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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分鐘的溫暖 5 青春校園 大衆 網

飯桌上,父母機械地喊夕夜多吃點菜。儘管進入這個家庭已經三載有餘,依然免不了這些程式化的客套。圍坐在夕夜身邊的,既不是她的母親也不是她的父親,而是顏澤的父母。夕夜是顏家領養的孩子。

一如過去的每次晚餐,父母會隨便地拍掉顏澤筷子上的大塊肉,勸誡她多少吃點蔬菜以免營養不均衡,卻從不會這樣對待夕夜。自始至終的笑臉相迎使夕夜永遠無法融入一個家庭該有的矛盾、隔閡、爭執,以及它們本質內的種種溫馨。

世界上有種感情,表現爲相敬如賓,不是愛。

真正親密的家人,並不會像這樣冷漠的有禮,伸手卻無法觸及,俯身卻無法靠近。

顏澤離開的那天晚上,父母從醫院回來。母親沒有開燈,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父親在一旁安撫。月光經過玻璃窗的折射在地面畫出菱形,冷清的色調恰好擦過父親的眼睛。夕夜從門口往裡望,隨着父親的動作,眼中的高光來回旋轉,好像流淚。

夕夜靠着門框,進不去,彼此間彷彿有河流阻住一般,以隔岸相望的方式各自孤單放逐。自己順着河岸走,沿途是荒涼又漫長的孤獨,河牀裡水流湍急無處立足。

整個世界失去聲音,母親的號啕大哭只剩下動作和表情,狹小的房間壓抑得猶如黑白默片,寂靜茫茫無邊。有那麼一刻,夕夜非常想靠過去讓她倚着自己的肩,對他們說“把我當做你們自己的女兒吧”,可是最終卻開不了口。

女生無能爲力地注視別人的生離死別,內心漸漸疼痛得麻木,明白那並不是自己的家人,他們彼此間只剩相互憐憫。

直到時間刨光了快樂與傷痛,笑與淚的界限開始含混不清,母親的情緒日趨穩定,家裡的飯桌上依然空擺着顏澤的碗筷。

夕夜記得第一次到顏澤家吃晚餐,兩個情同姐妹的女孩興奮地幫鐘點工阿姨端碗端菜。顏澤朝房間裡喊了一聲“爸爸媽媽開放啦”。見裡面毫無反應,料想電視聲太大定是沒有聽見,夕夜又補充了同樣的一句。

聲音的緩流迎上剛巧走出門來的夫婦,兩個人都有些尷尬,女孩子卻毫無覺悟地繼續忙碌。所有人圍着飯桌坐下後,母親看了父親一眼,目光間像是有默契,對新來的女生開了口:“那個……夕夜……”

“嗯?”

“以後你不用叫我們‘爸爸媽媽’。叫‘叔叔阿姨’就可以了。”

女生的筷子僵在半空,沉默半晌,心臟急速被寒冷包裹無法喘息,許久之後,倔強的點了點頭,收斂起自己所有的感情。

——我們不是你的爸爸媽媽。

穿過菜餚上方的騰騰霧氣,夕夜看見餐桌對面顏澤的笑容,屬於無憂無慮少女的幸福。天真,澄明,單純。卻彷彿在向自己宣戰:夕夜,你想取代我麼?

夕夜不知道自己的小幸福在什麼地方。親生母親是個孤傲的女子,極少與自己有相交的軌跡,無從傾訴,無從深談,直到她最終病逝,依然疏離。親生父親從未出現過,因母親的守口如瓶而終成虛無的幻影。

被送去孤兒院,又繼而在各種家庭顛沛流離,每一處都是短暫的靠岸而已。不哭,除非痛徹心扉。更不愛笑,只有清亮眼眸裡的倔強逐漸衍化成同母親如出一轍的孤傲。宿命感在體內形成了不可抗拒的痼疾。這樣的痛,顏澤永遠無法體會。

帶着與生俱來的劣勢,夕夜時刻在苛求自己,什麼事都必須做到最好,唯有這樣才能找到狹窄的出路。以爲只要優秀,就能被人愛,就能避免受到傷害,走進了循環往復的誤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