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李雲峰汲着拖鞋走到餐桌旁坐下，何勰啃着麪包，擡頭看他一眼，問了聲“早”，續而垂下視線，專注的對付手中的麪包。李雲峰抓了抓頭，瞟了眼餐桌，也抓起一塊麪包，端過牛奶喝了一口。桌上的早餐依舊豐盛，不僅有牛脫脂奶，全麥麪包，還有七分熟的煮雞蛋，以及蔬菜水果色拉。李雲峰啃着柔軟香甜的麪包，卻覺得嘴裡一陣發苦。他琢磨了一個晚上，卻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樣一種情緒，不是後悔，沒有衝動，只是自己爲何會有那樣的舉動？所有的情緒，只是――亂！既然憑自己的力量也無法搞清，那麼就任由它去吧，他只是覺得自己十足混帳，在一種混沌不明的情況下……冒犯了何勰，他一定是生氣了吧……李雲峰時不時擡眼，偷偷觀察着何勰的表情，卻只能看見他額前的劉海在微微晃動……
“何勰……”李雲峰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這樣的安靜，凸現了尷尬，他無法當昨天的事情從未發生，他也無法像何勰那樣若無其事，他做不到。一種想說些什麼的渴望緊緊包裹了他，逼迫着他開口，可是，開口……說些什麼，卻讓他不知所措了，但是，在他思考好之前，卻發現自己已經開口。
“呃？”何勰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手中的麪包，才緩緩擡起頭，看着李雲峰，一股深深的懊悔佔據了他的胸腔，堵着呼吸，吐吶之間，滿是灰色氣息。他覺得自己昨晚的反應有些“過”，甚至是……小題大做了，不過是“擦”了一下，自己的反應卻如此激烈，不知道李雲峰會怎麼想……可是，可是卻還有其他什麼情緒困擾了他一個晚上，有點酸，有些澀，也有絲絲的甜……那是什麼？是什麼呢？他不是不願知道，而是他不想知道，他沒有勇氣去想，他不敢面對答案，亦無法面對。
“昨天……”李雲峰看着何勰依舊清澈雙眼，裡面並沒有他預想中的厭惡或者氣憤，稍稍放了下心，“對不起……”
“沒事……”何勰眨了眨眼，垂下眼睛繼續專注手中的麪包，忽得笑了一下，真是傻瓜，在期待什麼啊……
李雲峰愣愣看着何勰，他在笑什麼？
容後的幾天，何勰都有些刻意的迴避着李雲峰，在家的時候，他也不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網，而是移到了他的臥室，李雲峰並不習慣這樣的轉變，不是都道歉了嗎？爲何還是……他們之間的距離明明剛有一些進展，卻一下子又回到了原點。
兩個人就在一種怪異的平衡下生活，仍舊一起吃飯，一起上班，可是，李雲峰卻知道，有什麼已經不同……
可是，這種尷尬下的和諧沒有保持多久，就迫不及待得被打破了。
※※※
何勰這幾天睡得並不踏實，總是早早醒來看着天花板發呆，等着鬧鈴響起。他覺得自己的生活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混沌，若不是工作的忙碌讓他暫時可以放下一些情緒上的雜亂，他都不知道自己這副平靜可以僞裝多久，每天看着李雲峰無辜的眼神，他除了別開頭，轉開視線不聞不問，也無法找出更好的應對方式，他知道，他們之間，已經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和平”的相處了。每次宋斌與王海松過來吃飯，他都能感覺到宋斌詢問的眼神，連他都已經看出端倪，自己還可以撐多久？可是，該怎麼辦？如何才能打破這樣的僵局？雖然大家都不說，都是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一樣工作嬉笑，可是，自然或者刻意，還是能夠分辨得出，那自己呢？是就這樣演下去，還是……
究竟怎麼樣纔可以恢復到從前的自然？
怕是不能了吧……
何勰心裡輕輕嘆了口氣，自己的心已經變了，又如何能夠要求？
何勰抓過手機，看了看時間，不過六點多，翻個身，繼續睡。
五分鐘不到，何勰一下子坐起來，眨了眨眼，愣愣得望着眼前雪白的牆面，他像是受到誘惑般，緩緩伸出手指，撫上了自己下脣，那晚的黑暗一下子涌到眼前，模糊了他的視線，那天溫熱的觸感依舊如昨日一樣清晰，雖然只有那麼一瞬間，可是，身體的記憶竟然是如此鮮明，何勰閉上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猛得睜開眼，觸電般縮回手指，雙手緊緊握成拳，藏到了身後……
