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斌打開門, 卻被狠狠嚇了一跳，門外站着個人，跟鬼似的一臉陰森, “你……剛從神農架回來？”
李雲峰瞪了他一眼, 垂頭喪氣的從宋斌身旁擠了進去, 往沙發上一坐。
“何勰走了。”他說。
“是嗎。”宋斌撇撇嘴, 在他身邊坐下。
“你怎麼好像一點也不驚訝？”李雲峰擡起那張佈滿鬍渣的臉, 眼神閃了一下。
“我爲什麼要驚訝？”宋斌反問，李雲峰心裡“咯楞”一下，是啊, 他爲何要覺得驚訝。
或者說，自己爲何會認爲宋斌知道後會驚訝？
李雲峰向後靠去, 身體埋進了沙發, 已經整整一週。
何勰消失, 已經一週。
或者說，他“不告而別”, 已經一週。
李雲峰忽然覺得可笑，爲什麼三流電視的劇情一再在他身上上演。
那日他睜開眼，何勰已經不見蹤影。但是他卻可以清晰的確定前晚發生的一切。
那似乎是身體渴望已久的熟悉，甚至是迫不及待的釋放……
喘息，交纏, 激烈, 快感……
一幕一幕, 身體的記憶, 竟然強烈至此。這也正是李雲峰史料不及, 所以，這一週, 纔會如此狼狽……
想的……
唸的……
全是他……
只是，爲何……
要不告而別？
不見人影的週末，上班接到的辭職通知……
他就這麼消失了，不見了……
明明纔剛剛回到自己的生活，不是嗎……
怎麼就……
不見了……
李雲峰不禁懷疑，是否因爲自己那日出閣的表現逼走了他？可是，如果何勰不願意，又怎會讓自己做下去？
“唉……”長長的一聲嘆息在靜默屋子裡迴旋，帶起些壓抑氣氛，徒然讓人呼吸困難。
“你……爲何不把他找回來。”宋斌和李雲峰這麼多年朋友，從未見過他這樣，即使當初和朱依依分手，他也是堅定異常，不見任何躊躇，可是現在，眼神空洞得好像已經失去重心，患得患失不說，三魂七魄也不知道還剩幾成。
“找？怎麼找？”李雲峰笑了一下，不是冷，而是苦。“他走了以後，我才發現，自己除了他的電話，什麼聯繫方式也沒有。”而電話，自然已經無法打通。
宋斌沉默了，他知道何勰的心思，卻無法估測李雲峰，雖然他們那麼熟悉，可是，現在是……
即使李雲峰也喜歡何勰，但他是否能夠接受？
愛一個人，和與之相處，似乎是兩件全然不同的事。
“若是想找，一定有方法。”
李雲峰疑惑轉頭，“你有辦法？”
“現在不是我有辦法的問題，而是你究竟爲什麼要找他。”
李雲峰一愣，這一週，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他，找到他，可是究竟爲什麼要找他，卻從未想過……
爲什麼？
自己爲什麼一定要找到他？
“我想跟他說‘對不起’……”
“你有什麼對不起他？”宋斌開始猜測，他們之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然，不會這麼突然，何勰不是這麼沒有責任感的人，一定有什麼變故，纔會讓他丟下工作，頭也不回的走了。
難道……攤牌了？
“我……”是啊，自己有什麼對不起他？因爲那天晚上？還是……
李雲峰搖搖頭，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宋斌看出了他的遲疑，有些失望，“那你自己先好好想想吧。”說完站起來，回了自己的房間。
“問世間，情是何物……”
語聲輕輕鑽入李雲峰耳中，他擡頭看去，卻只看到宋斌關上的房門。剛纔那句話，真的是他說的嗎？
問世間，情是何物？
李雲峰在新華書店外面的長凳上坐着，看着天空一點點暗沉下來，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潮，涌過來，又涌過去……
卻始終沒有他要找的人……
沒有……
何勰……
爲什麼要走呢？
他已經如此厭惡自己嗎？把所有的工作預謀似的通通交代清晰，以至他隨時可以走人？
看來，他想走，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他是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打算！
