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飄出一陣速融咖啡的香味，李雲峰又沒睡好，盯着電腦屏幕的雙眼又幹又澀，他揉了揉鼻樑，不禁想到昨晚……何勰……
很奇怪……
李雲峰晚上本就睡得不踏實，他擔心何勰的腳傷，卻在模模糊糊快要睡着的時候被何勰的動靜弄醒。那是何勰翻身，把蓋在腳上的冰水弄到了地上，李雲峰趕緊翻身下牀，摸了摸水袋，溫度已經升高，不再冰涼，李雲峰就去客廳冰箱拿事先冰好的冰袋替換，回來的時候卻發現何勰緊蹙着眉，手指緊緊抓着衣襟，嘴巴一開一合，似乎在說着什麼，但是聲音很低，也很模糊，李雲峰根本什麼也聽不清，等他靠近了想聽聽他說什麼，卻赫然發現何勰在不停的流淚，那水珠似乎不受身體控制般拼命涌出，弄溼的睫毛不停顫抖，李雲峰被嚇着了，剛想伸手推醒他，卻發現他的一切異樣現象通通消失不見，李雲峰眨眨眼，再眨眨眼，眼前的何勰的確是睡的好好的，沒有夢話，沒有眼淚……好像剛纔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只是李雲峰眼花。
李雲峰伸出手指在何勰的臉頰上沾了一滴水珠送進嘴裡，是鹹的，還帶着一點澀……
早上醒來，李雲峰看了一眼身旁，立刻嚇得跳起來……
身旁，是空的。
“何勰！”李雲峰衝到客廳喊了一聲，回答他的聲音卻是從廚房傳來。
何勰已經做好了早飯，就等他起牀了。
“你這樣應該休息，跑來跑去再弄傷怎麼辦！”李雲峰趕緊扶他坐下，蹲下身體細細看向他腳掌。“你……”整個腳面一片青紫，自然包括腳腕，只是明顯的消了腫。
“沒事。”何勰笑，“已經在消腫了，再過兩天，腫應該就可以完全消了。”
李雲峰不說話，低着頭，把何勰的腳放在自己膝蓋。
“你……”何勰小腿用力，想把腳收回來，可是腳跟被人拽着，動彈不得。
“很痛吧？”李雲峰依舊低着頭，聲音悶悶的，好像憋在一個大缸裡，聲音都無法傳遞。
“不疼。”何勰擡頭看看牆上的鐘，應該不會遲到吧……
“你……”李雲峰忽然擡起頭，直直看着何勰，“昨天推你的那個男人是誰？”李雲峰其實很想把“男人”這兩個字換成“混蛋”，只是斟酌了一下，還是選擇了中庸的表達方式。
何勰一愣，臉上的神情透出怪異，迷茫着不知所措，眉頭微微蹙起，細白的牙咬緊了下脣。
李雲峰一看他如此反應，莫明的怒氣蹭蹭蹭上竄，“騰”得站起來去浴室洗漱，出來的時候，只剩下早餐在桌上，臥室的門，是關着的……
這什麼意思麼！李雲峰早餐也沒有吃，甩手出門。
※※※
工作的忙碌讓李雲峰暫時拋開雜念，快中午的時候，他想着何勰的午餐，不會又是水果吧……他想帶飯回去，卻又怕自己的自作主張惹惱了何勰。
可是，讓何勰受傷男人究竟是誰，何勰跟他是什麼關係？
李雲峰忽然想到，昨天看到的男子他曾經見過，難怪一直覺得背影有些面熟，原來就是那次在大街上看到與何勰一起的人。
他……是何勰的同學？何勰那次是這麼說的吧？可是，爲何不像？
那麼究竟是怎麼樣？爲何何勰什麼都不願意說？
可是自己的怒氣是爲了什麼？因爲他的隱瞞還是因爲那個男人？
李雲峰無力撫了撫額頭，這都是怎麼了？
“你怎麼回來了？”何勰坐在餐桌旁，看着推門進來的李雲峰。
“你就吃這個？”李雲峰在他對面坐下，看着何勰面前餐盤裡的水果。
“嗯。”何勰點頭，看着李雲峰把手裡的塑料袋放在桌上，從裡面拿出來兩個飯盒。
“我回來陪你吃飯。”李雲峰打開飯盒，拿起筷子。他後來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就是隻買一份飯，如果何勰要吃，他可以說自己已經吃過，然後回單位再吃，這樣大家也不必尷尬，只是，買飯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何勰愛吃什麼。然後就儘量挑了些清淡的蔬菜，可是，飯館裡的菜色，能清淡到哪去？
“你是陪我吃飯，還是監視我吃飯啊？”何勰笑，挑了挑俊氣的眉。
能開玩笑說明心情不錯啊……那麼昨晚，真的是自己眼花？李雲峰看着眼前這人，腦中浮現的卻是“咫尺天涯”……
