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分鐘的溫暖

幾個女孩把他拽到一旁,簡單粗暴地搜遍了他的口袋,又把他的書包翻過來,將所有物品倒在講桌上仔細檢查。

幸好這男生平時愛亂花錢,沒有積蓄。否則若真的搜出兩張十塊的,鐵定被認爲是“人贓俱獲”。

顏澤愣愣地看着這一切,眼淚還掛在臉上。

身旁的女生安慰道:“不要緊,肯定被他藏在哪裡,會找到的。”

會找到的?

所有人從一開始就認定了一定會從他身上找到。所以沒得到期待結果的衆人非常惱怒。

女班長叉着腰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厲聲說道:“是不是被你藏在鞋裡了!把鞋脫下來。”

男生僵了一下。

雖然平時也很能打打小架,但真正面臨“犯了衆怒”的局面時,還是一句微詞也沒有。乖乖地脫下鞋子,站在旁邊的水泥地上。

幾個圍觀的男生頓時怪笑起來。

顏澤探了探頭,看見男生的襪子在大腳趾處破了個很明顯的洞。

也許是家境不太好吧。

班委們卻並沒有因此而爆發同情心,其中一個放大膽子說:“在襪子裡!一定在襪子裡。”

男生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把襪子也脫掉了。

什麼也沒找到。大家泄氣地作鳥獸散。即便如此,心裡還默默認定“他肯定是用什麼高超的辦法瞞天過海了”。

顏澤忘了那場鬧劇最終是怎麼收場的,但清晰地記得當時的自己只在男生被迫脫下襪子的時候緊緊地咬住了嘴脣。

可是,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顏澤也一句話都沒說。

自己心裡明白的,根本就沒有丟失的錢怎麼可能從他那裡搜出來。

但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

僅僅在小學三年級,爲了獲得一次空前絕後的關注,不擇手段到如此地步。誰說她是平凡普通的女生呢?

雖然隨着年齡的增長,任性程度反比例遞減,但顏澤依舊是那個無法容忍別人忽略自己的女生,從來不曾改變。

[十]

“唔——”裝模作樣咀嚼了幾下嘴裡的食物,女生皺着臉迅速掏出紙巾把還沒吞進去的餅乾吐出來。周圍爆發出一陣鬨笑。

“小澤你果然還是每次都中招啊!”夕夜也跟着笑。

更多的聲音,“小澤,愚人節快樂”等等環繞在周圍,甜膩膩的。

顏澤誇張地喝口水漱漱口,過了好半天才答道:“過分過分,太過分了你們。”語氣中也沒有半點責怪之意。

始作俑者們吵吵嚷嚷聚成一團,不用說,中心人物是新涼。

“我說你智商儲備太少吧?要多補充DHA呀。像餅乾中放牙膏夾心這種方法按理說是最低級的,早就用濫了。”

“我只是高估了你的人品而已。”女生佯裝生氣地白了他一眼。

夕夜跳過來擠到顏澤的凳子上,勾住女生的脖子:“你真是太笨了呀,初二時候的愚人節就犯過同樣的錯誤。”

“是麼?那簡直就是笨得不可饒恕啊!”一羣男生七嘴八舌。

顏澤吐着舌頭做了個鬼臉:“我一定會報仇的,你們最好不要讓我抓到!”

新涼伸過手揉揉她的頭髮:“那你最好別設陷阱時自己先掉下去哦。”

其實,哪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笨?

不可否認,顏澤並不是高智商的女孩,也不是特別精明,但愚人節兩次吃進牙膏夾心餅乾也太不應該。事實是,顏澤早就鑽研過“愚人節經濟學”。

比起惡作劇的智者,還是愚人更受衆人寵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集中在“啊,居然中招了”之上,而並非“怎麼做的居然讓她中招了”之上。

這麼說起來,還真是難以分辨被愚弄的是顏澤,還是所有自以爲愚弄了她的人。

是智慧地揭穿騙局,還是笨拙地踩進陷阱?

