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到底要不要住下來呢?”他撒嬌一樣雙手抓住我的手臂晃來晃去。
“阿旺洛桑!”他的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端着碗盤走了進來,看到頑皮地纏着我的阿旺洛桑忍不住訓斥了起來,“不是說不能亂動麼!你也是的,好好的怎麼會摔下來呢!”
“我忘記咯。”他接過母親送來的飯菜大口嚼起來。
“客人來這邊用餐吧!”阿旺洛桑的母親熱情地邀請着我。
“要不我也把飯菜端過來,多陪他一下。”
“沒關係,這個孩子本來就不愛好好吃飯,等一下吃過飯再聊也好。”
無奈之下我只好跟着阿旺洛桑的母親來到了飯廳裡。
飯菜確實豐盛,傳統待客筵席中的奶茶、蕨麻米飯、灌湯包子、手抓羊肉、大燴菜和酸奶是必不可少的,還有犛牛舌、辣牛肚等等,緊緊湊湊擺了一桌子,席間端上了青稞酒,阿旺洛桑的媽媽比爸爸的酒量還好,陪我們喝了不少,不同於內地的白酒或者是啤酒,這種青稞酒喝過之後很容易上頭,一頓飯下來,我和麻子陳、阿道夫都已經喝多了。
本來是打算飯後就上路的,但是喝過酒之後連開車的人都不夠,教授看着我們直搖頭,只好等酒醒之後再出發了。
我們互相攙扶着回到客廳裡坐下,阿旺洛桑倒在地上睡着了。
“這個孩子真是的,吃到一般就睡着了,男孩子才只吃這麼一點,”他母親唸叨着來到面前幫他收拾碗盤,扯過父親寬大的藏袍幫他蓋在身上,正絮叨着,語氣就不對了,整個人都驚慌起來,“瑪格巴,不好了!你快來!”
聽到她的呼喊聲,我們也驚慌起來,尤其是阿道夫,一直盯着阿旺洛桑頭上的厚重的紗布。
阿旺洛桑的父親聞聲趕來,摸了摸兒子的額頭,“早了,是風寒了。”
喬吉湊上去也探了探,“是發高燒了,我去拿藥來!”
一屋子的人都忙活了起來,因爲吃藏藥還是吃西藥爭論了半天,最後決定聽喬吉的,她給阿旺洛桑吃了一些退燒藥之後給他注射了一針退燒藥。
突然,教授指着牆角,“誰動了揹包?”
衆人面面相覷,尤其是阿旺洛桑的父母,不解地看着我們,但是揹包確實是被打開了。教授趕緊上前把包裡的東西都翻了出來,最後表情凝重地回過頭,“石刻不見了。”
教授的目光掃向我,沒錯,剛剛大家是一起去飯廳吃飯的,只有我留下了,我無奈地聳聳肩,扯起了嘴角冷笑着道,“你覺得是我麼?”
喬吉拽住了我,“你怎麼對爸爸說話呢?”
不知道爲什麼,我當時怒火三丈,連自己也不明白原因,“那他是怎麼看着我呢!覺得我是賊是麼?”
教授凝視我半天最後擺擺手,“恩子,你想太多了,我怎麼會這麼想你呢。”
我沒有說話,低聲喘着粗氣,胸口憋悶得快要窒息。
一方面是因爲阿旺洛桑正在發高燒,當然更主要的方面是石刻丟了,我們只能在這裡再留宿一晚,然而晚上的時候,阿旺洛桑的媽媽急衝衝地進了我們的房間,“這是你們要找的東西麼?”
“拿過來。”阿道夫焦急地上去一把奪過了石刻交在教授手上,他年邁的雙手上殘留着歲月的痕跡,手上的經脈清晰可見,那是因爲勞動的緣故,教授的雙手微微顫抖着,他極力掩飾自己的緊張和激
動,把石刻重新放回了盒子中,“在哪裡找到的?”
“真是對不起,”阿旺洛桑的媽媽不好意思地說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那個孩子拿出來了,剛剛我幫他脫袍子的時候在衣服裡摟着呢。等他醒了我一定好好教訓他,讓他給你們道歉!”
“沒關係,還是個孩子麼,”教授擺擺手,“我們還有事情,明天一早就要上路了。”
“好的,明天吃過早飯再走吧。”
阿旺洛桑的家並不大,阿旺洛桑和媽媽與喬吉擠在一間房裡,另一間房裡睡着他的父親、教授和麻子陳,剩下我們三個擠在客廳的地鋪上,清晨的陽光還沒有照射進房間,我就被一陣悠揚的歌聲吵醒了。
坐起身來,大家和我一樣驚異,教授和麻子陳也從房裡探出了頭,歌聲從阿旺洛桑他們那間房裡傳出來。
十五歲的少年阿旺洛桑穿着貼身的衣服坐在牀上,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他的臉上,他稚嫩的臉頰,堅挺的鼻子,如同刀削出來的輪廓,陽光照射而成的陰影也是那樣自然,他本身就微微翹起的嘴角此刻洋溢着笑意,閉着眼睛高唱着格薩爾王傳。
就在這一刻,十五歲的少年阿旺洛桑從此正式成爲了一名神授說唱藝人。
我站在一旁,心中的激動 情緒久久不能平復,那種感覺實在是難以言表,讓我覺得呼吸都艱難起來,倒是麻子陳在身後輕聲對着教授耳語,“我看我們是找到了。”
“你的意思是……”
“那塊石頭怎麼突然跑到他那兒去的,純粹是偶然麼?”