“晚上幫我帶個柺杖。”李雲峰下午上班的時候，何勰出聲提醒。
“柺杖？”李雲峰一怔，他要這個？
“嗯，”何勰點頭，“你別買那種登山用的哈！”
“好。”李雲峰知道他要的是哪種。
一上班李雲峰就給宋斌打電話，讓他晚上把何勰要的柺杖送到家裡。宋斌陰陽怪氣的哼哼兩聲，就把電話掛了，李雲峰忽然氣悶，這年頭，怎麼流行變態嗎？怎麼一個個都那麼奇怪！
※※※
“真是豈有此理！”李雲峰一腳踹開大門，恨恨在沙發上坐下。
“怎麼了？”何勰坐在一邊，斜斜看了他一眼。
李雲峰架起雙手，不說話，視線卻落在了何勰放在茶几上的腳，上面蓋着冰袋，依舊……青紫一片，實在有些……慘不忍睹……
“今天好些沒？”李雲峰的怒氣好像遇見了滅火器，頓時了去無蹤。
“挺好的，這又急不來。”何勰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腳腕，“慢慢來吧。”
“嗯，”李雲峰點點頭，忽然又想到自己的問題，不禁又開始頭痛。
“跟女朋友吵架了？”何勰微微坐直身體，試探性的問道。
“你怎麼知道？”李雲峰一臉驚訝看着何勰。怎麼他總是一眼就能看透自己？
何勰平靜的臉上，居然泛起了一絲微笑，傍晚的光線柔和異常，透過窗戶，遍灑進來，給他的笑容渡上一層金色光澤，顯得……生動而……美麗……是的，李雲峰眼中的何勰，一直很好看，不帶脂粉氣的俊朗，雖然瘦，但很堅韌。
“不是私事就是公事，公事你不會不說，那麼就是私事，私事的話……就很好猜啊……”何勰一幅理所當然的樣子，讓李雲峰憋氣，怎麼自己就一點也看不透他？
“你還……”真是會算！
“不介意的話，說來聽聽？”何勰的語氣沒有任何“好奇”成分，相反，李雲峰聽到的是真誠，似乎，是想幫助自己……
其實事情很簡單，不過就是週日回來的時候李雲峰的車比朱依依早了一個小時，當時她沒有說什麼，但是下午卻發來短信，說李雲峰冷血，心裡一點都沒有她，讓她一個人在車站等了一個多小時！
“我問過她要不要陪她等車的，她說不必我才走的！”李雲峰的怒氣又開始蔓延，他覺得自己真是委屈，每次有什麼摩擦都要自己去哄她，那麼誰來哄自己啊！
何勰緩緩搖頭，“你太不懂人心。”
“嗯？”那是什麼意思？
“女人往往口是心非，她說不要你陪，其實不過是試探，她覺得若是你真心要陪她，即使她說不用，你也會留下來。她說不必，也不過是想證明她大度獨立。”
“那直說不就好了！”何必這樣拐彎抹角，又不是她肚裡蛔蟲，誰能猜透？
何勰還是搖頭，“矜持，你懂嗎？”
李雲峰搖頭，“不懂！要我留下卻說讓我走，我不懂！”
“這就是人性，不管你懂不懂，都真實存在，你如果想和她繼續走下去，就必須明白。”
“她一個勁問我當時是怎麼想的，我說什麼也沒想，就是覺得累，想早點回來。她就生氣，說我一點也不顧及她的感受，說我自私冷血。我不明白了，明明簡單的事情，爲何要弄得這麼複雜！”
“你到底有沒有談過戀愛啊！”何勰的表情似乎有些無力，淡然一笑，卻是無可奈何。
“算有吧……”李雲峰似乎想起了什麼，語氣都柔和起來。
“那你準備怎麼辦？”既然問題已經發生，如何解決纔是關鍵吧。
“怎麼辦？等她氣消了再說！”李雲峰攤開手腳，把自己埋進沙發，一個戀愛竟然讓他如此筋疲力盡。
何勰還是搖頭，“她只會越等越生氣。”
“爲什麼？”李雲峰一臉不解的看向何勰。
“因爲你不及時啊，這樣只會然她認爲你心裡沒有她，對於她的生氣你根本不在意。”
“怎麼這麼麻煩！”李雲峰長嘆一聲，早知道不談了！爲一場戀愛，去掉半條命也太不值得了吧！
“誰說不是呢……”何勰的語氣也變了，似乎帶上了一絲惆悵，一絲無奈……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趕緊哄哄她吧。”
“我不會！”李雲峰的口氣很彆扭，明明不是自己的錯，爲何要道歉？
“你若想分手，那就什麼也別做！”何勰放下狠話。
“又不是我的錯……”李雲峰一聽，語氣也是軟了下來，只是有個小別扭，還不至於要“分手”吧，想到這個，李雲峰到也是一驚，只是嘴巴上還要討些便宜。
