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騁千年的征戰鐵騎
深情悠揚的長調牧歌
略帶緩綿起伏的廣闊草原
散珠般滾落草原的牛羣、羊羣、馬羣和駱駝
緞帶般蜿蜒割破草地的河流、湖泊……
都已化作傳奇的夢境
隱約傳遞着關於遠方、關於鷹、關於牧人、關於馬的信息。
隱子草上細細的茸毛割着馬蹄上冷硬的鑌鐵,但卻也躲不過被馬蹄碾碎的命運。綿長的馬隊如河川般蜿蜒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出征的將士一身戎裝,隨着起伏的馬背演繹出河川上細小的波瀾。
春天似乎剛剛踏足這片土地,原野是青黃不一的顏色,卻透露着噴薄欲出的生機。遼遠蒼穹中漣漪般一圈圈散開的是海東青的啼鳴,只是驚鴻一瞥,便將這片土地的厚重與悠然深深刻進行路人的心裡。
難怪,他們走得如此之慢,彷彿新融的溪水,流連着不忍離去。天空隱隱有殘雪落下,鵝毛般輕軟柔嫩,但天地相接處那絢爛如彩霞般的杜鵑花海已然宣告着新生的喜悅。
春天,如夢幻一般的季節。
如果時光在此刻停滯,一切便都歸於完美。
但完美,似乎永遠不容於世。比如維納斯的美麗在於她的大膽自殘,人們愛着的不是維納斯自身的美麗,而是消失於世間的那一截斷臂;比如紅樓夢缺失了的後四十回永遠比流傳下來的受人追捧,因爲她提供了那些可憐文人扼腕痛惜的機會;再比如先前鄙人用兩百字描述的完美畫卷,如果沒有那聒噪女人的聲音將布帛割裂,便會成爲中學生寫景抒情習作,也便更加沒有人願意看下去,爲了能夠繼續騙點擊,鄙人開始以下描寫。
那麼,現在讓我們將鏡頭調低,看看小強女主又在瞎搞什麼名堂。
“啊………………”這樣的“啊”是第一聲。
“哦………………”這個“哦”是第二聲。
“哎………………”這個“哎”是標有重音符號的第四聲。
“我說馬大哥,馬大爺,馬大帥!拜託你走直線好不好?我知道現在很流行走S型路線,但你要再這麼歪歪扭扭的走下去我可就不止暈船暈車暈飛機,還多加一門暈馬了。哎…………我說你聽不聽得懂人話啊,怎麼越說越往歪的走呢你!你要再這樣我可就告你酒後駕車了啊………………”
隨着酒後開車外加嚴重高原反應的棗紅色母馬,裹得跟在山間出沒的棕熊一模一樣的某人,一面扯開嗓子驚叫,一面跟着醉鬼馬歪歪扭扭地穿梭在整齊劃一的軍隊裡,即使高聳的紫貂皮領子蓋住了半張臉,但這情景,實實在在地驗證了穿越女主永遠不會騎馬的萬有定例,造成此刻,在無能女主腦海裡出現了三個人物:第一,溫柔耐心並且與女主在草原馬術教導中日久生情的白馬王子;第二,暗戀男一號或者男二號的萬年女配,且籍貫爲蒙古,將在不久之後前來逼迫她與其賽馬…………之後插馬屁,嗯,要插狠一點,這馬忒討厭,從燕京到巴爾虎,一路沒少給她苦頭吃,再然後暈倒…………;第三,當然是裁判,金國皇帝沒來,那麼裁判的重任就落在蒙古某首領肩上。
忽地身子往後一仰,險些要掉下馬背,莫寒心裡發怵,好不容易晃晃悠悠直起了腰桿,映入眼簾的卻是那張史上最欠扁的臉,“說了別逞強,與本王同乘一騎有什麼不好?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榮耀,你還偏愛自個兒硬撐着,你看看,都被馬折騰成什麼樣子了。”完顏煦拉着棗紅馬的繮繩往前拖,笑得幸災樂禍。
“還不是你害的!”莫寒小小地反駁一聲,沒了底氣,此番,當真是悔青了腸子、肚子、腰子兼子宮。
見她一臉頹喪,完顏煦心裡悶笑,但也不多做取笑,他放慢馬速,向莫寒伸出手,招呼道:“過來,聽話。”
