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古利對於火藥的認識更多是建立在火炮、火槍這些武器的基礎之上,這還是前兩年孔有德裹挾叛軍跨海投靠後金時帶去了大量軍中工匠,才讓後金開始有能力自行生產曾經讓他們十分忌憚的那些武器。但對於爆破這種用途,揚古利確實沒有相關的概念,這是因爲後金的火藥產能極爲有限,供給軍隊尚且捉襟見肘,根本不能再用於研究大規模殺傷武器或是其他稀奇古怪的用途。
至於海漢軍中所使用的硝化甘油炸藥、安全導火索、雷汞雷管等高級形態,別說揚古利,就算是給後金帶去火藥和制炮技術的工匠也根本沒有相關的概念。對於爆破這種特殊的攻擊手段,後金軍聞所未聞,自然也不會將此種戰術作爲防範的對象。
明代有歷史史料記錄的“爆破”事件,最著名的有兩起。一是1626年的王恭廠大爆炸,但對於爆炸的真正原因卻一直衆說紛紜,並沒有一個令人確信的官方解釋。穿越者們來到這個時空的時候正是這起大爆炸的次年,雖然也曾出於好奇心,想過一些辦法打聽那件事的內情,但並無什麼實際的收穫,只能猜測這起爆炸案或許與當時儲存於王恭廠的大量火藥有關。
另一起事件此時還尚未發生,明末農民軍將領張獻忠在攻打重慶和成都兩座城池的時候,都曾使用火藥爆破城牆,並且效果顯著。不過這是好幾年之後纔會發生的事,在這個有海漢介入的時空中會不會遵循原來的歷史軌跡還很難說。
而對於在遙遠遼東的後金軍來說,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自己苦心經營的要塞防線其中一段竟然會突然憑空消失,海漢軍不費吹灰之力就突破了進來。
揚古利只能憑自己的直覺猜測發出巨大聲響的方向是出了事,但當下外面的海漢火炮還在零零散散地向紀家堡發動炮轟,他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擅離,只能是派了得力手下,去那個方向查看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狀況。即便如此,他心中那種強烈的不安感卻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反而變得越發濃重,甚至連後背都開始不自覺地冒出了冷汗。
揚古利不知道這種警兆意味着什麼,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命部下給自己拿來甲冑,提前穿戴整齊,做好應戰的準備。雖然紀家堡外的海漢軍並未發動真正的攻勢,但揚古利卻隱隱有一種預感,兩家的攻防態勢在今天之內必然會見分曉。
揚古利沒有等待太久,噩耗便已傳來,海漢軍在距離紀家堡製造了一次爆炸,將防線城牆炸開了一處六七丈寬的大豁口,然後在守軍趕到之前便已經突破了防線。目前己方傷亡狀況不詳,但那處爆炸地點方圓百丈之類大概是很難找到活口了。
聽完這個消息揚古利頓時覺得眼前一黑,身子竟然不聽使喚地軟了一下,如果不是旁邊護衛扶了一把,差點直接栽倒在地。他雖然料想到海漢可能會有什麼突然爆發的攻勢,但萬萬想不到竟然是如此不走尋常路,直接從防線上拆出了一道口子,而不是照常理攻打現有的通道。他不懂海漢是如何讓一段城牆瞬間蒸發,但他知道自己想要把這個口子給重新堵住,只怕將會十分困難。
