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炎之眉心一跳,銳利的眼像是要將她盯穿了一樣。
唐宛宛就像感受不到他的怒火,將菜收到一旁,自己拿了另一雙筷子自顧自的吃起來。
“你幹什麼?!”他挑高眉。她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
“不浪費。”唐宛宛吃得很認真,甚至,連他先前動過筷子的飯,她也沒有放過島。
他足足瞪了她一分鐘,再要被他瞪出洞來時,她忽然擡起頭來,望着他,“您現在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也許不知道食物的重要。但是,像我……”
說到這,她微微停頓,眼底劃過一抹暗色。
但是,那抹黑沉,轉瞬即逝。
很快,又被淡然和倔強代替,“我嘗過沒有錢,找不到工作,而吃別人扔掉的爛菜葉的滋味。所以,這樣一頓對我來說太珍貴了。霍先生既然不喜歡,賞給我,想必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話裡,盡是卑躬之意,可是,語氣卻全然不是。
霍炎之覺得她這分明是在挑釁自己!
但,下一瞬,她卻只是低下頭,繼續吃,完全沒有要和他再戰的打算。
他站在那,僵着一張臉高高在上的睥睨她。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擡起頭來。
霍炎之看着看着,腦海裡劃過她剛剛說的那些話。
撿爛菜葉?
像唐宛宛這樣的人,從小錦衣玉食,很難想象會過上這樣的日子。可是,她的話,不像假話。
不知爲何,胸口莫名的鬆動了些。凝着她的目光,眸色更深了幾許。
下一瞬,驀地坐下,長臂一橫,將她的筷子和麪前的碗全都拖到自己面前。在她皺眉,迷惑的眼神下,他大口大口開吃。
“……”看着他大快朵頤的樣子,唐宛宛怔了一瞬,動了動脣,想說什麼,被他一眼瞪了過來,“還愣着幹什麼?給我倒水!”
語氣差得要命,就像是在使喚傭人那樣。
唐宛宛倒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起身,給他倒水。
原本很嫌棄飯菜的某人,到最後,竟然扒得乾乾淨淨。而且……
他竟然沒有嫌棄那些是她吃過的。
唐宛宛很意外。越發覺得摸不清這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
飯後,霍炎之的助理過來敲門,簡單的和他交代了下行程,便匆匆出去。
唐宛宛畢恭畢敬的送他到房間門口。
他前腳踏了出去,又驀地停下,回過頭來,睞她。
“霍先生還有什麼吩咐?”她神色很淡。
“沒有我的吩咐,今天你最好哪裡都別去,就給在這裡呆着!”
霍炎之的助理頗爲意外。他也是個聰明人,隱隱嗅得出來,他們倆之間似乎有些奇妙的異樣。不,準確來說,應該是霍總對她有些異樣。
“您放心,在您回來之前,我哪裡都不會去。我現在的唯一工作就是照顧好您。”
唐宛宛這般百依百順,讓霍炎之挑不出毛病來,反倒覺得有些訕訕。
皺眉瞥她一眼,到底是沒有什麼可說的,轉身沉步出去了。
助理不緊不慢的在身後跟着。
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在自己眼裡的時候,唐宛宛纔將門關上。偌大的房間,頓時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她重重的籲出口氣,靠在門上。
僵硬的木板,冰冷刺骨。
站了一會兒,深吸口氣,重新打起精神。先收拾了飯桌上那些狼藉,才轉進臥室整理牀單。
恍惚間,還能聞到屬於他的氣息。
很熟悉……
唐宛宛心尖微微繃緊,莫名的有些疼。
原本以爲,屬於他的東西自己早就該忘記了。可是,現在才發現……
原來,潛意識裡,自己竟然還是記得的……
搖搖頭,將那些不該有的情緒統統摒棄掉。走進浴室,把他換下來的衣服一件件的拿出來。
tang
錢夾被他遺落在了口袋裡。
她掏出來,想擱在一旁的琉璃臺上,手上一個不穩,錢包滾落在地。
攤開來,一張彩色照片,驀地映入她眼裡。
是他和另外一個女孩子的照片。
女孩很美,和汪總有些相像,很顯然,是他的女兒。
她巧笑倩兮的挽着他的胳膊,笑得小鳥依人。
陽光絢爛,俊男美女,神采飛揚……
一切,顯得剛剛好,他們又那般相配……
唐宛宛發了一會兒的怔,而後,快速的將錢包重新封存好,放到琉璃臺上。有意的,忽略掉心裡那抹沒來由的澀然,再不去看一眼那錢包。
很顯然,他已經很好的開始了全新的生活。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和這個女孩結婚,生子。到時候,曾經那個屬於他們倆的孩子離去的痛苦,他不會再記得。
這是一件好事。
她應該替他感到高興。
……
霍炎之不知道要忙到幾點,唐宛宛怕他挑刺,也不敢隨便離開。就在房間裡坐着,百無聊賴。
臨近晚飯時間,霍炎之還沒有回來。本來約了和林向東吃晚飯,現在都已經到飯點了。
林向東果然打了電話過來。
“未晚,已經忙完了麼?”