莫寒一撇嘴,皺眉道:“堂堂六王爺出征,馬上卻坐着個女人,傳出去豈不丟人?再說………………你…………”沒等她說完,完顏煦已然伸手摟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撈到自己馬背上,又替她理了理拖皺的衣襟,彷彿是夫妻間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嫺熟而溫柔。
從溫暖的絨毛中鑽出來,額上倏然一涼,擡眼即見那微微有些上揚的下巴磕在她額頭上,隱隱透着的青色鬍渣鉻得人心癢。她直起身子往外挪了挪,完顏煦的下巴便順着她的鼻樑一路滑到脣邊,微涼的氣息流連在脣瓣,卻彷彿一陣暖風,柔柔吹進心底。
長久以來,她還是無法適應與完顏煦如此親近的相處,她一直在害怕,害怕就此依賴上這樣的溫暖,就此沉溺在這樣的守護中,一旦有一天如此的溫暖被活生生地剝離,她便惶惶不可終日,那樣的痛苦,她已然忍受過一次,不是痛不欲生四個字可以形容。
她其實,是依賴性很重的人。
“六叔六嬸好恩愛哪!可讓人好生嫉妒!”合剌騎着馬靠近了,對着他倆一陣傻樂呵。
莫寒忽地不好意思起來,斜睨了合剌一眼,將頭往裡縮了縮,有些倦意。擱在腰間的手臂一緊,她便深陷在他懷中,鼻尖縈繞着淡而又淡的麝香味,更加催生了濃濃的睡意。
“你小子有本事也去自己尋一個,少來你六叔這瞎胡鬧。”說完對着懷中昏昏欲睡的人寵溺一笑,破雲而出的日光灑滿面龐,勾勒出泛金的俊逸輪廓。星辰般的眼眸盈滿光輝,映出她癡癡發呆的模樣,近似俄羅斯族人的高挺鼻樑透露出男人的堅毅,薄薄的嘴脣和黯淡的脣色寫着此生的薄情,那勾脣的瞬間,彷彿有無數雙女人的手,輕輕抓撓着柔嫩的心肌,四肢百骸都被牽引進去,陷入那樣應日而生的笑容裡。她默默垂下眼瞼,心下升起一陣莫名的情緒,不斷告誡自己,幻覺,方纔霎那的失神都只是幻覺而已。
一千五百人的隊伍走得極靜,偶爾有馬蹄踏上殘雪的咯吱聲,血色朝陽一點點從遠處遼闊的原野升起,彷彿初春時節破土而出的牛毛草,平凡卻帶着不同一般的堅強,將黑夜殘留下的冷霜一掃而光。
完顏煦撩起厚重的貂裘,將她捂得嚴嚴實實,又怕她閉了氣,醒來又是一通抱怨,便小心翼翼地拂開遮蓋在她面頰上的衣料,露出因爲仰面而變得有些醜的素顏。他伸手輕輕拉動馬繮,將速度放緩。
合剌牽過落了單的棗紅馬,幾近癡呆地看着完顏煦,他不知道,他那怪脾氣的六叔什麼時候也會有這麼,這麼怪異的表情,好似皇祖母溫柔地看着自己,更像父親看着女兒。難怪,難怪六嬸說他是老人家了,嘖嘖,未老先衰啊六叔。
遠方天際彷彿被烈火燒灼,一輪紅日跋山涉水萬里而來,在此刻露出全貌,那涌動着的火焰燒盡草原上最後一抹冬雪與夜色未盡的衣裙。剎那間,世上萬物皆爲之面紅心跳,大地欣然復甦,美麗的呼倫貝爾草原終於展顏。
他俯下頭,在她靠近他胸腔的側臉上落下輕輕一吻,帶給她清晨夢醒時的問候。
春季是呼倫貝爾草原上歡慶豐收的季節,因爲這是草原上的牛、羊、馬、駱駝剛接完春羔,這對牧民來說,金秋時節收穫了累累碩果一樣,在這個季節牧民們忙於給羔羊登記,給兩歲的馬駒打馬印等冒着是草原上最喜氣洋洋的時節。
不遠處,一片赤色奔騰而來,激起揚沙漫天。飲馬人持着長長的馬套一聲呼喝,溢出蒙古長調的悠揚,在天空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將人從暖洋洋的春夢中勾脫出來,忍不住要看一眼,着奔騰着的赤色馬羣和揚鞭引歌的牧馬人。
揉着惺鬆的睡眼,莫寒有些艱難地轉頭向前看去,穿着蒙古長袍的年青小夥正趕着一羣赤紅色高頭大馬向着他們而來,眼看着兩隊人馬越來越近,那年輕的牧馬人竟沒一絲閃躲的意向,而完顏煦出了勒繮停馬外,再無任何反應,她不禁喃喃道:“這人是做什麼的啊…………”
“是馴馬人。”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草原上的馬都要經過馴化才能乘騎,眼前的這一羣是經過挑選的好馬,是要送去燕京的。”頓了頓,完顏煦揚手喊道:“胡爾諾,上去問問。”
