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一連在鍾煜家裡住了好幾天,鍾煜上班時就由阿月帶着,因爲工作忙他下班回家時多多已經睡覺了。雖然多多是個乖巧並略早熟的孩子,但是難免淘氣讓人費心。帶了幾天孩子,阿月似乎也感覺到累了,於是這天吃晚飯時問:“孩子他媽也夠狠心的,這孩子不在自己身邊能放心嗎?”
鍾煜會意,然後無奈的笑笑,說:“她確實工作比較忙,不過我正要打算今天送多多回去呢。”
“這孩子帶了幾天雖然有感情了,但終究是別人的,還是早點送回去的好,我怕再帶下去會捨不得。唉。”阿月傷感的嘆息着,讓蘇臻聽了不由又敏感的心頭一緊。
鍾煜聽了連連點頭,說:“最近我也太忙了,不然早兩天就送他回去了,今天有空,一會兒就送他回去。”
“別人家的孩子,你照顧的好,聽不到他感謝你,要是照顧的不好,有難聽的給你聽。”阿月不知道爲何發出這樣一句感慨。
“是,明白了。多多,一會兒去找媽媽,快吃。”他擠眉弄眼的衝着多多笑,蘇臻見了不免又難受了,他那眼神裡分明流露着的是父愛。
“多多好奇怪啊,從來不說要找媽媽,好像真把這裡當自己家似的。這樣對孩子不好,孩子還是要和自己媽媽呆在一起好些。”鍾煒忍不住也說了一句。白天她看見母親阿月圍着多多轉就心裡很不開心,因爲她並不喜歡多多,而母親和哥哥卻對他寵愛有加,家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一個非親非故的小孩身上,她自然不開心了。
一旁沉默吃飯的蘇臻則一言不發。她心下納悶,阿月起先是很喜歡多多的,沒有想到帶了幾天後,卻說出這樣的話,到底是因爲她到更年期情緒多變呢,還是因爲這不是她的親孫子呢。總之這話聽了讓人感覺到驚訝,想着那個要給多多買這買那的阿月,和說着這番話的阿月,蘇臻心裡甚是厭惡,怎麼可以變的這麼快呢。
她想或許這世界上再沒有比人心更髒更虛僞的東西了,她暗暗慶幸自己比較真誠,從來不會僞裝出對多多好,一直對多多不冷不熱。儘管如此,她卻明白,自己何嘗不是每天戴着一張虛僞的面具呢。
最近她總是喜歡胡思亂想,一是因爲自己遲遲未孕,怕婆婆不滿,二是因爲鍾煜對多多過於寵愛,而讓她感覺自己備受冷落。她也不想去想到底是誰先冷落了誰,反正現在她的感覺是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自己身上了,於是她想認真的跟他談一次。
於是鍾煜說要送多多回去時,她也跟着一起去了。鍾煜和多多分別時,多多免不了又是一番眼淚汪汪的嚎啕大哭,她能感覺到鍾煜的心痛,可是她的心更痛。
“找個地方聊聊吧。”回去的車上她微微的說了一句。
鍾煜聽了一愣,繼而點頭,說:“好。”
兩人來到小崔姐的酒館,大家許久不見,見面依舊是客套的寒暄。
小崔姐巧笑倩兮的說道:“好久沒有看見你們了,啥時候結婚啊?記得發喜糖啊。”
“快了,過年之後吧。到時候小崔姐記得來吃喜酒啊。”鍾煜快言快語的回答。
蘇臻笑而不語算是回答了。
倆人找了間僻靜的包間,跳動的燭光中,蘇臻的心情更是低落了,她拿起酒杯就開始喝酒。
鍾煜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一臉狐疑的望着她,見她喝酒也不勸阻她,也不說話。兩人似乎心照不宣般,要說的話彼此都可以用默契感受到,所以語言似乎都是多餘的了。
蘇臻因爲不滿,還是先打開了話題,她失意的望着酒杯,問他:“最近,你怎麼變的那麼忙了?”