揚古利稍稍鎮定了一下心神,再問細節,才知道海漢已經有約莫上千兵力從缺口處涌入,正在當地構築防禦攻勢。揚古利一聽更是覺得頭大,如果海漢攻破防線之後立刻鋪開攻勢,攻打防線上的堡壘和屯兵據點,那揚古利還可以利用騎兵的機動能力與其周旋一番,說不準在此過程中抓住戰機還有翻盤的希望。但海漢如此穩紮穩打,突破防線之後非但不冒進,反而是停下來構築防禦工事,看來也是早就將己方可能會有的反應計算到了,說不定就是在等着揚古利去撞鐵板。
但他不能不去,而且要立刻就去,否則作爲這道防線的守將,他就得承擔失守帶來的一切後果。揚古利立刻下達命令集合隊伍,留了千人在紀家堡繼續防守,親自帶着另外兩千餘人趕赴出事地點去救火。
使用爆破手段突破金州要塞防線並不是海漢唯一的作戰方案,但軍中各部門依然是爲此做足了準備,特別是架設陣地所需的各種構建防禦工事的工具材料,都在第一時間用馬車送到了豁口處。數百名民夫和工兵立刻就忙碌起來,要將此地在最短時間內改造成一處可以防禦後金反撲的陣地。
當初在計算爆破當量的時候,便已經考慮到了之後要在這處缺口構建陣地,不光是要讓海漢軍能快速通過這裡進入到防線以北,而且還要能依託這裡的地形守住這個通道。
東西走向的防線城牆在這個時候就成了限制敵軍發揮的障礙物,海漢軍只需在此建立一個朝向北方的弧形陣地,將這處缺口包在其中,那麼敵軍就算以騎兵陣容展開反撲,其攻擊面也僅僅只有一百八十度不到。何況陣地與城牆接壤,海漢便可以構建起最爲擅長的立體火力網來對付後金軍。如果對方想在城牆上展開反撲,防守起來倒是簡單,那不到七尺寬的城牆通道必然會成爲後金兵的噩夢。
而防線上東西兩處主要通道都被守軍自行用木石給堵了起來,一時半會根本就沒法從裡面出來包抄海漢後路。就算他們立刻自行清理通道,杵在紀家堡和蘇家堡外的火炮也不會坐視不理,想要反向殺出來可並不容易。
如此一來,守住缺口的海漢軍只要專心對付防線以北的敵人就行了。而對方奪回這地方的控制權之後才談得上守住防線,只能盡全力攻打海漢目前控制的這處缺口,而這便正是海漢設計這樣一個看起來有些複雜的作戰方案真正的目的。
要突破這道防線,對海漢來說從來都不是難事,組織一次大規模的敵後登陸無非就是多派些船參戰而已。而要想達成重創敵軍的作戰目標,就必須讓對方集結兵力並主動發起攻擊,否則以海漢軍有限的陸上機動能力,根本就沒法留住後金的騎兵。在爆破後的防線缺口構建陣地,所爲的也正是這樣一個目的,逼迫後金軍不得不主動來戰。
雖然這個弧形陣地的半徑不過五十米而已,但海漢在這處地方投入的兵力卻已達兩千之衆,特戰營的全部主力幾乎都集中於此地,而原本由特戰營主攻的紀家堡方向,此時已經交給了皮島軍對其進行封鎖。防線另一邊的蘇家堡,則是由昨天剛剛回到南邊的哈魯恭負責盯着。
“接下來就賭在這裡了!”錢天敦站在原本屬於防線一部分的城牆上,看着已經出現在遠處地平線上的後金騎兵,志得意滿地說道。
在他身邊是主導了這次爆破作業的摩根,以及負責指揮特戰營的陳一鑫,聽到這句話之後,兩人均是相視而笑。眼前這種戰場態勢,正是他們預想中對海漢最爲有利的局面,接下來只要放開手腳,儘可能多的射殺試圖反撲的後金軍就行了。
陳一鑫負責在一線指揮特戰營迎戰後金軍,摩根將率領他的狙擊小隊在城牆上設置多個狙擊位,利用地形優勢來射殺一些價值較高的戰場目標。而錢天敦則負責總攬全局,協調指揮一線作戰部隊與後備部隊的輪戰銜接和後勤方面的安排。三人各司其職,開始指揮春季攻勢中具有決定性的一戰。
揚古利抵達戰場之後觀察了一下地形,也是暗暗叫苦,這原本用來抵禦海漢軍北犯的防線城牆,如今反倒是成了對方的倚仗,限制了己方的出擊線路。看到那處還在不斷加固修整中的陣地,揚古利腦海中下意識地便想起了昨天在海邊攻打那處灘頭陣地時的場景。只是今天這個陣地的規模比昨天那地方更大,駐紮其中的海漢軍自然也更多,想將這地方攻下來,傷亡數字只怕是小不了。