唐宛宛嘆口氣,“你還是先吃吧,別等我了。我這邊這會兒也走不開。”
“你還在霍先生的房間裡?”
“嗯。”
“反正都是要吃飯的,我給你送過去?”
“別。”唐宛宛拒絕。霍炎之現在的脾氣越發的陰晴不定,因爲孩子的事更是恨透了她,她還在他房間裡吃飯,豈不是找死?
“你別管我了,先去吃飯吧。回頭我要是忙完了,再給你電話。”
唐宛宛堅持,林向東也怕打擾她,給她造成不必要的困擾,便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掛了電話,唐宛宛坐在沙發上,連着看了許久的時間。都一下午了,他總該要回來了吧?
………………
霍炎之回到酒店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9點多。
廳內,亮着一盞微弱的燈。
他沉步進去,就看到沙發裡有一抹纖瘦的身影。她坐在那睡着了。但是,即使是沉睡,精神也繃得很緊,都不敢輕鬆的躺下睡,只是用手支着頭,歪着頸子安靜的閉着眼。
霍炎之雙手兜在口袋裡,沉靜的站在那,由上而下的看着她。他看得出來,他在監獄裡的這幾年,顯然她也過得好不到哪裡去。
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
長長的睫毛遮蓋下,那些黑眼圈依舊不淺。以前很好看的那雙手,如今也被生活磨礪出一層層繭。
看樣子……
她今天說自己曾經有撿乾枯菜葉的經歷,並不假。
他想着,視線無意落到她雪白的脖子上。
絲巾歪斜,她脖子那圈齒痕又顯露了出來。經過一夜,變成了一片青紫,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他想起那天在他的撕咬下,她痛得渾身發抖卻倔強的一聲不吭的樣子,眸色微深,劃過一抹暗芒。
俯身,緩緩靠近她,不自覺揚起手。
長指,在幾乎要碰上她的肌膚時,又驀地頓住。皺眉,看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猛地抽了回去,揣回兜裡。
似乎對自己此刻的動作極度厭惡,重吸口氣,面有鬱色的坐回另一邊的沙發上。
抓了文件來,重重的翻着。心下躁鬱,試了好幾次,都沒法將一份文件好好看完整。反倒是時不時的側目看一眼沙發上那女人。
連他自己都搞不懂,到底有什麼可看的?那女人,可是殺了他孩子的兇手!他恨之入骨的人!
在第四次看文件失敗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氣,還是生她的氣,將文件一把扔開。
揚聲:“唐宛宛!”
“……”她沒有動靜。
霍炎之似是沒了耐心,伸手推她,力道有意很重,完全不憐香惜玉的樣子。唐宛宛本還有些迷糊,一見到霍炎之清冷的臉,瞬間睡意全無。
理了下頭髮,站起身,“霍先生。”
“你過得倒是挺清閒。”他諷刺。
“霍先生已經回來了,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唐宛宛道:“您的衣服已經乾洗完,掛在衣櫃了。您的錢包我給您收在牀頭抽屜裡,您不放心的話可以清點一下。”
她提醒。以免又被他冤枉自己盜竊的事。
也不管他還要說什麼,她轉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想起什麼,又回身,“對了,還有一件事……下午5點多的時候,您女朋友汪小姐來過電話找您。”
汪小姐?
霍炎之微微攢眉,目光定定的凝在唐宛宛那張臉上。似乎是想從她面上瞧出點不一樣的痕跡來,可是……
他,到底失望了!
那張清冷的臉上,除了淡漠,便是冷靜……
沒有一點點異樣,甚至,連輕微的波動都沒有!
他頓覺訕訕,又可笑,非常可笑。事到如今,自己還希望能從這張臉上看出什麼來?
揮揮手,厭惡的讓她走。
……
唐宛宛從房間裡出來,已經滿心疲倦。
從更衣室了換了衣服,從酒店出來,外面已經一片漆黑。她還沒有吃晚飯,竟然也完全不覺得餓。
腦海裡,總是不自覺想起他錢包裡那張女孩的照片。笑容清甜,很討喜。
不像她……
這麼多年下來,她似乎連怎麼笑都忘記了。
“未晚!”
身後一聲呼喊,竟然是林向東。唐宛宛回頭,見他快步朝自己跑來,手裡拎着一個保溫盒。
他怎麼還在這兒?
“我一直都在等你。”林向東回,把保溫盒遞給她,“我知道你肯定沒吃晚飯。”
她其實不餓。但還是將保溫盒接過去,抱在手上。“謝謝。”
看他一眼,又道:“本該是我請你吃飯的,對不起。”
林向東笑,“這有什麼對不起的,你又不是故意放我鴿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沒有推遲。
其實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走這段夜路,但是……
習慣了,還是覺得孤單。
有兩個人,大概會更好一點……
“你看起來很累。是不是那位霍先生又給你找麻煩了?”林向東和她說着話。
她搖頭,“他很喜歡你做的菜,最近可能還要麻煩你。”
“麻煩什麼,只要他高興不給你找麻煩,讓我做什麼都樂意。”
唐宛宛啓脣,聲音輕輕的,“謝謝。”
林向東側目看她。
夜色深沉,這會兒街燈外還有月光籠罩,披在她身上,她的神情和那月光一樣清淡,悽清,永遠沒有一絲波動。林向東忍不住想,以前會是誰能讓這張清冷的臉,多出一點點其他表情?