“什麼?”他一時沒有回過神,不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方面的忙,於是說,“工作的事情是有些忙了,不過以後我會注意的,會爭取多一點時間陪你的。”他的脾氣似乎永遠都是溫泉般的柔和。
“你每次都說的好聽,可是現在我……”她想說,可是現在我感受不到你的愛了,可是她又怕這話說出來像刀子一樣傷人,於是忍住了沒有說。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只是想把工作做好,不想被人說閒話。你知道……”他想說你知道我的壓力多大嗎,我有多難熬嗎?可是你爲什麼不能夠理解我呢。但是,他還是把想說的話忍住了,因爲只怕說出來是讓她傷心的話。他亦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感情越來越平淡了,可是他想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就願意,不管是否平淡。
鍾煜皺着眉頭一口悶掉了杯中的酒。
蘇臻本來是想找他大吵大鬧一番的,想着大不了吵破臉皮分手,她不在乎。可是看見他,她又心軟了,繼續悶悶的問:“你真的那麼喜歡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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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啦,我對多多真的只有同情,我覺得他們母子倆的處境挺艱難的,所以想幫助他們一下,並沒有多餘的想法。而且帶多多回家只是想讓家裡的氣氛更歡樂些,沒有想到卻弄巧成拙了,唉。原來你還是不喜歡多多,你是不喜歡孩子還是不是喜歡多多?”他一直想問這個問題,藉着酒精小心的問了出來。
“不知道。”她愣愣的無奈的回答。
“那我們的孩子呢?”他似質問似關心的語氣。
“不知道。”她的心迷茫了,她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了。
“唉——”鍾煜聽了只是喝酒,嘆氣。
“我們之間怎麼變成這樣了,阿煜,我們倆真的要結婚嗎?”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問這句話。
“啊?”鍾煜聽了這話,驚訝的不知道如何作答,問,“不要嗎?”
“不知道。”她又開始喝。
鍾煜見她喝,也不勸阻,她喝一杯,他也跟着喝一杯,倆人一直就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
“我是不是很討厭?”蘇臻偏着頭問他。
“什麼?”
“我很討厭我自己啊。”蘇臻不知道要怎麼說自己的感受,她感覺難受死了。
“好了,別說了。我懂。”鍾煜說着將手搭在蘇臻的肩膀上,並輕輕拍打她後背安撫。
她像無助的孩子趴在他的腿上,把臉埋在他的腿上固執的問:“我是不是很無理取鬧?”
“沒有,是我不對,是我對你的關心太少了,以後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不喜歡的人,我也就不再喜歡了。好了,開心點,要開心。走吧,我們回去早些睡覺吧……”鍾煜說着下意識的緊緊握着她的手。
蘇臻感到無地自容,她本想和他大吵一架,她本以爲他也會對着跟她吵一架,可是他卻平靜溫柔的似天使般給她以安撫。她爲自己的敏感而內疚,心想自己真是太雞腸小肚了,她不明白自己爲何會變成這樣。
她想跟他說抱歉的話,想說對不起,可是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當兩人正準備起身回家時,小崔姐滿面春風的進來了,說:“還需要點什麼嗎?今天兩位的酒性似乎不高啊。”
“不用了,小崔姐,我們正準備回去呢。”鍾煜笑着回答。
“還早呢,你們平常都不來看我,好不容易來一次,這麼快就要走。唉。我心裡還真是傷感……”小崔姐故意傷感的感慨。
“小崔姐,那我們就陪你喝一杯好了?”蘇臻突然笑了。
“還是妹子懂姐的心,姐心裡也煩着呢,陪姐喝兩口,喝完姐就放你們走。”
“小崔姐,你也太霸道了吧,這也成?”鍾煜無奈而又驚訝的問。
“這有啥,跟你們熟嘛,哈哈,別介意,別介意。”她連忙笑着解釋。
“小崔姐有什麼心事?”蘇臻好奇的問。
“不好說,不好說,這說起來還真是不好意思呢。”小崔姐的神情一下變的有些靦腆。
“說嘛,說嘛。”蘇臻一下子來了興趣,並小心翼翼的打探道,“和文叔有關?”