站在鏡子前洗漱的何勰明顯的看到了眼睛下方的黑色，連臉色都跟着有些發青，他的身體從小就不好，也說不上什麼具體的疾病，就是體弱，發育也比同齡人晚，身高倒是在大學裡長了，可是體重卻沒有多少變化，加上他胃口小，又不喜歡運動，整個一小細胳膊小細腿，李雲峰爲了這個也沒少說他，也曾經費盡心思想帶他運動，卻都被何勰回絕了，他對劇烈的運動沒有興趣，而游泳，曾經是他唯一喜愛的運動……卻成了心上一道疤……
何勰看了看冰箱，已經差不多空了，他總是習慣一次性買滿一週所需，所以，他需要冰箱，這也是他一搬進來就買冰箱的原因。誰能有時間每天去超市買菜？
思維的混沌讓他無法作出準確的分析判斷，也只能“順其自然”，何勰也覺得奇怪，自己什麼時候開始也如此沒有原則？
在心底細細盤算所需要的食品，酸牛奶沒有了，米也要買了，好像鹽也不夠了……
“咚咚”的敲門聲在身後響起，何勰站直身體，看了眼牆上的鐘，不過七點多，這麼早會是誰？
“你是……”何勰愣愣看着門外……門口站着一個看起來有些狼狽的女孩，因爲對方看起來精神很不好……她……是誰？
“你好……”女孩微微欠身，咬了下嘴脣，“我找李雲峰，他是住這裡吧？”
何勰眨了眨眼，“你是朱依依？”
“是，”女孩點頭，眼神中露出一絲驚訝，“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哦，我是他同事，跟他合租，”何勰似乎一下回過神來，側過身，“你先進來吧，李雲峰還沒有起牀，你先坐，我去喊他。”何勰把朱依依安置在客廳坐下，轉身的那一刻深深看了她一眼，這個女孩……是李雲峰的女朋友……
李雲峰每逢週末，應該說每逢不用早起，一定是要睡到自然醒的，所以何勰從來不去吵他，但是今天，卻有些特別……
何勰在李雲峰房門口站定，伸出手，敲下去的那刻手指遲疑了一下，轉頭看了看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朱依依，後者正垂着腦袋看着自己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何勰收回視線，敲了下去，“李雲峰……”應該怎麼說？說他女朋友來找他了，還是……何勰忽然覺得自己心裡亂成一團，他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咬了咬脣，“起來……有人找……”接着便再用力敲了一下門。
李雲峰本身就沒有睡熟，何勰這麼一敲門，他就完全醒了，他也納悶，這麼早，會是誰？不是宋斌那混蛋吧，這麼久了，終於想起還有自己這個朋友啦，不過要他起得這麼早倒也是爲難他了。
李雲峰滿扒了扒頭，頂着一頭亂七八糟下牀開門，汲着拖鞋走到門邊，拉開門的瞬間正對上何勰注視目光，依舊是沒有表情的一張臉，眼睛卻黑得彷彿一泉深潭，好像投進什麼都不會有任何反應……但李雲峰卻覺得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尷尬的眨了眨眼，移開了視線。
“你趕緊把衣服穿好，你……女朋友來了。”何勰看着眼前光着膀子的人皺了皺眉。
“女朋友？”李雲峰糊塗了，不是這麼邪門吧……他昨天還在想朱依依，今天……
何勰側了側身，李雲峰的視線越過何勰看向他身後，卻看見朱依依正看着他，緩緩站起來……
“砰！”得一聲在何勰耳邊響起，李雲峰一下關上了房門把何勰嚇了一跳，這個傢伙，何勰微微轉頭，尷尬的看了眼朱依依，卻發現她愣愣的看着李雲峰的房門，一動不動，不是被嚇倒了吧……
“他……”何勰走到朱依依旁邊，卻發現自己也遲鈍起來，腦袋裡攪得一團漿糊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合適，“你坐吧，他一會就出來了。”
“嗯。”朱依依面帶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遲疑的坐了下去，雙手放在膝蓋上，緊緊攪在一起。
李雲峰穿好衣服，遲疑的打開房門，看到何勰和朱依依坐在一起，那感覺……竟然說不出的詭異……
她怎麼會來？來做什麼？她有什麼打算？一大串的問題充斥着他的大腦，混混頓頓之間，已經走到了他們旁邊。