但如今已經是騎虎難下的局面,不管揚古利願不願意,這一仗都必須要打,而且要越快越好,否則再等個一兩天時間,海漢將這臨時陣地變成了堡壘,那後金軍的勝算就更小了。雖然他已經向阿濟格發去了求援的請求,但當下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再繼續等下去了。
“擂鼓!出擊!”揚古利一臉冷峻地下達了開戰的命令。
數面牛皮大鼓在後金軍中鳴響,接着揚古利陣中打出旗語,指示從西邊蘇家堡趕過來的部隊也加入戰鬥。從東西兩個方向各有一支千人規模的騎兵隊緩緩脫離陣營,向海漢陣地這邊行進而來。不用多說,這當然又是後金軍最爲倚重和擅長的騎兵衝鋒了。只是今天受到地形所限,他們很難再運用一些臨陣變向,反覆衝擊,誘敵開火一類的戰術,只能實打實地跟海漢硬懟了。
而緊隨其後不遠,兩邊又各有一支千人騎兵隊緩緩跟上,看樣子揚古利竟是下了決心要孤注一擲,打算直接投入主力衝擊海漢陣地,不給海漢留下任何喘息之機。
這是揚古利在昨天的交戰中領悟到的一點東西,那就是充分利用自己的兵力優勢和士兵們的作戰經驗,就靠人多硬往上懟。海漢軍就算槍炮犀利,也總有需要裝填彈藥的空隙,哪怕只是那麼短短的間歇,也足以讓勇猛的巴牙喇戰士見風插針地衝進去了。他甚至相信如果自己昨天能早些悟到這個道理,或許那處陣地就已經被自己給拿下了。
不過之前的失利都不重要,揚古利知道自己現在只需打贏眼前這一仗,那麼誰都不會再去追究昨天那場敗仗。但如果眼前這一仗打輸了,那事後大概就得新賬老賬一起算了。
就算以前打了再多的勝仗,就算他有駙馬的身份,如果金州防線是從自己手上丟掉的,也很難抵消他的罪過了。事後皇太極追究下來,他這個指揮官肯定是逃不了責任,少不了會下旨將他的軍權擼掉一部分。
所以揚古利很清楚這道防線對自己意味着什麼,就算是戰死在這裡也不容有失。他目前下令集結至此的部隊規模多達六千餘人,已經佔到了整條防線駐防兵力的七成以上,如果這樣都拿不下海漢人的陣地,那起碼也得跟敵人拼個玉石俱焚,這樣事後皇太極至少不會再因此事去爲難自己的族人。
兩批騎兵之後,剩下的步兵也開始行動起來,除了少數輜重後勤部隊,揚古利竟是調集到此地的軍隊一下子全都投入到戰場中。這樣的一波流戰術極爲冒險,甚至可以說是一次徹徹底底的賭博。如果後金敗了就無異於自動放棄了整條防線,但如果能夠賭贏這一局,那重創來犯的海漢軍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玩得挺大啊!”錢天敦從望遠鏡裡迅速確認了對方的進攻策略,忍不住喃喃自語了一句。
類似這樣一上來就直接砸進去全部家當的魚死網破式戰法,其實在戰鬥中並不多見。一般只要沒被逼入絕境,將領在排兵佈陣時都會給自己留下脫離戰場的退路,最起碼也要留下墊後壓陣的後備軍,而不是一上來就傾巢而出。由此可見,這後金軍確實已經急眼了,錢天敦認爲這一方面是因爲要塞防線對後金意義重大,不容有失,另一方面則是這幾天被海漢東戳一下西捅一下的攻勢搞到火大,抓着這正面決戰的機會便果斷來了個全軍出擊。
海漢在這裡設置的陣地雖然是以五十米爲半徑,但也並不是將兩千人全都塞進了陣地,真正在一線準備戰鬥的人員不過七八百人而已,再多就有些塞不下了,反而影響作戰效能。再加上在附近城牆上佈防的人員,也沒有過千,剩下近半的人馬都在陣地南邊充當候補,隨時準備替換一線的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