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主任對談靜的印象極差,覺得她就是傳說中的紅顏禍水,聶宇晟多老實聽話的一個孩子,被她弄得寢食難安,到現在還在恢復室裡陪着那個無辜的寶寶。所以他板着臉,也沒有看談靜,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倒丟下一句話:“這回你可如意了。”
談靜神色大變,根本不知道主刀醫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本來精神高度緊張,聶宇晟進手術室後,一直沒有出來過,現在主刀的方主任一出來,就冷着臉說了這麼一句話,她身子一軟,差點沒暈過去,還好孫志軍把她給接住了,攙住她在椅子上坐下。她耳鳴眼虛,過了好一會兒,才能定一定神,說:“給聶宇晟打電話,問問手術到底怎麼樣了?”
聶宇晟安頓好了孫平,剛剛走到手術室門口,隔着玻璃,已經看到談靜幾乎倒在孫志軍懷裡。他不能不承認,自己心裡還是酸澀的,他和談靜的緣分,真的到此爲止了。事已至此,哪怕再不甘心,又有什麼用呢?少年時那樣單純的愛戀,已經恍然如夢,餘下的只有惆悵罷了。
他推開門走出去,談靜還在低頭找電話,他知道是打給自己的,於是說:“不用打了,我出來了。”
談靜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滿是希冀,他說:“手術結束了,很成功。”
談靜愣了好幾秒鐘,才突兀地站起來,可是她沒辦法進手術室,只能祈求似的看着聶宇晟,聶宇晟覺得她的目光就像滾燙的蠟油一般,燙得他心口生疼生疼的,他下意識迴避她的目光,說:“現在平平還在恢復室,需要觀察一段時間,沒意外就可以送回病房了。”
“我能進去看看嗎?”
“還不行。”聶宇晟說,他忍不住還是用了一種安慰的語氣,“我馬上進去陪他,你放心吧。”
談靜低下頭,聶宇晟雖然沒有看她,也知道她是哭了。孫志軍給她遞了包紙巾,他心情複雜,轉身就又進恢復室去了。
麻醉師還沒有走,看他進來就跟他打了個招呼,問他:“這病人是誰家的孩子?”
聶宇晟愣了一下,問:“怎麼了?”
“好傢伙,我跟方主任搭檔十幾年了,就沒見過他像今天一樣,跟自家孩子躺手術檯上似的。”
聶宇晟心裡酸酸的,說:“這是我……我家親戚……”
“怪不得呢!你們主任真是拿你當親生兒子看待,我說你今天怎麼在手術室待着,又不動手。哎,對了,CM那項目,到底在怎麼弄啊?你們主任頂着院長的壓力拿下來的,力排衆議,怎麼到今天還沒有啓動呢?”
聶宇晟心想,這事就是被自己給耽擱了。他心裡慚愧,說:“主任交代我了,一找着合適的病人,馬上做第一例。”
“做好了是造福於民啊。”麻醉師跟他開了個玩笑,“多少病人眼巴巴等着呢,你說這政府對先心的補貼,農村戶口可以補貼,城市低保可以補貼,這既不是農村戶口,又沒有城市低保的,突然攤上一個大病,治也治不起,咬咬牙也得籌十來萬塊錢,還不知道有沒有親戚朋友肯借,真是作孽……”他看了眼推牀上的孫平,“行了,看樣子狀態不錯,八成不用送ICU,你在這兒守着吧,我先換衣服去了。”
孫平醒過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談靜。雖然爲了防止感染,談靜穿着寬寬大大的消毒外袍,還戴着口罩帽子,但他看到熟悉的眼睛,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媽媽。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媽媽,你怎麼又哭了?”
談靜本來已經沒有哭了,聽到孩子這麼一句話,差點又要掉眼淚了。臨近下班時分,方主任又親自來看過一遍,這次倒帶着學生們,所有人穿着白大褂,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站在病房裡,講了一通術後注意事項。幾個博士埋頭記筆記,小閔調皮,衝聶宇晟扮了個鬼臉。等方主任走出去了,才勾着聶宇晟的肩膀,跟他開玩笑:“師兄,聽說今天老妖在手術室裡罵你了。”
“沒有的事,你聽誰說的。”
“哎呀,聶師兄,老妖哪天不把我們罵幾遍,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你爲什麼不肯承認呢?不過明天的夜班老妖讓我替你值,說你家裡有事,你說,你該怎麼謝我呢?”
聶宇晟很感激主任的體貼,他是想晚上過來陪牀,多照顧照顧孫平,沒想到方主任連這樣的細節都考慮周到了。
他說:“那我請你吃飯吧。”
小閔搖頭晃腦:“哦‘漏’,‘漏’!吃飯這種事情太便宜你了,你請我吃飯也可以,我要帶上女朋友!”
小閔的女朋友也是醫學院的,不過學的是牙科,今年纔剛碩士二年級,也在他們醫院實習。聶宇晟說:“行啊,你把小琪叫上,我請你們倆吃飯。”
小閔狡黠地一笑:“師兄,你請我們倆吃飯,你自己一個人,好意思嗎?客人是兩個,主人當然也應該是兩個!把你女朋友叫出來,讓我跟小琪參見參見,行不行?”