一想到這裡，李雲峰沒來由一陣悲憤，那自己和他相處的這幾個月算什麼？
他把自己當成什麼？
即使判刑也要罪名成立吧！
他怎麼連辯解的機會都不肯留給自己呢？
何勰，他什麼時候也學會了“殘忍”？
※※※
八月，九月，十月……
時間快的彷佛一閃而過，什麼也沒有留下。夏天，就這麼過去了。
王小南迴來上班，李雲峰終於不再一個人焦頭爛額的忙碌兩個人的工作。
似乎已然已經恢復。何勰不過是個過客，匆匆來去，心上刀疤，也即將痊癒。
這段日子，李雲峰出奇的冷靜，照樣上班吃飯，睡眠洗衣。只不過，整個人開始變得沉默。或者說，心底有什麼，已經生生抽空，他無法看透自己，亦無法決定以後……
他無法決定是否要去尋找日日想念的那人。
即使有了決定，也是手足無措，人海茫茫，如何尋找？
“小峰，生日快樂！”
“謝謝。”李雲峰在電話裡說道，王海松心思細膩，記得每個人的生日，這一天的問候，這些年來未曾空缺。
李雲峰拎着一打啤酒，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踱步。母親也打過電話要自己回家，可是他沒有心情，藉口加班便推辭了。
這幾月，日子好比行屍走肉。鬧鐘響了，便起牀洗漱，工作瑣碎卻成爲最好良藥，讓他沒有時間精力胡思亂想。回到家便打開電視，電視節目再精彩，看起來也是麻木。
李雲峰想想也不禁佩服，自己竟然能夠如斯平靜。
唉……李雲峰不由嘆息，也許，說不出的苦，纔是心頭永恆傷疤。
忽然間，一個熟悉的音樂鑽入耳中，李雲峰站定，側過頭仔細聆聽：
“我想過一件事 不是壞的事 一直對自己堅持 愛情的意思
像風沒有理由輕輕吹着走誰愛誰沒有所謂的對與錯
不管時間說着我們在一起有多坎坷
我不敢去證實愛你兩個字不是對自己矜持 也不是諷刺
別人都在說我其實很無知這樣的感情被認定很放肆
我很不服我還在想着那件事
如果你已經不能控制每天想我一次
如果你因爲我而誠實
如果你看我的電影聽我愛的cd
如果你能帶我一起旅行
如果你決定跟隨感覺爲愛勇敢一次
如果你說我們有彼此
如果你會開始相信這般戀愛心情
如果你能給我如果的事
我只要你一件如果的事
我會奮不顧身地去愛你”
這是……
李雲峰忽然想到……
那次，那次的KTV，何勰唱了這首歌。而後的日子，他也時常會聽到何勰哼哼，卻從來沒有聽全過歌詞……
李雲峰四下張望，看到了對面馬路的音像店，快步走了過去。
“老闆，我要一張CD，你剛纔放的那張。”他說。
CD到手，封面上兩個漂亮的女孩，歌曲叫做“如果的事”。
聽着耳邊熟悉的歌聲，李雲峰忽然有些明白，自己每天一遍一遍的想他，是因爲什麼……
回到家，李雲峰放出那張CD，反覆的聽着那首歌。
如果你已經不能控制每天想我一次
……
如果你決定跟隨感覺爲愛勇敢一次
如果你說我們有彼此
如果你會開始相信這般戀愛心情
……
我會奮不顧身地去愛你”
不知幾瓶下肚，迷迷糊糊之際，聽到電話響起，李雲峰看也未看便直接接起。
“喂？”聲音卻是極不清醒。
“……”對方無聲，好似沒有信號般靜默。
“喂？”李雲峰蹙眉，是無聊電話嗎？他拿過一看，竟然沒有顯示來電！是誰？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掠過，李雲峰脫口而出，“何勰，是你嗎？”
對方還是沉默，“何勰，你說話！”李雲峰幾乎可以肯定，卻不知道哪裡來的證據。
“何勰……”正當李雲峰不死心的想詢問，話筒裡卻傳來了“嘟嘟……”的聲音，電話已經掛斷。
他“騰”得跳起來，看着手裡的電話，一定是何勰！一定是！
宋斌被急促的敲門聲嚇到。一開門迎面便是一股酒氣。
“何勰在哪裡？”李雲峰開門見山。
“你如何論定我會知道？”
李雲峰搖頭，可他就是知道。“你忍心看你多年好友日夜煎熬？”
“進來再說。”宋斌側身，大門口實在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李雲峰點頭，跟着進門。即使他已經喪失理智，可還能維持基本修養，在人門外聒噪，影響鄰居，實在不雅。