“領命。”胡爾諾一夾馬肚驅馬上前,那牧馬人兩忙下馬行禮,態度謙卑。二人交談幾句,胡爾諾便調馬回頭,對完顏煦拱手低頭道:“稟王爺,是左巴爾虎部的馬,先趕一部分來請王爺過目,王爺滿意了才交去燕京。”
“胡爾諾你看好了,挑幾匹最好的留下,其他的錄好了安排送進京城。這些個蒙古人,非要等到本王率大軍來了才知道怕,這麼拖着不送,莫脫裡也是活得不耐煩了。說着一揚馬鞭,領隊向前。
莫寒復又鑽回他懷裡,臨睡前不忘咕噥一聲,“完顏煦,原來你是包租公哦!”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蒼穹,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大大地伸個懶腰,深深吸一口草原上潔淨無塵的空氣,感覺全身都舒展開了,午後的風吹得溫柔,仔細體味,似乎還能尋到一絲暖意。
無法言語的幸福感充盈在心間,她隨意地向後倒去,穩穩地落進完顏煦懷裡。“嗯————好舒服。在這裡呆一輩子也不錯啊。”
“哦?這下不悔青了腸子肚子腰子和那什麼子宮了吧?”言語中全是笑意,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竟記下這段莫名其妙的口頭禪。“一輩子?呆個半年你就能膩味死。”
正欲反駁,擡眼卻見黑壓壓一羣人簇擁而來,幾乎是仆倒在地,用蒙語高聲呼喊着,一拜再拜,而完顏煦卻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時間彷彿在霎那凝滯,跪倒在地的族長少說也有六十歲,此刻正顫抖着雙手,不敢擡頭看,更不敢出聲。
莫寒雖然有些看不過去,但也沒有過多的表示,閉上眼,似睡非睡。之後便是一陣雞同鴨講,聽得人難受,好在完顏煦話並不多,但句句冷硬,帶着她所未見的氣勢。
年邁的巴爾虎部族長由兒子攙扶着艱難地起身,始終低着頭,戰戰兢兢,只是扶着他的年青男子一臉憤然地怒視着完顏煦,彷彿要衝上前捅他一刀。
完顏煦翻身下馬,繼而擡手將莫寒抱下馬背。族長莫脫裡緩步迎上前來,完顏煦頷首提步向前,卻始終抓着莫寒的手不放,而莫寒也懶得同他鬧,索性由他拖着自己走。
夜色來臨時,古老的蒙古包前點燃了熊熊篝火,乾燥的木柴不斷“噼啪”爆出火花。似乎是值得慶祝的節日,美麗的蒙古族少女穿着豔麗的衣衫在客人面前載歌載舞,如果不是合剌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囉嗦,她完全無法想象這竟是被宰割的時刻。這片土地上最高大的駿馬,最肥碩的牛羊都將在明日清晨被送去京城,而巴爾虎部的人卻要在這□□裸的掠奪下,將所珍視的東西雙手奉上。
看來,完顏煦不僅僅是包租公,更是在月黑風高夜殺人越貨的強盜。
那有怎麼樣呢?個人有個人的命運,蒙古族人被壓迫被掠奪,已然是註定的事情,她救不了任何人,也不指望任何人來救她。
忽然間一陣轟然大笑,一小隊三四十個蒙古少女站在篝火前,卻是難以言喻的表情,那嬌羞的笑靨始終掩蓋不住深層的恐懼與痛恨。她彷彿明白了些什麼,忍不住去看完顏煦的臉,卻被合剌嚇得一驚,不由得嗔怒道:“合剌,別在我耳邊呼炸,遲早會被你給吼聾了。”
“阿九,你知道這些女人是做什麼的嗎?”莫寒扮作丫鬟隨軍伺候完顏煦,合剌便直接喚她名字,也正合她意。
“什麼?丫鬟麼?”叉起一片酥軟可口的烤羊肉送到嘴裡嚼了嚼,剋制着漫不經心地問道。
合剌湊近了,在莫寒耳邊奸笑道:“都是今夜送給將士們的,先站好了讓六叔挑,六叔挑完了剩下的就分給軍中有地位的將領。嘿嘿,阿九,今晚你要獨守空房了,六叔先前可是風流得狠哪!”