“是啊,說說看,如果和文叔有關,我們肯定要重點又重點的關心下小崔姐了。哈哈。”鍾煜連忙附和道。
小崔姐眼睛裡閃過一絲光芒,神秘的說:“我要食言了。”
“難道?”蘇臻神秘的一問。
“是,我和老文好上了……”小崔姐毫不避諱的說,“我一直想着這輩子都不會再愛別人了,沒有想到卻會被他改變了這樣的想法。真是不可思議,所以我說我要食言了。”
“是嗎?哈哈,爲這事食言不爲過啊,是好事啊,只怕你不食言呢。文叔,文叔也太隱蔽了吧,居然都不跟我們說,還是小崔姐好,跟我們說,不然等你們結婚了,我們恐怕纔會知道呢。”鍾煜臉上立刻泛出欣喜之色。
“我這人肚子裡藏不住話啊,而且這是好事,所以想跟你們說說咯,別人我也不好意思說的。畢竟兩個人都這麼大年紀了,說出去還真是臉紅呢。”
“哪裡哪裡,我們替小崔姐感到高興,那我先敬小崔姐一杯,祝你愛情甜蜜。”鍾煜甜言蜜語的哄着小崔姐,並以酒助興。
“今天文叔怎麼沒有來?”蘇臻好奇的問。
小崔姐巧笑倩兮的回答:“哪裡天天來呢,又不是年輕人,天天黏一起,我受不了,我叫他隔一天來一次。”
“哈哈——這樣啊。”蘇臻和鍾煜聽了哈哈大笑。
三人舉杯交歡,蘇臻的心情豁然就晴朗了,看到小崔姐由一個沉悶而悲望的女人變作一個姑娘般的明媚,她打心眼裡開心,開始那個莫名傷感的她又莫名的開心起來了。
想着自己總是莫名其妙的傷感,她就很是鄙視自己。事實上她所想的壞的事情並不是她想的那樣,鍾煜比她想象中要貼心和善解人意。她的壞情緒完全是因爲自己心中住着一隻困獸,她之所以時時絕望時時傷感只是想太多。
於是回去的車上,她醉眼朦朧的問鍾煜:“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怎麼辦?爲什麼你從來不對我發脾氣?我這樣問是不是很傻。”
“我心情不好就不說話,就忍着,什麼都忍着,冷靜下來後想想,其實什麼事情都不是問題,關鍵是看自己怎麼看。我不會對你發脾氣,因爲我知道那是因爲你在乎我,所以,我不想因爲你發脾氣而不開心,只能說是我自己做的不夠好,纔會讓你不安。對不起,唉……”鍾煜似乎也很無奈。
蘇臻聽了更是無奈,這樣的話他曾經對自己說過,可是自己脾氣一來就完全忘記了。她有時候覺得愛情挺可笑的,一個人總是要因爲另一個人而生悶氣,而另一個人總是會安撫這個人。她覺得鍾煜太讓她感動了,於是暗下決心,以後再不能雞腸小肚了,不然她真的會鄙視自己,會恨自己。她心裡明白這些話,就算是鍾煜不說,她也明白,可是她卻又總是想要親耳聽到才心裡踏實,似乎這樣才能真的證明他是在乎自己的。
經歷了情緒的低潮後,蘇臻的心情又云開見明月了,見到誰都是笑嘻嘻樂呵呵的,似乎一切都是美好的,心中不美好的東西在過去的某個瞬間都消亡了。
眼近馬上就要過年了,同事們都在爭取年休假,不過也有願意留下來加班的,那就是田彩冰。
“蘇臻,過年你加班嗎?陪我好不好?”田彩冰見蘇臻心情好,於是試探的問道。
“這……你要錢不要命了?過年就休假嘛,那些結了婚的,家庭負擔比你重的都沒有你這麼賣命。”蘇臻驚訝的說。
“不是爲了拿加班費嗎?反正拿了加班費過年後也可以補休啊,我缺錢啊,真的很缺啊,我要賺錢啊,你陪我啊。”
“我……好吧。”蘇臻不知道如何回答,於是只好先回答好應付着。
