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學徒小跑着奔向韓卿
韓卿好奇地從他手中接過了一封書信
“大師父，這是山下送來的給二師父的家書？”
“二師父的？”
他和師弟生活了那麼久，幾乎從未見過師弟有收過家書
就連逢年過節，師弟也很少下山說是回家一趟，也從未有人上山來探望過他
此番，竟有書信？
翻過看向正面—吾兄尤幕親啓
原來師弟的弟弟？
從前師弟雖然很少提及家人，他也曾師弟提及過自己的弟弟
也只是三言兩語便帶過了，他妄斷感情不好罷了，此番送上書信上山，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去吧，我會交給二師父的”
反手將書信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裡
擡頭瞧了瞧屋檐下小了點的雨水，他撐起一把傘才朝着後院走去
雨滴啪嗒噠地打在傘面，發出的聲音清晰地迴盪在耳邊，好像不是滴在傘面上，而是他耳旁
才進後院，他就看到了師弟大開的房門
不知道是師弟特別注重個人的生活方式，還是因爲對門就是自己的房間
所以也很少瞧見師弟倒是這麼毫無防備地大開房門
遲疑了一下
心裡頓時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頓時便加快了步伐，繞過長廊小步跑了過去
安靜的屋裡，沒有聲音傳出來
他站在門口，探頭望去，隱約覺着確實有些不太對勁
“師弟？”試探地喚了兩聲，無人迴應
頓時有了些擔心，顧不上師弟是不是又會惱怒了，立刻便掀袍而入
睡得迷濛得，覺着有些出汗了，背上密密麻麻地滲了一身汗
黏糊糊地感覺讓尤幕皺起了眉頭，頭還一陣陣地疼痛
好像還有誰推了他一把，不知道在耳邊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吵的他頭疼
他不悅地想出聲讓人閉嘴，怎得眼皮有些沉重地睜不開來，乾澀的嘴脣張合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擡了擡胳膊，無力地又放下了
是回來的時候淋了雨生病了吧？
尤幕頭疼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在發現全身乏力的情況下又沉沉睡去了
“尤幕？”
只是那個不停聒噪的聲音好像還一直地在耳邊嘰嘰喳喳地叫着他
是誰？
聲音很是熟悉
他皺眉，迫切地想聽清楚
師父？是你嗎？
從前生病的時候，師父都會陪着他，輕聲細語地絮絮叨叨地說着好多瑣事
師父，尤幕很是掛念您
“師父—”
好像回到很久之前
回到他第一天準備上山的時候
他站在轎子面前，下人已撩開前簾
只要進了那座轎子，他就真的離開了家，帶着這個讓家族羞恥的身份離開這裡
他猶豫不定，擡起又落下了腳，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拆掉白綾的門扉，顯得異常冷清的門庭
“少爺，走吧，再不上山便天黑了”
“恩”他應了一聲，始終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
母親怕是不會出來送他了，雖然他知道，可是還渴望母親能哪怕再叮嚀他一句
“尤幕，你放心吧，我會幫你看着大姐的”陳氏走上前，安慰又堅定地同他說一聲
他強顏歡笑地擠出笑容，轉頭看了一眼已經快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尤蠻
拍了拍他的肩膀，張合了嘴巴，許久也說不出什麼煽情的話
反倒是尤蠻懂事的反手便是握住了尤幕的手，用力且謹慎捏緊，眼神堅強又肯定
他欣慰地點了點頭
上了轎，下人鬆開了簾子，掩住了家門，斷了他的傷感
他沒有伸手去撩窗簾，沒有再朝外探去
他寧願二孃和弟弟和母親一樣沒有送他，那樣離別又傷痛的眼神他會忘不了
一如母親知道真相後看向他的那一眼，驚訝詫異又痛心
而事實上，他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母親狠下心背過身去的動作
他痛恨着自己
也痛恨着這樣的活着
若不是師父
現在的他怕是連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了
“尤幕，每個人都是獨立存活於這個世界的”師父不擅長安慰別人，也不是個噓枯吹生的人，卻總能說出每一個人都在等待被肯定的那一句話，“你不能用他人待事物的看法來評判自己的對與否”
師父的笑容彷彿還在眼前，嘴角說話習慣性帶着的溫柔此刻還能讓他的心舒緩很多
