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見過‘師姐’之後，韓卿跪在師父的牌位前，說了很多話
雜七雜八地說了許多，最多地是同他說了師姐的事情，希望師傅能夠知曉，師姐現在過的很幸福
師父也該安心了
只是那日之後，師弟對他很是不對勁之外，對顏蘇也很不一樣
像是她跟秀姐學了一手的廚藝，難得煲的湯，定是要送給陳卯的，半路竟被他截下了
“什麼湯？”
“魚湯”
“正好我喜歡，端我屋裡吧”
這算什麼？韓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堂而皇之地指使着顏蘇將湯送到了他的屋裡
平日裡總是說他仗着師兄的身份壓着他，現在還不是用着師父的身份欺壓着小的
更奇怪的是，明明師弟平日裡不怎麼喝湯，更不喜歡吃魚，今日竟然要跟徒弟搶魚湯喝？
看顏蘇有些落寞的離開了，韓卿忍不住出聲
“你幹嘛跟徒弟搶湯喝？”
尤幕皺眉，沒說話，端着盅往亭走去，一副真要喝着魚湯的模樣
“師弟，你又不練劍，昨日把顏蘇要做給陳卯的劍穗要來做什麼？”
“館內事情你不上心，這些事情你倒是瞭解的很清楚”尤幕撇頭看了他一眼，眼裡明顯有些不愉快
“我……”韓卿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沒再說話
看着師弟端着魚湯地坐了下來，打開了湯蓋
韓卿忍住笑，也跟着坐了下來
尤幕看着鍋裡的魚，許久沒動筷子
韓卿知道，師弟一旦有不喜歡的感覺，表情就會很嚴肅，然後緊緊地皺着眉頭
就像現在一樣，略帶嫌惡地看着裡面的魚湯
過了好久，尤幕雖擡起筷子，卻還是“啪”地一聲將蓋子蓋了上去
“師弟，你不喝嗎？”
“涼了”
韓卿捂着嘴沒敢笑出聲來，果然，明明就是不喜歡，卻還是要吵着要喝
是不是——
韓卿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了起來
是不是因爲師弟不希望顏蘇的心思在別人身上
就像他一樣，看清了師弟的心思開始在顏蘇身上，心裡會變得有些酸澀，甚至是傷心
可是，他卻沒有師弟的勇氣，能夠這般堂而皇之地霸佔着喜歡的人所有的東西，時間，甚至是視線
安靜的飯桌上，只聽得師弟的一句
“顏蘇，坐到我旁邊來”
本來顏蘇和陳卯是面對面地坐着的，被師弟這麼一說，她便挪動着位置，便成了和陳卯最遠的位置
“師弟，不過是座位而已，何必動來動去那麼麻煩呢？”他儘量說地隨意一些
不知道是不忍陳卯那受傷的表情，還是自己心裡那不舒服的感覺
“每一個人的座位都代表着他在館內的位置”尤幕嚴肅地看着他，話語裡看不出他的私心，“就像你我的座位一樣，你是大師父自然做在大師父的位置，而我，只是個二師父，自然不能越逾”
話語犀利又無情，韓卿窘迫地低下頭
陳卯只得按按捏緊拳頭，眼睜睜看着顏蘇坐到了二師父身旁，卻沒有任何辦法
誰都聽得出來那一句中的冷嘲熱諷，無非是身爲大師父待事卻不知輕重，作爲大師父也沒有什麼顏面罷了
果然，在面對顏蘇這一件事情上，師弟沒有半點讓步
雖然在其他事情上，師弟也從未給他留過半分顏面
不過，卻唯有扯到顏蘇的時候，讓他格外的心痛
好似，每一次這樣的針對都會**裸地比較，這樣的對比會告訴他，師弟是真的討厭他，討厭到沒有半分的緩和的地步
每個人都離開食宿了，韓卿好像還有些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打發時間地坐在那裡發着呆
“大師父”秀姐收拾着碗筷，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叫了他一句
“怎麼了？”韓卿和藹地笑了一下問道，看秀姐的表情似乎是有事情要說，“是廚房缺什麼了嗎？”