怎樣做才划算,顏澤心知肚明。

總之,如果她都不算的話,世界上就沒有人是專爲吸引注意力而生而活的了。

季霄照理應該不會介入這類鬧劇,但“被害人”畢竟是自己的女友,而颶風中心又在自己身邊的座位,完全置身事外未免太絕情。

等到周遭的喧囂漸漸退去一點。男生微側過頭:“你真是挺粗心的。”

語句揉散在空氣中,半天找不到落點,也聽不見迴音。男生好奇地完全轉過頭看向顏澤,才發現女生的注意力落在了好易通裡的俄羅斯方塊上,根本沒聽見自己的話。

有點訕訕的,男生重新拿起筆專注於自己的功課。

粗心的人也許並不是顏澤,而是季霄。

沒有仔細觀察的好易通屏幕中,赫然顯示着“是否繼續遊戲? 是[Y] 否[N]”,而女生停止了動作。

並不是沒有聽見,而是,已經不想回答了。

[十一]

從小學就開始了吧。穩重又親切、帥氣又可靠的季霄一直是女生們心目中“王子”般的存在,郵箱裡經常收到貼滿愛心的告白信已經算是最低級別的困擾。甚至有一次,被迫躲進體育館器材室的儲物櫃裡才逃脫女生的圍追堵截。

那時候的男生,有點狼狽地捂着額頭蜷縮在悶熱的封閉空間裡,不斷在心中感慨“爲什麼現在的女孩子會這麼主動”,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舉動對外面見人就問“看見季霄了麼”的女生也是種殘忍。

單從這段小插曲來看就能體會到:季霄雖然受歡迎,但在和女生相處方面其實相當不在行。所以在好幾次明顯感覺到顏澤態度冷淡後,男生已經非常非常不安,卻無法像解決任何一道數學難題那樣駕輕就熟地拿出補救措施。

“我好像把什麼搞砸了啊!回憶起來應該是上次的約會吧。”

但是完全想不通。

明明一切以“符合顏澤喜好”爲最高準則,事先也得到夕夜這位王牌軍師的指點,除了天氣不太理想,幾乎可以用完美來形容。

季霄想不通究竟哪裡出了錯。

“吶。你回家後沒給小澤發短信吧?”夕夜分析道,“道完‘再見’就不管不問了這算哪門子‘愉快的約會’啊?”

“欸?原來是這樣啊。”男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夕夜無奈地垂下頭:“敗給你了。一般人會犯這種錯誤嗎?”

“我只是沒想到她也是心思那麼細膩的女生。”

“唔……女生多半如此吧。”

“可是以前一直相處得很順利。”

“那時候是因爲我們倆一直有奇怪的緋聞吧!”

男生正準備轉彎與女生道別,聽到這話突然又折回幾步,驚異的表情就在這幾步之間轉化爲好奇的神色:“這話怎麼說?”

夕夜也停住腳步:“小澤的話,我是比任何人都瞭解。她這個人挺要強,放在與男生交往的情況下就變成愛吃醋。喜歡和人爭爭搶搶並且從中深感樂趣的毛病從小就有,而對再喜歡的東西都只有三分鐘熱度的缺點也是與生俱來。所以我說,我們再刻意表現得曖昧點,她自然就……”

“刻意的麼?”男生猶豫地重複着。

“嗯嗯,要試一下麼?”女生點着頭露出“名聲什麼的我是無所謂”的表情。

季霄垂下眼沉默了長長的幾秒,然後擡頭笑起來:“先前是不受控制的空穴來風,給她造成過什麼影響我也心裡沒數,但如果是刻意而爲的話——”

夕夜揚了揚眉毛,示意他說下去。

“作爲玩笑來說就太惡劣了。所以,不行的。”

“可是……”

“她會哭的。”

“哈啊?”夕夜怔了半晌,才“噗哧”一聲笑出來,“你什麼時候見過她哭啊!”

“的確……沒見過。”男生沉吟了一會兒,側過頭看向教學樓走廊外鬱鬱蔥蔥的草木,像出神一樣,說道,“但我覺得她會的。”

瘦高的男生在之後漫長的幾分鐘裡就一直杵在教學樓的中庭。

心臟裡好像有什麼血液之外的**滲了進去,酸的或者鹹的,灰的或者白的,純淨的或者混合的……把原有的空間全部漲滿了。

凝滯在幾步外的樹影縱橫交錯如掌心的曲線,風吹過時就變得含混雜亂,失去了原有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