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峰看着何勰的側臉，他微微垂着腦袋，眼睛半開半閉，長長的睫毛不停顫抖，似乎是在認真聽他說話……
然後專注的思考……
李雲峰靜靜等待，自己也漸漸陷入了沉思……陳年往事，不是不堪回首，而是根本已經湮滅在他的記憶中，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懷疑這一段歷史是否真實發生過，還是一切不過是自己想象？時間真是個好東西，無論是想遺忘，還是想銘刻，時光寥寥，總有遺忘的一天，即使無法徹底，或是想深深抓住，痕跡最終也將淡去……人的力量終究薄弱，許多事情，無法自己作主，只能眼睜睜看着發生，湮滅，遺忘……徒餘無可奈何……
“李雲峰……”
“呃？”李雲峰迴過神來，轉頭看向何勰，卻發現他仍是那幅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個……”何勰側了下腦袋，轉頭看過來，深深吐了口氣，“我也不知道……”
“不是吧……”等了半天是這樣的結果？他不是……挺了解“戀愛”心理的嗎？
何勰笑了，有些無力，有些脆弱……亦是深深的無可奈何……
李雲峰心裡一驚……他覺得自己感受到了何勰的想法，他們……想的似乎是一樣的……
“她既然如此認定，那這個心結也只有她自己能打開，也許，還是沒有信心吧……”何勰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垂了下去，似乎這話只是說給自己聽，“所以……也無法長久……即使這麼辛苦，這麼難，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卻不過是作繭自縛，畫地爲牢，囚禁了自己。
這是在說自己嗎？李雲峰聽着聽着，忽然疑惑了……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何勰……有些……遙不可及……即使他只在自己伸手可及之處，但那種無形的距離，卻最是可怕。
“何勰？”李雲峰有些擔心，他隱隱覺得何勰是想起了往事……想起了那段感情……自己說什麼不好，卻偏偏說中了最提不得的“傷口”，無論他表現得多麼若無其事，雲淡風清，可是自己就是能知道，那傷口……一直在隱隱作痛……還會時不時的撲出來咬人一口。
“對不起……”何勰忽然轉頭，扯起嘴角，勉強的笑了一下，“這次，幫不上忙，不過，沒事的，她也許只是鬧鬧情緒，你先在電話裡跟她道個歉吧……”
“我又沒有做錯，爲何要道歉？”李雲峰有些不耐煩，他不明白，戀愛不就是兩個人互相吸引，覺得可以好好相處互相陪伴纔在一起的嗎？爲何自己談了這幾月戀愛卻有種委曲求全精疲力竭的感覺？所謂的什麼甜蜜溫馨都只如曇花一現，卻需要付出無限精力，這個代價……實在太大……李雲峰並不是在計較他的付出，他只是覺得一個“戀愛”就如此勞命傷財，那婚姻呢？婚姻的代價需要幾何？想到這裡，李雲峰有些不寒而慄。總有些人不適合戀愛婚姻吧？自己是否就是此類？
何勰卻有些嚇了一跳，李雲峰爲人敦厚，很少會這樣和他說話，他一時間只能看着李雲峰千變萬化的神色發愣，卻茫然得……一片空白……
李雲峰迴頭，卻看見何勰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眨了眨眼，纔回憶起自己剛纔的惡劣態度，“對不起……”他說得有些膽怯，明明是自己的麻煩，怎麼可以拿別人出氣？自己什麼時候也學會了“遷怒”？
“沒事……”何勰有些心不在焉，還有些……有氣無力……
“你……沒事吧？”李雲峰覺得何勰似乎精神不好，眼神空洞得……有些嚇人……李雲峰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何勰
“沒事。”何勰搖頭，“我先去睡了，”說着站了起來，邁了幾步，卻遲疑了一下，轉過身來，說，“你別多想了……”
“嗯。”李雲峰看着他應了一聲，兩個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看似交談着，但似乎……卻越繞越遠……
※※※
整個晚上何勰一直輾轉反側，他睡得很不安穩，總是有什麼光亮在眼前晃動，彩色的，黑白的，亮的，閃的……