“我今天接到他電話。”李雲峰接過宋斌端來的水，喝了一口說道。
“哦？”
“沒有說話，沒有顯示號碼，可我確定是他。”李雲峰目光灼灼，看着宋斌。
“是嗎？”宋斌遊移，似乎不想談論這個問題。
“宋斌，請告訴我。”
“我並不知道他在哪裡，如何告之？”
李雲峰搖頭，看着宋斌的目光充滿哀傷。
“你這幾月不是一樣過得很好，何必執着？”
“不。”李雲峰搖頭，“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每天不過是自我強迫，日子辛苦無比，自欺欺人，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宋斌的確未曾見過如此李雲峰，整個人的氣息已然不同，“你想清楚了嗎？”
“呃？”
“爲何要找他？”
李雲峰這幾月想的最多的便是這個，可是，一直以來都沒有明確的答案，直到今天聽到那首歌，似乎纔有些感覺……
他低下頭，細細想了想，說：“他在自己身邊，便心生安慰，覺得快活無比，他不在，我便覺度日如年，無時無刻不在牽掛，你說，這是什麼感覺？”
“愛？”宋斌也想了想，遲疑的說道，他不想對李雲峰作出任何誤導，可是，他既然有這樣的領悟，想必也已經看到真相。
“這樣就是愛了嗎？”李雲峰問道，一切感覺，都是真實，可是，這樣就真的是“愛”了嗎？
“難道不是？”宋斌看李雲峰緩緩握住雙拳，雙眉緊蹙，低垂着視線，不知道在想什麼，忽感後悔，李雲峰不是同性戀，說出這樣的事實，或許會讓他不知所措。
“可他是個男人……”宋斌冷笑，果不其然。
“所以，不必再心心念念，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李雲峰喃喃自語。
“是，找個女孩結婚生子，每日柴米油鹽，不消幾年，你便發福，好像懷胎幾月，大腹便便。”
“譁！”李雲峰臉色一變，驚訝的看着宋斌，“這是你不結婚的原因？”
“也許。”宋斌回答，“但更重要的是，我相信結婚，應該找一個自己深愛的人。”
“深愛的人？”
“是！”宋斌有些氣急，他從未見過如此遲鈍之人，即使自己已然見識，可也忽覺頭痛無比。
“宋斌……”李雲峰低下頭，把臉頰埋入雙手，“我只是想找到他。”
“然後呢？”宋斌問，“找到他之後呢？”
“……”李雲峰沉默，他並不知道答案，只知道自己想找到他，很想再見他一面。
“難道問候一聲‘你好嗎？’‘我很好。’，李雲峰，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懦弱如此，又不斷逃避，真不知道他喜歡你什麼！”
李雲峰一愣，緩緩擡頭，“他喜歡我？”
宋斌蹙眉，卻不後悔袒露了真相，“是，他親口承認。不然你以爲，他會給你煮飯洗牀單？”
李雲峰忽然想到何勰曾經承認，在宋斌這裡借住的日子，從未做過一頓飯，自己不是還爲這個竊喜過嗎？可是，自己怎麼一點也沒有往那方面想過？“宋斌，他在哪裡，請告訴我！”
“不，你先問問自己是否能夠接受。”
“我能。”李雲峰迴答的小心翼翼。
“不，”宋斌搖頭，“你不能。”不然何故拖這些日子？
“宋斌，給我些時間，我以前只喜歡女孩子。”
“哼，真的喜歡過嗎？”宋斌又是冷笑，他搞不清楚，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怎會有人如此糊塗，總也看不清自己？
是啊，李雲峰不禁回想，在他生命中出現的兩個女孩，此刻想來，印象竟然如此模糊，似乎唯一清晰的，只有何勰的身影，那纔是已經刻入肌理的烙痕。
“我一時間無法接受自己成爲同性戀。”痛苦掙扎忽然而至，李雲峰心裡絞痛，也許，自己一直逃避着不去看清，就是因爲這個吧……
“小峰，我知你矛盾，那你自己好好考慮。”
李雲峰點頭，心裡的痛，卻在不斷蔓延，幾乎要將他淹沒……
如果的事……
如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