“未晚。”林向東忽然開口。
“嗯。”
“……我……”
“你直接說吧。”唐宛宛將保溫瓶抱在懷裡。
“我……其實我們年紀都不小了,我對你……你肯定都知道的。”林向東鼓起勇氣,但舌頭還是有些打結。頓了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不可以當我……” WWW⊙ ttκǎ n⊙ c o
‘女朋友’三個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唐宛宛忽然道:“你介意結婚麼?”
林向東懵了一瞬。
他不敢相信的盯着唐宛宛,覺得自己剛剛一定是聽錯的。
唐宛宛面上亦清淡如
水,坦然的看着他,又重複的清晰的問了一句:“你介意結婚麼?”
林向東還是回不過神來,唐宛宛嘆口氣,“當我沒說吧。”
轉身,便走。
走沒幾步,被林向東從後一把抱起來。
“未晚,我願意!”他激動得連聲音都在發抖,但是笑聲在夜裡特別的暢快。他抱着她原地轉着圈兒,“我願意!我100個1000個願意!”
唐宛宛脣角微微翹起,難得的有了笑意。捶他肩膀一下,“你快把我放下。”
林向東挺聽話,把她放回原地。眼神還灼灼的盯着她。
被這樣轉了個圈,唐宛宛頭髮已經完全亂了。林向東伸手去幫她撥開頰邊的隨便,她想了想,主動牽住了他的手。
林向東激動不已,下一瞬,和她的手合攏扣住。
就在此刻……
身後,刺目的強光燈閃爍了下,一輛車轟隆一聲,猛轟油門,超高速度直朝他們衝撞而來。不,準確來說,是朝唐宛宛衝過來。
那輛車,似一頭兇悍的猛獅,張狂跋扈,張着血盆大口,憎怨的要將她碾碎。碾得屍骨無存!
車速太快,也出來得太突然,唐宛宛懵了。
整個人僵在當場,隨着那車越靠越近,她只覺得渾身的血管都凍僵了一樣,雙目死死盯着車上那抹身影。
霍炎之。
那樣冷冽、那樣刺骨的眼神,在夜裡,似刀一樣,一刀一刀凌遲着她,彷彿真的不將她置於死地不痛快!
唐宛宛本覺得自己死在霍炎之手上不會害怕,可是,當車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時,她渾身抖得像篩子一樣。
等車貼着她小腹驟然停下時,她渾身虛軟,一身冷汗的猛地跌在地上。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
林向東也是被嚇懵了。刺耳的急剎聲讓他猛然驚醒,幾乎是跳過去,將唐宛宛一把扶起來。
唐宛宛要握着他一雙手臂才能勉強站起身,很久,雙腿還在發顫。
沒有擡頭,都能感覺到霍炎之眼神像刺一樣厲。她不知道他又在發什麼脾氣!
“能站直麼?”林向東問。
唐宛宛點頭。
林向東確認她沒問題後,鬆開她,怒火熊熊的直朝霍炎之衝過去。
他瘋狂的拉車門,拳頭捏得死緊,像是要和霍炎之拼命的樣子。唐宛宛一驚,衝過去,將他一把攔住,“向東,你不要衝動!”
“你鬆開我!他根本就是想撞死你!”
“你走啊!”唐宛宛怕霍炎之發起瘋來的時候撞林向東。她和霍炎之之間的事情,她不希望把林向東攙和起來。
林向東氣不過,唐宛宛臉一板,“林向東,你還想不想和我結婚了?”
一聽這話,林向東一下子就蔫了。
唐宛宛沒有注意到,車內,剛剛放下車窗的霍炎之正好聽到這句話。
他臉色一變,眸底盡是陰沉。下一瞬,一轟油門,車猛地向前衝去,像一頭野獸徹底消失在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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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東還是很擔心,一路拽着唐宛宛的手拽得緊緊的,似乎生怕霍炎之會再衝出來。
送了她到小區門口,問:“未晚,剛剛你說的結婚的事……”
唐宛宛嘆口氣,“你知道……我沒有身份證,所以……”
“沒關係。我們可以不拿證。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直接辦婚禮。請家人朋友道賀,你覺得呢?”
唐宛宛擠出一絲笑,“你來安排吧,我都可以。而且……我既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
林向東有些心疼這樣的她。頷首,“那都由我來安排,你就不用理會了。明天我讓我媽幫我們看個好日子。”
唐宛宛說可以。兩個人沒有再說什麼,她讓林向東回去了。
自己獨自往家裡走。
夜色悽清,她腳步有些沉重,心裡也沉
重,像壓了千斤重的巨石那般喘不過氣。提出和林向東結婚,也不是衝動。林向東對自己好,她心裡很清楚。她這輩子,已經別無所求,能找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平靜的過下半輩子,都已經是奢求。
如今這個合適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