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分鐘的溫暖

期中考期間偃旗息鼓的課外活動在考後如死灰復燃接踵而至。除了體育部策劃的高中籃球聯賽參賽事宜,還有很多事情讓顏澤忙得焦頭爛額。

這天中午,身爲班長的顏澤又被叫去班指導老師所在的化學辦公室。

“下週二我們年級要舉行一次愛國主義歌詠比賽,你組織同學們好好準備一下吧。”老師在被女生問道“是否是學工委的旨意”後搖搖頭,“不止,是學工委、團委和藝術教研室一起組織的。總之,是比較正式的活動。”

聽到“團委”二字,深知學校這個部門魔鬼般的工作作風的顏澤立刻頭皮發麻。曾經有過晚上十點熄燈後還被團委幹部叫去辦公室整理檔案的經驗,所以在正式選班委後毫不猶豫地將團支書職務推給了具有同等選票數的季霄。

目前的局勢用“如臨大敵”來形容都不過分。

“時間緊迫,必須得快點定下指揮人選,這很關鍵。”班導嚴肅地說。

“那個……”女生稍作猶豫,“我自己可以擔任指揮。初中時是合唱團成員。”

老師立刻喜笑顏開:“那好啊。就你來指揮吧。”

鬆下一口氣,女生的臉上也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欣喜,但不安卻顯而易見。

其實有比自己更適合擔當指揮的人選。顏澤比誰都清楚。

“那麼,趕緊把歌先定下來。噢,對了,我覺得我們可以加點形式,有加分的。就讓顧夕夜和季霄兩人在合唱前來個詩朗誦吧。反正他們聲音好配合又默契。鋼琴伴奏的話……讓顧夕夜擔當,我看其他人好像沒這個特長。她是幾級來着?”

顏澤脊背一僵,語氣中有幾分無可奈何:“十級。”

“她肯定沒問題啦。剩下的事就拜託你和她一起張羅咯。”

“好的。”女生微笑着點點頭,推門出了辦公室。

在關上門的瞬間,笑容垮了下來。

明知這次擔任着朗誦和伴奏職責的她絕無可能性來和自己爭奪指揮的位置,卻依然高興不起來。

也許班導並沒有注意過措辭,但既成事實是,對顏澤只有一句近乎勉強的“就你來吧”,而對顧夕夜的評價卻是“她肯定沒問題啦”。

在任何方面稍一比較就會敗下陣來,好像已成顏澤的固有命運。

追溯到最早,兩個女生都還在初中的時候,同樣在合唱比賽的準備期,發生過讓顏澤時隔多年回憶起來都難免不愉快的經歷。

就像顏澤如今人緣好擔任班委一樣,當年夕夜的優秀也不輸今日半分。

一起參加過合唱團,在團裡夕夜是高音部骨幹,而顏澤充其量算興趣分子——帶團老師點人數時纔會注意到的那種,但是無論如何也算是合唱團成員。所以,班級間合唱比賽時,指揮的重擔落在了當時的文藝委員顏澤身上。

女生既興奮又忐忑地在合唱團活動時偷師了幾招,記下老師的動作要領後,回家關上房門對着鏡子反覆練習,兩週下來也學得有模有樣。但即將上場時卻出了狀況。

顏澤的手不慎被門軋傷了,腫得像包子。雖然她反覆提議“我可以戴手套上場的”,卻被衆人一致否決,“又不是指揮交通,戴手套像什麼樣子啊。”

老師同學轉而都將希望寄託在同爲合唱團成員的顧夕夜身上。被冷落的顏澤心裡不快,但自認爲機會尚存:夕夜根本就沒練過指揮嘛。

沒想到夕夜根本就是天才型的人物,無需反覆練習,平時在合唱團靜觀默照,潛移默化地學會了。姿勢之優美令所有人驚歎“比顏澤還厲害很多啊”。

對於不但輸了角逐,而且因爲沒有練過歌最終連舞臺都沒上的顏澤來說,完全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當時的她怎樣在舞臺上耀眼,當時的自己怎樣站在後臺的陰影裡不停地揉着越來越模糊的眼睛。

都歷歷在目。

利用講臺上的電腦下載了一些愛國歌曲,最後初步選中夢之旅版本的《我和我的祖國》。

“雖然有點難度,但認真排練好的話應該很容易拿名次。”夕夜分析道。

季霄點點頭:“我也贊成。我們班女生多,適合唱抒情一點的。”

已經形成了多數局勢,顏澤沒必要站到對立面去,於是全票通過。在教室裡反覆播放,同學們也覺得很滿意。

夕夜和季霄圍着講臺寫朗誦詞。顏澤則在一旁跟着歌曲琢磨指揮動作,卻總覺得有點彆扭踩不中節拍。夕夜突然插嘴道:“小澤你這不對呀。《我和我的祖國》是三拍的,你這套動作是四拍的,落不在點上。”

女生的手僵在半空。過很久才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哦,是我搞錯了。”

在彼此間穿行的強大氣流被硬生生地壓制下去。

換個角度思考,顏澤在季霄面前涵養一直好得驚人。

不再是當年那個在回家路上藉口一點小事把書包拼命砸向好朋友的小女生。

“顏澤是從不會與人爭執的啊!”現在身邊的所有人都會毫不猶豫給出這樣的評價。只有夕夜和自己知道的過去,帶着歇斯底里但顯而易見的恨意,站在放學路邊不顧一切地哭着發泄,甚至連三人行好朋友中的另一個努力地拉扯阻擋也無濟於事,那樣的女生已經不復存在。

可是,恨意卻不會有半點減少。

就像夕夜自始至終都從未覺察過自己惹惱同伴的真實原因。這一刻微笑的顏澤和那一刻暴怒的顏澤,原本就是同一個生命體。

報復的方式不同而已。

第二天的早自修時間,顏澤“大義滅親”地厲聲批評了夕夜:“朗誦稿到現在都沒背出,你有沒有集體榮譽感啊?”

全班都在班長少見的威嚴面前大氣不敢出。

夕夜下不了臺,在深感尷尬的同時有點莫名其妙,又不好意思問出:“你不是知道昨天晚上我感冒,很早就睡覺了麼?”話到嘴邊變成了最笨拙的迴應:“啊……欸?”

講臺上的女生冷着臉把她晾在一邊,繼續分配聲部。

夕夜猶豫半晌才自己坐下去。

事後顏澤對此的解釋是“殺雞儆猴啦,全是做做樣子,我不發一頓火其他人怎麼肯賣力。只有你最能理解我,別介意啦”。

夕夜倒是很快就釋然了:“哦,這樣啊,你下次要跟我先打聲招呼,不然我會很茫然。”

“嗯,知道了。”彼此一個笑容,舊賬一筆勾銷。

但顏澤甚至還覺得不夠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