“那你呢?你要不要一個?”莫寒面無表情的轉過頭,對着合剌挑釁道。
“哼,這些個女人裡還沒我看得上眼的。”
“我說大侄子,你才十三就不是處男了?發育得也太快了吧,我看你都還沒變聲呢,就一公鴨嗓,呱啦呱啦的煩透了。”
“六嬸…………你能不能有一天不說我的嗓子啊?”
“誰讓你這麼八卦?以後沒事別亂招惹我,想看好戲就自個去演,少在我跟前瞎搗鼓!你六嬸的氣度可大得很。”
果不其然,完顏煦大笑着留下了兩個最漂亮的,其餘的女子各自散去,落座在軍士身旁。之後便是一個接一個的歌舞表演,莫寒不是前來採風找靈感的藝術家,更加不是荷爾蒙分泌旺盛且慾求不滿的男人,只覺得索然無趣,決定拍拍屁股走人,無奈聽不懂蒙語,便扯了合剌一同退出來。
“阿九,你不會真生氣了吧?我六叔那也是…………”
“行了行了,別廢話了吧你!”莫寒不耐的甩甩手,示意合剌閉嘴,“找人問問,我今晚睡哪好。”
“自然是跟六叔睡一處了!”合剌一臉理所當然,卻被莫寒憤然而起的怒氣嚇得立馬首勝。
“臭小子存心跟我作對是吧,明知道你六叔今晚一挑二,還讓我去看現場表演啊?趕緊給你六嬸找地方睡覺吧你!”說着曲起中止往合剌額頭上招呼去,惹得他又是一陣驚叫,抱頭竄向一旁的蒙古女人。
白日裡睡得太過,夜裡反到無心睡眠,在被窩裡翻來覆去的折騰,被褥間窸窸窣窣的聲響蓋過了腳步聲,以至於完顏煦的突然出現將她嚇得挺屍般彈起來,瞠目結舌。“你…………你…………你怎麼來啦?”你今晚不是要大展雄風,以一敵二的麼?
“自己個的男人回來,也用得着這麼驚訝?阿九,你這腦子究竟是什麼做的?”完顏煦絲毫不在意,兀自蹬了靴子,又將衣服甩了一地,□□着上身鑽進被子,習慣性地把手搭在莫寒腰上,捶了捶硬梆梆的枕頭,抱怨道,“這破枕頭還真睡不慣,唉,都是跟着你養成的壞習慣。”
內心小小掙扎一下,莫寒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我說王爺,你就這麼把那倆美女撂那了?不像你的作風啊?”
“呵呵。”完顏煦悶笑出聲,越發湊近了說道,“這話聽着怎麼泛着酸哪?好大一股醋味啊!哎哎,你別掐,別,我不說了就是。那什麼什麼蘭可比你溫柔多了!”
“那你去找那什麼什麼蘭吧,本姑娘累了,恕不奉陪。”說完報復性地一扯被子,完顏煦大半個身子便暴露在寒冷的空氣裡,他更趁機把整個身子貼向莫寒,兩人之間只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完顏煦滾燙的氣息噴薄在耳邊,莫寒尷尬地往外一躲卻被更加牢固地禁錮在懷中。“那個什麼什麼蘭的,我可是連手指頭都沒碰一下,萬萬不能冤枉我啊,老婆…………”
“老婆?”
“是啊,老婆,不是你教我的麼?”他玩着莫寒的冰涼手指,有些心猿意馬。
她懶懶地應一聲“哦”,便閉上眼,專心致志地默默數羊,盼着快些睡着,免得精力旺盛的某人繼續折騰她。
“阿九,你睡了?”依舊沒有迴應,但他了然,早已習慣她在關鍵時刻裝傻裝睡,便自言自語般說了下去,“今日你倒是安靜,平常本王開口罵個下人你都要說上半天,出遠門了倒是老老實實的,一句話都不說。”
燭光愈發黯淡,半晌,莫寒才緩緩回道:“你做事,總歸有你的理由。再說,我也沒你想的慈悲善良。”
“我從未覺得你善良。”他頓了頓,繼續道,“你…………有時冷漠得讓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