“不是的”秀姐有些爲難地說着，“您也知道尤師父他對筍乾過敏，可是陳卯前幾日同你們下山時定的卻是一大堆竹筍，今日他們送上山我才知道，現下也沒有別的素菜，而且，若是被尤師父知道，陳卯那孩子會不會——”
“啊？”韓卿一愣，想起了顏蘇那個孩子
是陳卯也察覺到了師弟因爲顏蘇對他不一樣的敵意了嗎？
唉，陳卯這孩子也是的
心裡若是不服氣也不能做這樣的事情呀
師弟對竹筍過敏可大可小，可是關乎性命的，怎麼能開玩笑？
韓卿有些生氣地站起身來
“秀姐，帶我去看一下”
到了廚房，翻開那一麻袋，果然是一堆春筍
“這樣吧，秀姐，這件事情你就不要同師弟說了，若是被他知道，陳卯定是要受責罰的，我會好好的同陳卯說一下的”
“恩，好”
頓了一下，韓卿又說了一句，“今天的晚餐，暫時大家就吃這個吧，至於師弟的晚飯，我去後山看看有沒有別的菜可以代替一下”
“那麻煩大師父了”
韓卿笑着說着沒事，心裡卻有些沉重
春天該是個美好的日子，怎知道發生這麼多事情
都怪師弟，說是要收什麼女徒弟！現在好了，跟他的徒弟都鬧翻了！
有些怨恨地扁着嘴，拿着鐮刀上了後山
後山種了一些蔬菜瓜果，是平日裡給那些個小徒弟們弄着玩的，不過，現下也長得有模有樣了
無奈地撩起長袍，蹲下身來
“你說，當初我不讓師弟收女徒弟吧，他偏要收，是不是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啊！？”
伸手撩撥了一下嫩綠的小青菜，韓卿若有所思地回想起那日顏蘇剛進館時的模樣
沒有小家碧玉的感覺，倒比一般姑娘寬厚了不少，並沒有驚鴻一瞥的感覺
一見鍾情是這樣的嗎？還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所以師弟看到的顏蘇會比他看到的要來的漂亮？
他想不出這個答案，但是卻回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師弟的場景
師弟應該是官宦世家，再不濟也是書香門第的子嗣，因爲師弟上山的時候坐着一頂豪華的轎子，而且身邊有出了四個轎伕還有兩個隨從
雖然師弟從未提及過自己的門第，也未見師弟說要回家瞧過
但是，韓卿就是知道，師弟就是與普通人不一樣
他談吐文雅，知識淵博，做事有條有理，溫文爾雅的模樣同他這樣的粗人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
想起師弟第一次看到他時的那一抹善意的笑容，他現在還是能笑出聲來
怎麼這麼久過去了，師弟反倒變得冷冰冰的了呢？
“啊——”有些出神地想着師弟的事情，鐮刀一下子割到了手指
看着鮮血一下子涌出來的十指，他有些尷尬地吸吮了一下，真是樂極生悲啊！
想起師弟，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還是過好現在吧！
本想着偷樑換柱的弄好了師弟的晚膳便也就不會被發現了
只是當他拿着青菜，吮着手指在回來經過後院的時候就碰到了師弟
平日裡，他希望能多碰到師弟說上兩句話倒總是見不到人，現在卻好像是越心虛越能碰到他一樣
“嘿嘿，師弟，好巧啊”他連忙背手將鐮刀和青菜藏在身後，卻不知道這個動作很是多餘，更讓人多疑
尤幕深深地皺着眉頭，看着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韓卿知道師弟最喜歡吃的事物便是青菜，而那後山種的青菜現下估計還沒有長好，師弟現在的表情就說明他已經開始生氣了
“你把青菜拔了做什麼？昨日陳卯不是下山買了一堆食材了嗎？不夠你吃嗎？”
韓卿難看地笑了一下“秀姐說要煮個湯，我就提議說嫩的青菜湯可能不錯，就去後山摘了幾棵”
尤幕狐疑的看着他
韓卿尷尬地站在那裡，似乎足足被盯着看了一個世紀，尤幕才挪開眼睛
他不明白，爲什麼只要是師弟的事情堵會讓他的心情總是跌昂起伏的
就像是現在，晚膳時候，衆人多享受着美味的晚膳
