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扇子給龍勤扇風,一直到他睡着了,我從枕頭底下摸出存摺,二十萬,本來想買個大房子和龍勤住的,媳婦兒這輩子是不想了。
自從把龍勤這個大麻煩弄到身邊,原來那些膩乎着我不放的姐妹們自動都撤了。
撤了就撤了,沒什麼可惜的,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四年前的我,我知道我想要什麼。
想着龍勤晚上那句話:“那爲什麼唐頌他不來找我,頌呢?”
我久久不能入睡,心裡好象有無數的刀片在割來割去,一片血肉模糊。
想了想我把存摺揣起來,明天託個人打聽打聽,登尋人啓事要多少錢。
清早醒來,把粥煮好,去樓下跑了一圈,順便買了包子回來,龍勤已經起牀洗漱完畢,規規矩矩地坐在飯桌邊等着。
我把粥盛出來,包子裝碟,招呼他吃飯。
龍勤乖乖吃掉一個包子。
擡起頭怯怯地看我:“肖哲,我跟你去上班行嗎?”
“不行。”
看着龍勤刷白的小臉,我嘆口氣解釋道:“小勤,我是司機,沒有自己固定的辦公室,領導隨時可能派我跑車,我帶着你不合適。”
我總不能拉着我們主任到處跑的時候讓龍勤坐在車後面吧。
龍勤不說話,只管拿着筷子戳自己的手心,我把龍勤的手拉開,“別這樣,小勤,我得掙錢我得養活咱們兩。”
龍勤低着頭還是不說話。
我又拿了個包子給他,自己起身穿衣服上班。
下了樓走了幾步,我回頭看了看樓上,三樓的白色護欄後面一個小小的黑色頭顱,不知道爲什麼,我感覺這情形好像龍勤被關在監牢裡。
呼吸停滯了片刻,我突然就停下腳步,幾步跑回了樓上。
“小勤,”我喘吁吁地說:“走,跟哥上班去。”
帶了龍勤上車我一直在後悔,我怎麼了,也瘋了不成?
哪有帶着家屬上班的?就是帶人家帶的也是孩子,我帶的是什麼?
不過後悔也晚了,龍勤靜靜地坐在車後座,好像狀態還可以,但願他不會惹什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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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油庫的現場會是八點半。八點的時候主任下了樓,坐進車子發現後面坐了個人,意外地哦了一聲。
我趕緊主動解釋:“主任,這我弟弟。”
“啊,行。咱們走吧。”主任連多一句廢話都沒說。
這是我佩服他的地方。我們主任這個人雖然個子不高,卻實實在在是條漢子。當初龍局倒了,李局那邊的人拼命踩我的時候,他一言不發把我要了過去,將我護在他的羽翼之下。
我自問平時並沒有什麼好處到他眼前,很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
後來瞭解了才明白,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是龍局那一派的,也不是李局那一派的,他是良心派,倔得要命,所以拼死拼活幹了這麼多年還在下面的大隊當一科級幹部。
起先人們都冷眼看他怎麼對我,時間一長髮現他總是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慢慢也都習慣那樣,再後來也沒人踩我了。
車子在青三路上疾馳,龍勤突然尖聲叫起來:“頌,頌。”
壞了,壞了,眼角瞥到一輛chrysler超過我們轉眼不見,我的額頭開始冒冷汗。
不會的,不會。龍勤已經好久沒犯病了。
可龍勤還在尖叫,主任詫異地透過倒後鏡看着龍勤。
我的手心溼滑一片,看來這回我又幹到頭了。
雖然腳下踩緊了油門,我這輛破轎貨要追上chrysler是不可能的,chrysler很快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車子在東油庫的大門口停了下來。
主任下車之前問了句:“他是龍局的兒子對吧。”
然後不待我回答,就下了車,隱約聽見風中傳來他的咕噥聲:“好好的一個人……”
我顧不得思索他的話,急急打開後車門,來安撫龍勤,我不想他再回到那個地方。
“小勤。”拉龍勤出來。
龍勤整個人都非常亢奮,“肖哲,你看到,你看到對不對?那是他的車,是他的車!”
“噓,噓,小勤,我有看到我看到了,可是我追不上,不要緊,只要他在,只要他真的回來了,咱們一定可以找到他。”我儘量安慰龍勤,也不知道他這時候腦子裡還聽不聽的進話。
“是頌。是。是他回來了。”
“是。是。我們去找他。”
接下來等主任開完會的一個小時裡,我一直在聽龍勤喋喋不休地重複那些話。
這就是龍勤發病的主要表現:話多,而且說個不停。
我無力地安慰着,低着頭,任兩滴淚掉落到地上的塵土裡不見了。
爲什麼?爲什麼?我當初那麼喜愛的聰明羞澀的少年會變成這樣。
主任出來時,我總算把龍勤哄上車,累得好似打過一場硬仗,把主任送回單位,我就帶龍勤回家了。
沒有拿醫院開的藥給龍勤吃。
我不願意給龍勤吃那些能令他情緒穩定下來的藥物,聽說它們會損害神經。我不想龍勤的一生就這麼毀了,他可以好他一定可以。
從冰箱裡拿了西瓜味的冰淇淋出來,我摟着龍勤餵給他吃,希望我的擁抱能帶給他安全感。
“小勤,”話出口帶着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苦澀,“小勤,我一定幫你找到他,一定。相信我,好不好?不管想什麼法子,我一定讓你見到唐頌。”
柔聲哄着,輕輕拍着,在我如對待初生嬰兒般的悉心照拂下,龍勤終於安靜下來,沉沉睡去。
而我,懊惱得想撞牆。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當時我不說,爲什麼我不告訴龍勤,只要他一回頭,也許一切都會不同。
月華如練,我拿出冰箱裡所有的啤酒坐到陽臺看月亮,讓我醉死算了,那我就再也不用受良心的譴責了。
一罐又一罐,眼睛看着月亮,腦子裡在放電影,我和龍勤之間的一幕一幕在不停地回放。
“肖哲,這個是我送給你的,你喜不喜歡?”那是我過生日的時候龍勤送我的禮物,一個goldlion的錢夾,一直到現在我都還在用,用得小心翼翼,跟新的差不多。
“肖哲,你會不會看不起我?”那是我發現龍勤的秘密的時候,他那麼緊張地看着我。
肖哲,肖哲......
我痛苦地抱住頭,龍勤,都是我的錯,原諒我。
“肖哲,你爲什麼坐在這裡自己喝酒?”
龍勤清清冷冷的聲音傳來,嚇了我一跳。
我回頭,龍勤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了,正在我身後看着我。
“來,小勤坐。”我拉了拉旁邊的椅子。
“我也想喝。”龍勤看着桌上的啤酒。
砰,我拽開拉環,遞給龍勤一罐啤酒。
“你還沒回答我?”龍勤喝了一口,眼睛專注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龍勤,他的眸子黑黑沉沉,彷彿不見底的深潭,目光那麼專注,讓我相信此刻他是清醒的。
“小勤,如果我做錯了事。你願意原諒我嗎?”
“你在請求我的原諒?”龍勤反問。
看,誰說小勤是瘋的,他的反映能力和邏輯思維都沒有任何問題。
“對,是,小勤,我求你原諒我。”話一出口,眼淚不受控制地滴落。
靠,今天怎麼了,哭兩次了,我到底還是不是男人?
溫潤的脣瓣印上我的面頰,將淚滴一一吮去。
我傻了。
直到雙脣相貼。
後面的事我一直不大記得,因爲靈魂已經不受控制地飄出軀體。
隱約中好象聽到小勤說,我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