聶宇晟愣了一下,才說:“我跟女朋友分手了。”
小閔大吃一驚:“啊?爲什麼啊?”
聶宇晟沒有說話,小閔這纔想起來這是在病房裡,還有病人在,自己多嘴問這些,真是不應該。於是他連忙閉上嘴,看着聶宇晟抄醫囑。聶宇晟寫完醫囑就跟小閔出去了,談靜雖然在裡間病房裡,可是病房門是開着的,他們說話的時候,她聽得清清楚楚。
起先她也只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直到聶宇晟說跟女朋友分手了,她才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聶宇晟的個性她非常清楚,他不會隨便跟一個女人交往,決定交往之後,更不會隨便分手。爲什麼呢?難道是因爲孫平的事?
任何女人,大約都容忍不了自己的男友,突然多出來一個私生子吧?談靜內疚了。
天黑之後本來已經禁止探視了,但貴賓病房還是相對寬鬆一些。王雨玲和樑元安聽說孫平今天做手術,一早就打電話來問,到了晚上的時候,王雨玲又特意來看孫平,她怕醫院過了探視時間不讓進,到了樓下打電話給談靜,談靜就讓孫志軍下去接她。
好幾天沒見,王雨玲見了談靜,自然是親熱得不得了。拿了一大盒的各種蛋糕,說:“這兩天店子剛開業,生意可好了,都說我們的蛋糕好吃。我專門挑了些剛出爐的,放涼了拿過來,給你和平平吃。”
“平平還不能吃東西。”談靜接過蛋糕,很是感激,“謝謝啦。”
“嗨,我們之間,還用得着說謝。本來我想早上就來醫院的,樑元安說,叫我別來給你們添亂了,還說醫院的手術室也不讓人進去,又不讓太多人等在那兒。我心裡急啊,所以下午就給你打電話,聽你說手術做完了,平平醒了,我說我得趕緊來看看。”
孫平已經睡着了,談靜打開裡間病房的門,讓王雨玲看了看。其實還隔了一道玻璃門,病牀旁邊都是監護儀器什麼的,因爲病房大,所以顯得病牀上的孫平越發小小的,可憐見兒的。
王雨玲怕吵着孫平睡覺,所以只望了這麼一眼,就讓談靜把門關上了。
孫志軍去安全樓梯那裡抽菸了,偌大的套房除了睡着的孫平,就只剩了談靜和王雨玲。王雨玲打量着這病房,問:“這病房得花不少錢吧?”
談靜說:“我也不知道,是別人幫忙轉的病房。”
王雨玲忍不住問:“談靜,我正要問你呢,你上哪兒來的錢給平平做的手術?”
談靜猶豫了一會兒,說:“我跟人借的。”
“你跟誰借的啊?”王雨玲急了,“談靜,你一向是個老實人,可別上了人家的當。人家借你這麼多錢,你到時候怎麼還啊?”
談靜非常感激好友的關心,她說:“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你不會是跟那個盛經理借的吧?”王雨玲說,“他憑什麼借這麼多錢給你啊?”
“沒有,我不是跟他借的,我是跟一個親戚借的。”
王雨玲半信半疑:“你還有這麼有錢的親戚?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談靜勉強笑了笑,說:“也不是我的親戚,是平平的親戚。爲了平平,他肯借錢給我。”
王雨玲理解成孫志軍那邊的親戚了,因爲談靜這邊本來就沒有幾個親戚,後來又都斷了往來。她說:“孫志軍也是的,以前怎麼不說有這麼能幹的親戚,你爲了手術費,都急了多少年了。”
談靜岔開話題,問:“生意怎麼樣?樑元安怎麼沒來?”
“他可想來了,但是這兩天剛開張,天天從早到晚,幾乎都有人排隊。談靜你放心吧,我們的店一定掙錢,絕對不會讓你虧本的。樑元安還說,得趕緊請個人呢,再不請人,就我們倆,簡直忙不過來。他得管着烤箱,做蛋糕裱花,我一個人又收銀又打包又取貨,實在是不行。”
談靜這才笑了笑,說:“等平平出院了,我來幫你們吧。”
“別逗了,好好的辦公室不坐,幹嗎要再去賣蛋糕啊?”
“我喜歡賣蛋糕。”談靜說,“再說,我剛去公司上班不久,就請了這麼長時間的假,想想就不好意思。公司不辭退我,我也不好意思繼續待下去。我辭職來給你們幫忙吧,賣蛋糕其實挺好的,我還想向樑元安學着做蛋糕裱花呢。”
王雨玲說:“你那個工作丟了挺可惜的,在那麼高檔的辦公樓上班,多體面啊!不過你是蛋糕店的股東,假若你真的想來店裡,我跟樑元安肯定歡迎你。你要學做蛋糕,那還不簡單,下班了到店裡來,讓樑元安教你不就行了?”她說到這裡,倒挺感慨似的,“這下可好了,平平的病治好了,你也不用一下班就心急火燎去守着他了。咱們也可以經常帶平平出去玩了。談靜,你可算是熬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