只是他看到了師弟皺眉看向桌面
他確實是撒謊了，並沒有什麼青菜湯，只是衆人吃的都是竹筍肉絲飯，師弟是青菜肉絲飯
看到這樣的飯碗，師弟一定是知道什麼原因了
果然，師弟開始皺眉了，擡頭犀利地把目光投向他
韓卿立刻躲開了眼光，裝作不知道地專心地吃着飯
“嘭——”尤幕把飯碗重重地摔在了桌面上
衆人一愣，看到了二師父一張黑臉，遲疑了一下紛紛放下了手中的飯碗，不敢再進食
“師父，怎麼了？”顏蘇不解地看了一眼尤幕的飯碗，也發現了同他們的不太一樣
不過，是師父不喜歡吃青菜嗎？
“我吃完了”說着，尤幕重重地推開凳子，在地上發出了一聲刺耳的聲音
揮着長袍袖子，沉着一張臉離開了食宿
顏蘇很是奇怪地看着尤幕碗裡的飯菜，顆粒未動，師父怎麼就說吃飽了呢？
韓卿捧着飯碗靜了好久，眼神落在食指的傷口上
習武之人，本就會受點皮肉傷的，這點小傷再正常不過罷了，可是此刻卻隱約有一種刺痛的感覺傳來
都說十指連心，那現在心痛的感覺是因爲手指受傷了嗎
“陳卯”他放下碗筷，目光仍有些呆滯地看着
“是，師父？”陳卯停下咀嚼的動作，看向韓卿
韓卿沒有回過頭來，只是低頭說道“二師父對春筍過敏，日後買食材的時候要考慮周到”
陳卯一愣，心裡明瞭二師父方纔爲什麼沒有動筷的原因了
過了許久，他點了點頭
韓卿這時才擡起頭，躲不過被看見了眼底的擔心，卻還是寬慰地說了一句“你們吃完就早些休息吧”
“是，大師父”
韓卿沒有再拿起碗筷了，似乎也沒有了胃口
這十幾年以來，只要是碰上師弟的事情，他總是會習慣地沒有胃口，似乎是瘦了不少呢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還老了一些
畢竟比不上現在還年輕活力四射的學徒們了
忍不住將目光投在顏蘇臉上，那低着安分吃着食物的小姑娘
滑嫩的皮膚，圓鼓鼓的小臉，紅豔的嘴脣，連帶着耳後的髮絲也是格外的烏黑濃密
真是羨慕呢！
韓卿走向後院的時候還是忍不在想顏蘇的家室是什麼樣的
若是家室清白，若真是於師弟成對了也就只能如此了吧
他，又能做什麼呢
真是沒用
只是可惜了癡情的陳卯了
不過陳卯還年輕，定是還能碰上一個喜歡的姑娘的
不像是師弟，這麼多年了，似乎第一次碰到喜歡的姑娘
“韓卿！”
朝着自己屋子走去的韓卿被身後驀的一聲叫喚嚇了一跳
日子越過越久，他也越來越喜歡發呆走神了，武功都退步了不少，都沒聽到身後有人
“師弟？”
轉過頭才發現是師弟，心裡纔有了安慰，畢竟師弟的武功在他之上，察覺不到存在也是正常的
倒是師弟怒火沖沖的模樣，聽他連名帶姓地叫自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今天的口氣比平時還來得差一點
“你是什麼意思？”
他知道師弟指的是今日飯菜的事情
“你不是對筍過敏嘛，也沒有其他的菜了，我就去後山——”他訕訕地笑了笑，又加了一句，“是陳卯下山買食材的時候我忘記叮囑他了”
神情尷尬又討好式地笑着，深怕師弟會因此怪罪於陳卯，連忙幫他說着好話
“我有手有腳自己會去後山，不需要你刻意討好我”
尤幕朝身後退了一步，似是轉身要離開了，將身子掩在了黑暗裡
顯然是不願同他再多說一句，冰冷的語調不帶一點感情，任由襲來的黑暗蓋住了眸裡的寒意
“你這樣子真虛僞，你其實心裡也很討厭我吧，何必呢！”
風吹起韓卿的衣袍，絲絲涼意貫進了衣領
聽人言，倒春寒的季節要到了，冷的日子還長久着呢吧
許久，韓卿都沒想到該如何迴應他的話
那黑暗中的人也不知道是什麼離開的，冷風吹過廊裡的簾子，露出了那已經沒有了人影的位置
韓卿怔怔地睜着眼睛，張張合合嘴巴
月光皎潔，撒在大地上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弱弱的一聲，“我沒有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