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分鐘的溫暖

可是,怎麼可能忘記呢?

就在幾個小時前,顏澤趁着午休時間獨自一瘸一拐挪到操場觀禮臺附近尋找自己丟失的校服。雖然之前找過無數遍,依舊不死心。

烈日太濃,操場上半個人沒有。但顏澤忘了觀禮臺後面那堵牆是有着“情人牆”之稱的存在。

牆與學校外圍欄杆之間有狹窄冗長的走廊,被植物覆着頂,隱蔽又靜謐。每天晚自修都有無數對高中生情侶在這裡散步聊天。

是表白聖地,同時也是分手聖地。

因此聽見讓人心酸的交談也不足爲奇。

“幹嗎不說話?和人家說一句話有那麼困難麼?”

顏澤沒打算偷聽,甚至在聽見的瞬間有急於逃開的念頭。但腿傷並沒有給她那個機會。

“你要我說什麼?”

聽見自己熟悉的聲音,顏澤不由自主將離開的步伐停下來,轉過身爬上高處的草坪朝下看,果然男的是賀新涼。女生有點眼熟。幾秒鐘後就想起來,是隔壁班綽號叫Honey的女生,身形嬌小、眼睛大、短頭髮、別草莓髮卡,很有Loli特色。

“爲什麼你總是這麼冷冰冰地對人家,人家到底做錯了什麼?”女生的聲音裡拖着哭腔。

顏澤回憶起前幾天看的某個肥皂劇的臺詞:“如果讓我走,總該給個理由。”異曲同工。

探出頭去張望,男生正背對自己靠在草地斜坡上,看不見表情,可光聽聲音就讓人心寒。而面對自己的小女生正做出皺巴巴的神色,五官委屈地擠向一起。

“上上週五明明答應過人家社團活動後陪人家和秋秋她們去K歌可是到最後居然爽約讓秋秋她們嘲笑得人家那麼慘……”

男生傷腦筋地抓抓腦袋,打斷女生:“我可不像你,有組織這麼長句子的能力。我告訴過你,後來我有事。”

“可是沒有告訴人家究竟是什麼事。”

“我有必要把我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向你彙報麼?”男生玩世不恭的腔調終於成功地激怒了對方。

“差勁!”女生毫不客氣地擡腳踢在男生的小腿脛骨上,哭着跑開了。

顏澤表情嚴肅,趴在斜坡上大氣不敢出。

“比起體育課時我的不經意一瞥,你這種行爲才叫偷窺吧?”

“欸?”顏澤懵了。

還沒反應過來對方說話的對象,男生已經朝後上方揚起了臉。光線一寸寸將那張面孔的每個細節打亮。這纔看得清晰,在轉過來的一瞬間,愉悅的表情露出來。

幾秒鐘前,是那樣冰冷的語氣。

幾秒鐘後,變成這樣溫暖的神情。

“看吧。這就是你給我製造的麻煩。”連聲調也變得溫暖了,全沒有面對麻煩時應有的不耐煩。

顏澤這纔回憶起來,“上上週五”,賀新涼爽了女友的約,是因爲送自己回家。

認識近兩年,一直忽略的態度差異,突然如此明顯地橫陳在顏澤的眼前。

對別的女生是什麼態度,對自己是什麼態度。衡量對比之下的天壤之別竟因最初相遇時身份的限定而模糊了界線。

這樣完美的男生,從一開始就以自己好友的男友身份出現,排除了一切想象的可能性。

他對你這樣笑,他對你用這樣的語氣,他時常不經意地摸摸你的腦袋,他打的出租車駛出去很遠又掉頭回來送你回家。全都變得順理成章。

而你始終享受着這些理所應當的特權,沉溺於這態度差異給平凡普通的你帶來的優越感。也變得順理成章。

即使最初將他和你限定在這種身份裡的維繫已經早不存在,也還能倚仗慣性按照恆定軌道運行下去。

同樣,顏澤對賀新涼也有態度差。

運動會的最後一個比賽項目。當男生成功地第一個衝過終點線,女生洋溢着無法掩飾的喜悅從草地上站起來,因爲腿傷,走動有些艱難,但還是舉步維艱地往人羣密集處邁進。

男生回看這邊,與途中同樣高興的夕夜擊掌慶祝後奔跑過來。顏澤伸出雙手,明明計劃是一視同仁的擊掌,不知怎麼突然在接觸的瞬間向外劃出意外的弧度,最終演變成了一個完滿的擁抱,而且還不止如此。

男生太過興奮,忘記女生的腿傷,將她抱起來轉了大約有450度。

幾乎將整個世界劈成兩半的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從遙遠的班級方陣暴漲而來。

並沒有任何不妥。沒有任何忸怩,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羞澀與尷尬,快樂分享得順理成章。顏澤甚至也不記得自己神經指向的某個痛處。

不是“代表全班的班長的擁抱”這種牽強的解釋所能理清的關聯。

相比起來,辯論賽獲勝時面對季霄的躊躇和欲言又止是多麼“此地無銀”的行徑。

即使外形看起來完全是截然相反,即使賀新涼比起季霄實在太熱血太陽光太男生。但潛意識作祟,顏澤只有在季霄面前才表現得像個異性。

即使名叫“蕭卓安”的女生,身兼着顏澤的密友和賀新涼的女友兩種身份,在幾個月前失蹤得徹徹底底。

彼此的關係早就因她而形成了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