太多了。雖然這些山丘不算高,但肯定會浪費士兵們大量的體力和寶貴的時間,如果沒有這地圖作爲參考,只是認準方向往西走,那麼很有可能就無法擺脫熟悉地形的土人銜尾而至。而孫真在地圖上所標註的路線穿行於山丘之間,整條行進路線幾乎都在同一高度,無需爬坡下坎,看似彎彎繞繞,但行軍效率卻要大大勝過直線行進。
也正是有了這樣比較充分的準備,孫真纔敢大膽地選擇放棄與大部隊會合,獨自從山區撤離危險地帶。不過孫真也知道土人多半會馬上追出來,所以也就沒有辦法從容地處理乾淨沿途留下的足跡,只能一口氣往前行進,儘可能將雙方的距離拉開。
正如孫真所料的那樣,這些善於在林間捕殺獵物的土人,野外追蹤的能力也相當強悍,憑藉着對手在撤離過程中留在泥濘裡的腳印方向,上百名土人戰士依然是不依不饒地追了出來。
孫真小隊的單兵裝備負載約爲二十多斤,這還多虧了指揮部認爲這次任務只需一天便可完成,而且只是外圍偵查,所以很多裝備和物資都省略下來沒有攜帶,否則孫真很可能就得下令丟棄一部分裝備輕裝前進了。但相較於後面那羣只拿着武器和水袋就追出來的土人,士兵們的負載還是挺沉的,長途行軍中多少還是會拖慢速度。
這個時候他們過去頻繁進行的野外拉練就顯現作用了,武裝越野和急行軍是每一名特戰營戰士都必須定期完成的訓練課目,當初他們在安南吉婆島、三亞鹿回頭、福建澎湖、浙江舟山等多處地方所進行的練習,此時此刻就真正派上了用場,一路上基本都是小跑行進,只有在需要重新辨識方向確認路線的時候,纔會停下那麼半分鐘的時間喝口水喘喘氣稍事休息。
追擊而來的土人中倒也有熟悉地形,腳程又快的人,不過這種時候跑得太快也未必是好事,追到近處便被已經有所準備的特戰營小隊一個齊射直接放倒了。在接下來兩個小時的你追我趕當中,土人又付出了四五個人的死傷。不過這反而讓他們的戰鬥慾望更加強烈,非但沒因此放棄追擊,反倒是加緊了腳步。孫真等人每次停下休息的時候,甚至就能聽到身後幾百米處傳來土人在林間大聲喊叫互相溝通的聲音。
當孫真等人看到那條無名溪流真的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心頭都是一鬆,這說明地圖上的標識是準確無誤的,只要沿着這條溪流往北,就能回到海岸營地裡。但新的問題也隨之出現,這溪流雖然具備了一定的通航能力,他們卻沒有足夠的時間在這裡製作木筏竹筏之類的載具了,因爲緊要不放的追兵距離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大概也就不到一里地,追上來也只要片刻工夫,根本無暇停下來做別的事情。
孫真也發現自己的小隊中已經有人開始出現了明顯的體力下降,而剩下的路程雖然只需沿着溪谷前進,不用再翻山越嶺,但與目的地之間仍然還有十多裡地的距離,要一口氣跑回去只怕會有人體力不支出現中途掉隊的狀況。現在必須要設法拖住追兵,讓體力較差的人先行撤離。
趁着停下來短暫休整的時間,孫真向自己的部下下達了新的指令:“孟貴和劉大留下,和我一起阻擊追兵,其他人每人保留十發子彈,把多餘彈藥留下給我們,找個地方把揹包和其他物資用防水布包好藏起來,然後沿着溪流往北,繼續行進!”
孫真點名的孟貴和劉大在他這一支小隊裡都是體力較好且戰鬥經驗豐富的人,目前也還有餘力能夠執行作戰任務。當然這也不是說其他人就沒辦法再繼續戰鬥,只是考慮到作戰效能和團隊的安全,孫真並不打算把所有人都留下來,去打一場未必能夠全身而退的阻擊戰。
有人試圖出聲反對這種安排,但孫真果斷命令道:“眼下沒時間在這裡討論作戰計劃,先撤離的人越快回到營地求援,我們安全脫身的機會就越大。”
軍令如山,其他人很快整理完裝備,給孫真三人留下了足夠多的彈藥,然後將他們三人的隨身揹包也一併取走另找地方隱藏。這樣一來,他們三人身邊就只剩下隨身武器彈藥和少量乾糧飲水,負重一下子就減輕了一半,活動起來也就更爲靈便了。
“我們還是按照標準程序,輪次射擊,陸續後撤,互相掩護。”孫真向另外兩人叮囑道:“每人最多開兩槍,不可戀戰,儘量不要放空槍,保證命中率才能保住我們的命!”