“愛情裡面根本沒有是非對錯，你拿什麼標準去衡量？你既然喜歡她，那是不是就可以包容些，寬厚些？又不是打仗，要爭個你死我活，分出個對錯。”
李雲峰看着何勰的側臉沉默了，若是朱依依能像何勰一樣明白事理，自己也許就能輕鬆許多吧……
※※※
宋斌是吃了飯纔來的，何勰要的柺杖帶了，竟然還掏出個禮物遞給李雲峰。
“這是什麼？”李雲峰看着手裡的小盒子奇怪的問。
“笨蛋！這都看不出，掛件啊！”宋斌沒好氣的說。
“我當然知道，我是問這上面的小字是什麼！”李雲峰伸腿踹了一腳宋斌。
“你自己研究，我近視，看不清楚。”宋斌點了根菸，正滿屋子找菸缸。
李雲峰把那小小石片放在眼前，半天才說了一句：“邁坡搪？”
“我看看。”旁邊的何勰伸出手接了過來，看了一眼就笑，“不是‘邁坡塘’，是‘邁陂塘’。”
“哦……”李雲峰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實他根本就是胡亂答應着，什麼邁坡塘邁陂塘的，他聽也沒有聽過。“你哪裡來的？”這話問的是宋斌。
“我女朋友去烏鎮玩，帶回來好多，說是上面的內容很不錯，讓我送給你和你女朋友。”宋斌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菸缸，只能把垃圾桶拖到一邊，暫代！
“那你知道上面的內容？”何勰看着宋斌問。
“哎，就知道前面兩句，還是金庸小說看的。”宋斌彈了彈菸灰，滿不在意的說，他也被死活戴上一個，上面的是“執子之手”，那句“與子偕老”在女友脖子上。
“前面兩句是什麼？”李雲峰從何勰手裡拿過來，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何勰緩緩道出。
“你都背得出？”李雲峰一臉驚訝的看着何勰，沒想到他還會這個。
何勰搖頭，“只是前闕，後闕不記得。”
李雲峰又拿起另外一塊，“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
“這就是後闕，看來這個墜子還挺有意思的，一人一半，合起來纔是完整。”
李雲峰不說話，只是愣愣看着手上的東西，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其實，這也不是‘邁陂塘’，而是‘雁丘詞’，用的都是‘摸魚兒’的格式。”
“你研究倒是挺深。”宋斌緩緩吐了口煙。
何勰搖頭，“沒有，當年有個朋友喜歡，耳濡目染了一些。”
朋友？李雲峰忽然想到那天的男人，他側過臉看了一眼何勰，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送給你女朋友？”宋斌走了以後，何勰拿着那個石片在燈光下細細看。
“不知道，再看吧。”李雲峰覺得“生死相許”是不是嚴重了些，他和朱依依還還沒到這一步吧？
“我倒是挺喜歡，若是有機會去烏鎮，也去看看。”
“你喜歡就拿去。”哪裡需要去烏鎮。
何勰笑，“這是宋斌心意，我哪能‘橫刀奪愛’。”
“他屁個心意！不過是完成任務。”
“你和宋斌的感情一定很好。”何勰肯定的說。
“屁！”李雲峰有些憤憤，“一幫損友！”
何勰笑，卻不再這個問題上打轉，“我喜歡楊過。”
“呃？”李雲峰一時有些奇怪，話題轉換未免過□□速。
“桀驁不羈，挑戰世俗。”
“那我喜歡楚留香，英俊瀟灑，處處留情。”
“你以貌取人！”何勰笑。
“哪有，楊過也很帥啊。”
“金庸作品裡面我只喜歡楊過。”
“花滿樓也不錯。”
“你還真是花心！”
“人不風流枉少年！”
“那我找楊過，你去找花滿樓！”
“好啊……”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忽得哈哈大笑起來。
武俠的世界，女子從來都只是配角。
窗外……月色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