“對了,你聽說了沒,聽說過完年後,會有人事大調動,所以我過年想加班爭取明年能被提拔什麼的,你一定要支持我啊。”田彩冰附在她的耳邊悄聲說道。
蘇臻眉頭微蹙,說:“你怎麼什麼消息都這麼靈通啊,我可是半天風聲都沒有聽說啊。”
“因爲你不關心啊,你又不在乎評職稱,拿獎金的事情,所以你當然不知道。要我跟你一樣好命,我也犯不着這麼拼了。”田彩冰又是嫉妒又是羨慕的說。
“唉……”蘇臻只是無奈的一聲嘆息,她已經習以爲常田彩冰的羨慕了。“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真的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感覺沒有幹勁,提不起興趣。還是你好,我還羨慕你呢,羨慕你還有顆積極向上的心,我感覺我的心和老太太一般了,似乎還進入了更年期般,時不時就要發下神經……”
蘇臻不知道田彩冰是不是懂的自己的感受,她想田彩冰總是羨慕着自己,可是自己卻總是羨慕着別人,爲什麼人總是不滿足呢。雖說和田彩冰關係不錯,可是她覺得兩人想的東西完全不同,或許因爲是被鍾煜照顧得太無微不至了,她什麼都不用想,而田彩冰卻要什麼都要自己去爭取。想到這,她微微嘆息,更爲自己的無理取鬧的小脾氣而自責內疚了。
她記得剛來木廠上班時,還有着一顆雄心壯志的蓬勃之心,可是才這麼幾個月的功夫,她已經變成了泄氣的氣球般無力,她想自己的骨子裡天生就有一種敏感而消極的因子……
不過想着鍾煜的家人待自己不薄,她心裡還是很欣慰的,社長阿月待她像親女兒般,鍾煜更是寵愛她到極致,連小妹鍾煒對她都是如親姐姐般的信任,按理她該很快樂很開心纔對,可是她卻總是傷感,莫名的傷感,她不知道這傷感從何而來。
或許是日子過的□□逸了,她纔會時不時的莫名傷感吧,如果日子忙碌的話,她想她是沒有時間傷感的。
“蘇臻,你的牛奶吃完了嗎?是繼續喝這個牌子,還是換個牌子呢?”這天吃早飯時,阿月關心的問。
“啊,繼續這個牌子吧,其實我也喝習慣了,雖然甜了點,但是也還好,我感覺我最近都長胖了呢。”蘇臻笑着回答。
“馬上就過年了,聽說明年出生的寶寶命都好呢。我找算命先生算過了,先生說明年你們會給我生個孫子呢。”
蘇臻聽了心裡恍然明白,原來阿月這麼高興是去算卦了,聽到阿月的這話,她似乎吃了定心丸般,心想努力吧,加油吧,來年一定要生個男寶寶,不能讓阿月失望。
“媽,那你也算算我什麼時候能給你生個外孫?”鍾煒似乎已經忘記了之前那段不愉快的戀情,在一旁神情輕鬆的打趣的說道。
“你這丫頭,給我好好唸書,現在別談戀愛,大學沒畢業不許談戀愛。你還這麼小,懂啥呢,談愛分心,還怎麼讀書呢。把書念好了,不愁沒有男生追你啊,懂不懂?現在想都別想這些事……”阿月立刻說教起鍾煒來。
大家在一旁聽了都暗笑不已,蘇臻心想,阿月或許是個好婆婆呢。她恍然明白了一點:當自己心情好時,看周圍的一切都是光鮮快樂的,當自己陰鬱苦惱時,看周圍的一切亦是陰暗晦澀的。她想起了那句話:生活就是一面鏡子,你笑它也笑,你哭她也哭。她想這話還真是犀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