麻子陳所說不無道理,教授連連點頭,“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一直唱了好長一段,阿旺洛桑好像是停不下來了一樣,也沒有人上前去打擾他,他的母親此刻雙手掩面,喜悅的淚水沾溼了衣襟。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停止了歌聲,阿旺洛桑睜開眼睛之後輕聲說着,他好像在一夜之間不只學會了說唱,還變得成熟了許多,甚至臉上的笑容也變得那樣意味深長,“我在格薩爾王城裡,那些石塊都是我一塊塊壘上去的,每一塊上面都記載着格薩爾大王的英雄事蹟,過目不忘,格薩爾大王就站在我的身後,看着我爲他建立王城!”
他的目光飄向遠方,眼神裡帶着喜悅卻又不失安詳,異常滿足。
“孩子,”教授坐到了他的身邊,“那塊石刻,是怎麼回事?”
聽到教授這麼問,阿旺洛桑的母親也緊張起來,“快點向人家道歉!從小就告訴你不可以拿別人的東西。”
“我沒有拿別人的東西,”阿旺洛桑表情凝重,一字一頓地說着,“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你在胡說什麼!”
教授擺擺手攔住了阿旺洛桑的母親,面目慈祥地問着阿旺洛桑,“爲什麼是你的呢?”
“祖先在上面記載了家族中的事情,然後將這塊石刻放在了格薩爾王城中,千百年間就在等待我們的家族去找到他,雖然是被你們發現的,但是這樣就能說明它是你們的嗎?如果我的帽子掉在地上,結果被你撿到了,就能說這是你的麼?”
這一段反問讓阿旺洛桑的母親氣得差點吐血,正要上來教訓兒子,卻被教授攔住了,他連連鼓掌,“說的好,孩子,我就是要找你的,說說看你在夢裡還見到了什麼?”
“無非就是這些。”阿旺洛桑連看都不看
教授一眼,低沉地說着。
“那麼,有沒有看到關於地圖的事情?”說這話的時候,教授的聲音很小,但是我還是聽見了,也跟着緊張起來,不覺間拳頭都握緊了,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個僅有十五歲的少年。
聽到教授的疑問,阿旺洛桑笑了,他點點頭,教授顯得有些急迫,“告訴我!”
阿旺洛桑搖搖頭,伸出手指着我,“我只告訴他。”
教授像是被將了一軍,但是又立馬有了精神,“無所謂,你相信這個哥哥的話告訴他也行!我們都出去,你們慢慢聊!”
房間裡很快只剩下我和阿旺洛桑兩個人,“怎麼樣,當說唱藝人的感覺好麼?”
似乎在我的面前,他便還是那個孩子,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感覺倒是沒什麼,只是唱出來之後就會很舒服。”
“那麼以後呢?”
“像我爸爸的爸爸的爸爸一樣,四處雲遊,把格薩爾大王的故事講給世界上每一個人聽!”
阿旺洛桑拍着胸脯說着,臉上剛毅與童真並存,我卻笑不出來,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哥哥,想知道神的地圖在哪兒麼?”
我笑了,地圖是什麼?和我有什麼關係嗎?那是教授他們的目標,也許以前也是我的,但現在不是。
我是一個失去了記憶的人,尤其是在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過去和曾經對我來說已經並不是必須要找回來的了。我沒有阿旺洛桑這樣的幸運,也許我一輩子都沒辦法想起來以前發生的事情。
也許是心中還潛藏着的叛逆在作祟,我無謂地搖搖頭。
阿旺洛桑抓住了我的手,神秘一笑,“但是你必須要知道,不然的話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你需要知道。”
“好吧好吧,”這個少年變得越發捉摸不透,或許是我根本從未了解過他,“說說看。”
“格薩爾大王曾經去過那個神秘的地方,他將地圖藏在了扎佈讓,古格人在上面建立了王朝。我只能說這麼多,也許你會怨恨我的隱瞞,但是有些人和事終究還是要自己去尋找比較好。”
他的小神秘讓我想笑,如果換做另一個人的話也許會因爲年齡而被嘲笑是故弄玄虛,但是這些話還是讓我覺得很沉重。
教授已經在外面等候多時,看到我推門出來,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急迫已經寫在了臉上。
我們和阿旺洛桑一家人告別之後便上了車子,阿旺洛桑又唱了起來,他站在二樓的窗前看着我,嘹亮空靈的聲音在很多年後一直盤踞於我的腦中。
每每想起來,我都會再次重溫他當時對我說過的話,飽含無限禪機。
一直忍到了晚上,教授終於忍不住了,急迫地問我阿旺洛桑對我說了什麼,“恩子,你要知道這件事情對咱們很重要,國家的任務能不能完成就要看你了。”
就在我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告訴他的時候,一個人突然從腦袋裡閃過。
那個女人!
在山間拉住我要帶我走的那個女人,蓬頭垢面的那個,嘴中含糊不清的那個女人!
她……再次回想起她的面容,竟然就是我在電視裡看到那則尋人啓事中的女人!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誰,但是可以堅信她一定和我有着很大的聯繫,也許她曾經也是這個隊伍中的人,但是不知道由於怎樣的原因,教授他們不願意提起她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