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黑暗中，何勰忽然睜開眼，就那麼睜着，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才適應房間的黑暗，夜深風大，窗簾隨意搖擺，何勰翻身起牀，摸着黑找到了煙，打開陽臺的門，坐上了內側的維欄，俯瞰窗外……當初他毫不猶豫答應李雲峰合租，就是因爲這裡的窗外，看得到……地平線。
夜，已經很深了，耳邊是夏天獨有的蛙聲，還有不知名的小蟲在不停的叫喚，空氣中夾帶着青草的氣息，有些香，有些澀……
何勰忽然笑了，點上了煙，深深吸了一口，口腔裡立刻瀰漫開薄荷的味道，還有，淡淡的菸草味……青灰色的煙霧吐了出來，在周身一寸寸展開，漸漸籠罩全身，再一點點退卻，直至消失……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最後是多出的一個菸蒂。
他想到今天遇見……遇見了“那個人”，他居然說想“複合”，在不影響他和現在女友交往的情況下與自己複合。何勰忽然覺得很可笑，他說，他不習慣沒有自己的生活，離開了他才知道生活可以糟糕得一塌糊塗……何勰一聽，整顆心都涼了，五年……五年全心全意的付出，但對方不過把他當作免費的“保姆”。生活起居，衣食住行，自己都曾經安排妥當……現在想來卻是可笑。虧得自己還那麼難過，還……原來，想通或者放下，不過是一念之間……好在遇見宋斌幫他解圍。只是，讓李雲峰的朋友看到自己如此狼狽，不免尷尬。本來，何勰還有些擔心……擔心宋斌知道自己……會有什麼反常的反應，但看宋斌神色坦然，還擔下了自己“新歡”的“罪名”，成功讓那人離開，何勰覺得不妥，他覺得這樣的誤會還是不要的好，否則後患無窮。宋斌卻無所謂，說只要達成目的就可以了，他的做法並沒有影響傷害到其他人。木已成舟，自己已經改變不了什麼，只能由着事態發生……但願自己是多慮了。
只是，讓何勰沒有想到的是，宋斌竟然……
知道自己的性向，很少有人反應可以如此平靜，甚至不屑……除非……
不可能……
何勰有些困惑，還是有人不在意這些的吧，李雲峰那個木瓜不就是？想到這裡，嘴邊的輕蔑漸漸改變了成分，是無奈，卻也有了一絲……甜蜜？
※※※
李雲峰一大早就被手機鈴聲吵醒，迷迷糊糊就接起來，看都沒有看來電顯示。
“喂……”李雲峰帶着濃濃的鼻音，困得要死，昨晚也是折騰了一夜纔好不容易睡着，這才睡了幾個小時，就有人存心和他作對！
“喂？”等了半晌沒有人開口，李雲峰覺得奇怪，把手機拿到眼前一看，卻是朱依依的號碼，眉頭下意識的皺了一下，再拿到耳邊卻已是“嘟嘟……”的聲音，朱依依把電話掛了。
李雲峰按掉手機，睡意卻一下子沒有了，朱依依打這麼個騷擾電話是什麼意思？提醒自己道歉還是什麼？他把手機往枕頭下一塞，翻個身，繼續睡！
等他再次醒來，窗外已經從灰濛濛變得陽光普照，星期天最好的消遣自然是睡覺麼，李雲峰一下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睡足了就是神清氣爽，連腦袋都開始靈活，他翻身下牀，出了房間，看到餐桌上依舊豐盛的早餐，擡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已經十點多鐘，可是，何勰呢？
低低的說話聲從陽臺傳了過來，李雲峰挪動步子往何勰的房間走去，卻發現宋斌和他站在一起抽菸，兩個人相談甚歡的樣子，一點也沒有注意到背後有人。
一股異樣感覺在李雲峰心頭涌起，何勰雖然對人態度溫和，總是微笑，但終究敷衍成分居多，但……李雲峰看到何勰微微側頭，似乎很專注的在聽宋斌說話，還時不時笑出聲來，雖然聲音很低，但李雲峰就是能感覺到何勰是真的覺得高興。
什麼時候，他們相處的這麼好了？
也不知道爲何，他竟然轉身，出了何勰的房間，坐到了餐桌旁邊，何勰居然一大早就做了李雲峰喜歡的紅燒雞翅膀，但李雲峰看着那盤“應該”很誘人的雞翅膀，卻覺得絲毫沒有提筷的慾望……
“你起來了？”李雲峰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看到宋斌和何勰一起走出來。
“他啊，不睡到日上三竿不願起來的，今天還是早的，”宋斌說着坐到了李雲峰旁邊，“是不是啊？”
李雲峰覺得今日的宋斌特別討厭，跑這裡來挖人老底，揭人瘡疤。不理他，李雲峰把視線轉向何勰，“你吃了沒？”
