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分鐘的溫暖

不是沒有探究過答案。但事實是某天晚自修精心打扮一番後曾拽過季霄忐忑地問出“發現我最近有什麼不同麼”,而經過近五分鐘的打量後男生給出的答案卻是:“好像有點長胖,讓你少吃冰淇淋啦。”

落空的期盼,朝吸收光線的無底洞裡掉下去。沒有心情去強調自己的努力吧?如果對方根本不在乎的話。

女生朝左上方尷尬地笑笑。

“不知道,我們沒討論過。”

[八]

雨水從週一延續到週五,空氣中懸浮着一股發黴的氣息。

社團活動結束後,顏澤準備回原班教室收拾東西,走到門口時卻愣住了。季霄正倚在樓梯轉彎處,惹得過往女生們頻頻側目。

看見顏澤後,微笑着揚了揚手裡女生的書包。

走近後手自然地搭在女生肩上:“一起去車站吧。”

這纔有了點正常情侶的模樣。

“唔。”

走出屋檐前男生抱歉地側過頭:“我忘帶傘了。”

“沒關係,我帶了。”女生從男生拎着的自己的書包中抽出雨傘。撐開後男生很自然地接過去,原本搭在女生肩上的手換到前面來撐傘,但距離還是沒變。

仔細避開路上的水窪走了幾步後,男生有點猶豫地開口:“你最近好像不開心吶。”

顏澤沒敢側過頭直視男生,從這個角度說話,聲音像是順着傘柄長出來的,在水汽中顯得有點含糊。

“沒有啊。”

“哦。”男生沉默了一會兒,開始重啓話題談起自管會的種種逸事。雖然述說者極力活躍氣氛,但傾聽者卻很遺憾地並沒有感到有趣。起初還會迎合幾句,漸漸覺得煩躁感不由自主不可抑制地暴漲出來,就像化學實驗課做的濃硫酸脫水實驗一樣。

多孔的、黑色的物質逐漸膨脹,彷彿發酵中的麪包。

帶着無法逆轉的無奈。

頭轉向另一邊,無效。

掏出手機來發短信,無效。

張望出租車駛來的方向,無效。

什麼都做了,男生卻好像完全不能領悟,心無旁騖地自說自話。以至於顏澤看見好不容易駛來的一輛空車,像逮住救星,連聲音都跳躍起來:“啊——季霄,車來了。你先走吧。”

男生回過頭看見已經被女生伸手攔下的出租車:“噢,真的。那我先走了。再見。”

“唔,再見。”女生將男生交過來的雨傘迅速收起來,從車窗裡遞進去,“你拿去吧。”

男生握住傘柄感謝地一笑,出租車啓動了。

居然沒有注意到,女生唯一的笑容是在車來了的那個瞬間。所以也就更不可能注意到,那笑容隨着出租車的遠去而逐漸收進雲層。

雨很小,細細密密,但衣服也很快潮溼起來。

如出一轍的細節喚回了遙遠記憶中那個相似的場景。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天氣,不同的人。

是誰的聲音?

——想了想我還是先送你回去。上車吧。

天與地,像黑與白一樣界線分明,車輛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並不是所有駛遠的車都會回頭。

厚重的積雨雲層上有我們無法感知的陽光。

[九]

有些人自身具有強烈的存在感,比如夕夜,走到哪裡都是耀眼的光源,即使她自己並未覺察。

另一些人需要憑藉別人的關注找到存在感,比如顏澤。

顏澤雖平凡普通,但絕不能忍受獨自默默站在背光的陰影裡。如果演一出節目,顏澤從來不肯做託舉大小道具的角色,她一定要站在聚光燈的中央。

在這方面,女生從九歲長到十六歲並未有多大改變。

九歲時的顏澤就已經懂得爲獲取目光而處心積慮。

小學三年級時,年級裡頻頻丟失財物。不是這個同學丟失了錢包,就是那個同學不見了文曲星。關注點除了放在“失蹤物品”上,還有一部分落在“被害人”身上。

被偷走東西的同學,尤其是女生,無不站在走廊上面對班主任的詢問哭哭啼啼梨花帶雨。每每這種情況,總有不計其數的人在圍觀,甚至對面教學樓的走廊上都趴滿了腦袋。

顏澤很是羨慕,夢想有朝一日自己也遺失些什麼,好藉此享受被關注的美妙感受。但事不遂人願,顏澤所在的四班一直沒有丟過任何東西。

於是有一天,百無聊賴的顏澤決定自己製造點事端出來給波瀾不驚的生活添彩。

果然,在向老師謊報丟失了二十元錢後,班級裡被掀起軒然大波。同學們無不懷着惶恐的、擔心的、驚異的、興奮的心情議論紛紛,過了一會兒,局勢升級爲“對兇手的追查”。想充英雄的人太多,尤其是男生們,還誇張地搞了一通宣誓,頗有“不將犯罪打擊到底誓不罷休”的架勢。

而作爲被害人的顏澤,自然少不了享受衆人的關心與安慰。還不到十歲,就懂得爲了二十元錢僞裝出悲慟之色,心裡反覆強調,越發逼真,到最後甚至真的難過起來,莫名其妙哭出幾顆眼淚。至此,終於如願以償。

可是事件卻並未因製造者的滿足而剎車。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不存在外來人員作案的可能性。而且,如果是外來人員的話,怎麼可能只偷20元錢?

班主任懶得操心,把這事兒一股腦推給班委。當時班委有十二人,全是女孩,顏澤是“悲痛欲絕”的當事人,自然免除其行動力。剩下十一個女生,較真得像娘子軍,領了聖旨般在教室裡呼來喝去整整一下午。

最終,嫌疑全指向了平常班裡最調皮的一個男生。

當時的班長是個潑辣的姑娘,當即拎着那男生的耳朵把他拽出來。

沒有任何證據,也沒有任何根據。

小學生的思維總是很簡單,認爲壞人就一定是一貫表現得最壞的那個。他上課睡覺打呼嚕、他不完成作業、他和別班的男生打架、他成績差……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是小偷”的論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