朱依依看到他，緩緩站了起來，與他平視，李雲峰一對上她的視線忽得愣了一下，不過短短兩週……朱依依看起來……憔悴了……李雲峰自己也不明白爲何會用“憔悴”詞去形容一個年輕女孩，只是朱依依看起來似乎整個人失去了某些光彩，原本的青春靚麗在此時竟然找不見了……
朱依依站在李雲峰面前，咬了一下嘴脣，垂下視線。何勰也站了起來，“我……出去買點東西，你們慢慢聊……”
李雲峰看到他轉身，下意識想伸出手拉住他，可是，卻在沾到何勰衣角的時候，手停頓了一下，然後緩緩握成了拳。
關門聲在身後響起，李雲峰閉了一下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坐吧。”說着自己也坐了下去。
朱依依在旁邊坐下，卻也只是低垂着頭，默不作聲。
李雲峰依舊無法理清這一大早就突如其來的紛亂，他們……不是分手了嗎？那爲何還來找他？難道“分手”真的只是一種玩笑？一個方法？或者一個手段？
“你來是……旅遊吧……”李雲峰並不想直面這個問題，如果朱依依不說，那他也不會提，至少同學一場，就當她是來觀光旅遊的吧。
朱依依的身體明顯震了一下，咬着脣，搖了搖頭。
“那你……”來做什麼呢？說“分手”的她，自己也答應了，那爲何還要來找自己？雖然李雲峰一直覺得朱依依的心事很難懂，即使他卯足了勁也不見得能猜透幾分，可是看到她現在這樣，說沒有感覺一定是騙人的。但是心頭那些纏繞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李雲峰卻有些迷糊，困惑得沒有方向……
朱依依猛得轉頭看他，卻依舊咬着脣，一言不發。眼睛裡流露一種奇怪情緒，在李雲峰看來是……
難過？
是難過嗎？
即使是她提出分手，也是會難過的吧，畢竟結束的，是一段大家都曾經努力的愛情。
“我不想和你分手……”朱依依忽然開口，內容卻如晴天霹靂一下子把李雲峰定住了。
豆大的淚珠不斷從朱依依眼眶中滾落，一滴滴濺在李雲峰心頭，他垂下眼睛，既然不想和自己分手，又爲何要說那樣的話呢？賭氣也是需要分寸的吧，還是認爲自己好欺負，無論她說了什麼狠話，事後只要撒撒嬌，說些好話就能糊弄過去了？難倒自己的感情就是讓人這樣踐踏的嗎？
“那爲何要那樣說呢？”李雲峰輕輕的說，“我以爲你是考慮清楚的……至少，我是清醒的……”自己是在清醒的情況下答應和她分手，但她現在又遠遠跑過來說這樣一句話，算什麼？一股濃濃的疲憊從心頭涌出，李雲峰扶了一下鼻樑，深感無力。
“不要……”朱依依身子前傾，一下子撲進李雲峰懷裡，雙手緊緊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對不起……對不起……”
李雲峰遲疑了一下，沒有把她推開，伸出手扶上她長髮，“依依，既然你做了決定，就不要後悔。”
懷裡的人兒拼命搖頭，卻是哽咽着再也說不出話。
“依依，我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勢必會影響到將來，所以，下決定之前，我們必須謹慎的思考，一但決定，就不要後悔……因爲，我們根本沒有後悔的機會。”李雲峰覺得他應該說些什麼，自己和朱依依交往也許會在最大程度上對她遷就，可是，並不是朱依依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會對她包容，有些道理，她必須明白。
原本訝異的哭泣聲忽然嘹亮起來，好像要把所有的憋悶全部釋放，但卻把李雲峰嚇了一跳，他感覺到懷裡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只能更加溫柔的撫摸朱依依的長髮。
成長，總是需要經歷傷害吧。
雖然這不是李雲峰的過錯。
朱依依漸漸平復了情緒，她從來沒有這麼憎恨自己的任性，爲什麼要一時意氣說出那樣的話？她知道李雲峰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一旦決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更改，明明知道自己不會有希望，可是仍存了一絲僥倖，試試吧，也許會有機會。
即使只有一點點，也不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