“我們早就吃過了。”宋斌說，“你趕緊吃吧。”
“是啊，”何勰走過來，“你不睡了吧？我把牀單換下來洗了。”
“小峰，看不出你竟然這麼好命，”宋斌誇張的拍了拍李雲峰肩頭，“要不，我也搬進來一起住？”
“去！”李雲峰一把格開宋斌的爪子，有些煩躁，“你今天不上班？”實習醫生不好好表現，跑人家家裡亂晃什麼！
“難得休息，來看看你。”宋斌說得一臉誠懇，李雲峰眯起眼睛，不露痕跡的與他拉開距離。
“哦。”難得休息，“怎麼不陪女朋友？”
“她和家裡人旅行去了。”
“哦……”所以纔有空，重色輕友在他身上真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你放下，一會我自己洗！”李雲峰看到何勰抱了牀單從他房間出來，立刻跳起來攔住他。
“沒事……”平時不都是自己洗麼，怎麼今天這麼勤奮？何勰疑惑的看着李雲峰從自己手裡搶走了牀單，往浴缸裡一丟。
“嘿，”宋斌走過來，往何勰身邊一站，“轉性了？”
何勰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這是好事吧？
“海松，你來了。”
李雲峰在衛生間聽到何勰的聲音，海松也來了？怎麼沒人告訴他今天大聚會？
從衛生間走出來，就看到王海松和宋斌坐在沙發上聊天，視線掃了一圈，卻沒有看到何勰。
“他去買菜了。”宋斌的聲音悠悠傳來，李雲峰皺了皺眉頭。
“你們沒說今天來吃飯啊！”李雲峰在他們旁邊坐下。
“說了，我昨天跟何勰說的，”宋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麼他沒告訴你嗎？”
“沒有。”宋斌跟何勰說來吃飯，怎麼一點都沒有跟自己提？李雲峰心裡覺得有些不痛快，他們揹着自己關係突飛猛進？
“小峰，你有牌嗎？你這裡連個電視都沒有，也不知道你平時怎麼過日子的。”王海松找了張報紙扇着，宋斌一見跑去李雲峰臥室，把那二百零一的電扇拿了出來。
“空調都沒有，你們還真能‘忍’……”宋斌一臉誇張的驚異表情，看得李雲峰恨不得一巴掌上去。
“小時候也沒有，不是照樣長這麼大！”
“全球溫室效應，知道不！”
李雲峰拋給他一個大大的衛生眼，滿屋子給他們找牌去了。
何勰回來的時候已經靠近12點，李雲峰進了廚房幫忙，卻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你怎麼知道宋斌喜歡豆腐皮？”李雲峰奇怪了，何勰怎麼連他們喜歡吃什麼都知道？
“我看他吃飯的時候淨挑豆腐皮了，就想他應該喜歡吧。”何勰的觀察力不錯，每次吃火鍋，豆腐皮是宋斌最愛，而且每次都要點上兩份！
李雲峰洗着手裡的菜，腦袋裡卻是混亂一片，明明睡得很好啊……怎麼還是覺得亂糟糟，什麼都想不透？
“小峰……”李雲峰忽然聽到海松的聲音，“你的電話……”
“哦……”李雲峰跑出來，海松在廚房門口遞給他電話，他拿起一看，是朱依依。
“喂？”
“……”電話那邊依舊沉默，李雲峰忽然也跟着起勁了，長途就長途，他就那麼舉着電話，也不出聲，看誰耗得過誰！
漸漸的，話筒裡面傳來抽抽噠噠的聲音，他知道，是朱依依在哭。
以往的每一次，只要朱依依一哭，他就慌了手腳，一定會哄着，寵着，道歉，賠禮，可是這次，他忽然發現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心累了，是否就是如此？
他靜靜聽着，卻只能沉默。
“李雲峰，我們分手吧。”朱依依的聲音聽起來楚楚可憐，可是李雲峰卻只覺得疲憊，一次，兩次，沒有問題，可是，自己的精力究竟可以持續多久？長期抗戰的本錢，似乎正是自己缺乏的。一瞬間，所有的信心勇氣，都逃開了。
“好。”李雲峰輕輕說道，掛上了電話。
“小峰？”王海松站在旁邊，看着面無表情的李雲峰有些擔心，他看到來電顯示，知道是朱依依，但是，一通電話卻只說了一個“喂”一個“好”，未免太不正常，再加上李雲峰的表情，王海松跟宋斌使了個眼色，拉着李雲峰坐到了沙發上。
“怎麼了？”宋斌也猜到了十有八九，但是沒有肯定的東西還是不要妄下定論。
“分手了，”李雲峰垂下視線，“這次，是真的。”說完，他站起來，向廚房走去。
宋斌和王海松面面相覷。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