“班長放心吧!”孟貴拍拍手裡的槍桿子:“好歹也是去上過幾天狙擊課的人,等下就給你們露一手!”
“得了吧,你不是因爲考覈不合格才被退回來的嗎?”劉大跟孟貴也是相識已久,當下便揭了他的短。
“那是發揮失常!”孟貴辯解道:“摩根首長要是能再給一次機會,老子肯定過關了!”
“行了,準備戰鬥吧!”孫真阻止了兩人繼續爭執下去,讓他們趕緊做好準備。如今火力輸出從十支槍減少到三支,而敵人的數量卻翻了好幾倍,對他們射擊精準度的要求就更高了。
他們並沒有等待太長的時間,幾名頭上插着野雞尾翎的土人就出現在了視野中。很顯然這些常年在山間活動的土人對於這趟追擊之旅也同樣有些吃不消,一口氣跑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也不免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了。他們着實有點想不通,這些外來的入侵者爲何對貓里社周圍的地形如此熟悉,在山間跑得如此之快而且方向感十分明確,甚至超過了他們這些生活在此地的土著。
但不管怎樣,追殺還是必須進行下去,貓里社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對手,何況這幫傢伙還在自己的家門口殺死了好些族人。所以儘管從貓里社追出了十多裡地的山路還是沒趕上對方,土人們卻依然沒有放棄,繼續在後面遙遙地跟着。他們對自己的體力有着足夠的自信,哪怕是追上三天三夜,也一定要追到這些膽大包天的入侵者,對他們施以懲戒和報復。
在過去的一個多小時裡,對方已經沒有停下腳步組織攻擊,所以土人們也沒有預料到在這裡會再次遭遇伏擊。孫真很耐心地等待打頭的土人進入到三十米區域之後纔開槍,目標應聲而倒,剩下的人連忙伏低了身體,四處張望對手藏身的地方。
孫真抓緊時間換好子彈,找了個離自己最近的目標瞄準又開一槍,這次卻是陰差陽錯地偏了那麼一點點,打在目標身邊的樹幹上。孫真氣得罵了句粗口,不過他也並未戀戰,提起槍便往回跑。
這一動立刻便有土人看到了他的存在,當下就有幾人吆喝着追了過來。不過這幾人只追出了二三十米遠,明明看到前面的目標還在跑,卻不知從哪裡又傳來槍聲,三人中便又中彈倒下一人。
小股部隊甚至是單兵的穿插跑動,互相掩護,逐次推進或後撤,這都是海漢陸軍必須要掌握的作戰技能,而特戰營將這種技能進行了些許升級,讓士兵們能夠在山林環境中也將這條戰法運用到極致。三個人三支槍,在不停的運動中保持着一個三角陣型,而土人也會發現每次對手開火的方向都不一樣,就越發難以判斷出對手的兵力和部署狀況,要追蹤某個目標的時候,下一槍卻是從另一個方向打過來,這使得土人們甚至連反擊也難以有效展開。
孟貴雖然是在狙擊手挑選中淘汰下來的“不合格品”,但他的槍法在三人之中的確還是最強的一個,三輪走位開了五槍,命中三人,而另外兩人在此期間加起來才獲得了同樣的戰果。這種打冷槍的麻雀戰對於缺乏軍事素養的土人來說,無疑是難以招架的手段,雙方交手不過片刻,多達百人的追擊隊伍已經被壓制住了行進的速度,不敢再貿然前衝。
當然了,施展這種戰術也不是毫無代價,三個人必須要進行不斷的跑動穿插,腦子裡要對前進方向,自己隊友及敵人的位置都保持明確的意識,體力消耗速度遠比單純的行軍大多了。不過短短片刻的交戰時間,三人都已累得各自喘息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