“師父..”尤幕輕輕喊出聲來
是不是勸慰別人的時候總是看得很是通透，面對自己的困境時便深陷泥沼了
師父自己的感情是否也面對地這般坦蕩
“師父若是不怕世俗的看法，當初爲何不留下長風師姐？”
迷濛中，他看到師父的笑臉，很久沒有見過師父了，師父的模樣也漸漸在生活中模糊了
可是，此番，師父的輪廓這般清晰，眉宇間的英氣也凌然
師父一身仙骨傲氣，挺拔地站在離他兩步之遙的地方
可是就是這麼兩步，他卻覺得師父遙不可及
“我於她也許是藥”他看到師父朝着遠方慢慢走去
“而她於我，只是劫罷了”
“師父，師父，師父—”虛幻的身子突地散開，尤幕撲上前去只得一場空
“師父！”尤幕大喊，帶着幾乎沮喪地聲腔，“師父—”
那
韓卿於他
他於韓卿
誰是誰的劫，誰是誰的藥？
迷迷糊糊的尤幕囈語着念着“師父，師父”
站在一旁的韓卿看着更是慌亂
“大夫，當真沒事嗎？”他追問着起身要離開的大夫“那他怎麼還不醒過來呢？”
“不過是風寒罷了，睡一覺醒來便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大夫整理着藥箱轉身準備要走，有些無奈地回答“若是韓師傅還不放心，那便再配上兩副藥補補就是了”
“好的好的，那多配兩副吧”
韓卿揉搓着雙手，忙點着頭說道
將大夫送至門口，忙不迭地又快步走了回來
小心地坐在一旁，看向躺在牀上的尤幕，捏了捏被角，眼裡滿是擔心
“陳卯，你送大夫下山吧，順便去取了藥回來煎，路上別耽擱了”
眼神一刻也沒有從尤幕身上挪開過，說話之餘伸手摸了摸尤幕的臉頰，還是有些紅彤彤地燙
“是，師父”
陳卯看了看躺在病牀上的尤幕，下意識地撩了一下發簾
看着慌亂也沒空顧他的大師父，他繞到了顏蘇身邊
“顏蘇，你跟我一起下山取藥吧！”
“恩？”顏蘇一愣，看向他
他的眸裡冷漠又生疏，卻帶着不可拒絕的涼意
顏蘇沒有答應，心裡卻開始動搖
看向緊閉雙眼正昏睡不醒的尤幕，顏蘇緊咬下脣遲遲不做答
二師父的勸導她一直不敢忘，也深深地記在心裡
她的身份特殊，若真是一意孤行，真的會害了陳卯
真的應該在陳卯還不知道真相前，就斷了這一切
可是—
“啪”陳卯不容她拒絕，伸手就一把抓住她的手
二話不說，就拉着她跟着大夫往外走
她應該喚一聲大師父，或者是狠狠地甩開那雙手
但是掌心透着溫暖的力度，變成了她推脫不開的重量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了
韓卿焦灼地看着尤幕仍舊沉睡着，沒有一絲要醒過來的模樣
陳卯下山取藥了遲遲未歸，尤幕躺牀上也未醒來，就算湯藥熬好也喝不了
徘徊在牀邊，韓卿的心裡更是焦急
也不知道今日怎麼了
他腦袋一片空白
每日都做重複的事情，他今日卻完全不知道下一個時辰該做些什麼
館內無論誰生病，作息應該還是照舊的
但是此番不同的是生病的那個人是他的師弟
平日師弟在身旁對他不是冷嘲熱諷便是不發一語，更多的都是他在說着，做着
沒有師弟陪在身邊，本該就這麼安分的過了一天
可是，缺了綠葉的鮮花卻在頃刻便失光彩
病重的那個人並不是他，可他的手心裡卻已經滲出汗水了，背脊也覺得涼意襲身
他不是大夫，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能反覆地走進牀畔再幫師弟捏緊了被角，更換着額上的冷水帕
也更深了
今晚的夜色似乎濃重的有些過分了
冰冷地月色泛着淡光，柔弱地透過稀疏的樹葉，就這麼直接鋪在了地上
看着漏了一條縫隙的窗戶，他連忙上前把窗戶關緊實，深怕冷風再凍到師弟
只是瞧着外面冰涼的月色，他遲疑了一下
應該是月下旬了，彎成金鉤的月亮尖尖的—
“你看那尖尖的月亮像不像你的劍尖”
師弟手指着月亮，回過頭來看向他，眼角眉梢都藏着笑意，看着很是興奮
爭奪掌事人的前夕，師弟很是欣喜
因爲師弟無論是天賦還是學習能力都高過於他，所以明日的比試，他一定是會贏的
只是那時的師弟明明還笑顏如花地同自己談論着第二日的比試
第二日便與他成了仇人一般
既如此執著，那當初爲何要收回那一拳
“吱—”他關上窗
回過頭看向躺在牀上的那個人
那一日的比武招式，他一招都沒有忘記過
他是學劍術的，師弟是學拳術的
爲表公平，他提議用掌對拳
是師弟堅持讓他拿起最擅長的劍，說這樣才公平
最終師父也默許了
想來，師父默許是對的，師弟的武功在當時已經完勝他了，就算他多一把劍也不過是徒勞
但就是那最後一招，他的劍明明已將都被師弟一拳震碎了，本來隨着師弟隨之而來的拳風，他必是會被重重地擊倒在地的，只要他受了那一招，師弟便算是贏了
可是，他清楚地看到師弟硬生生地收回的拳頭，讓他措手不及地就這麼直愣愣地將那斷了半截的劍刃插進了他的胸膛
若是師弟從進館第一天起便是如現在的態度待他，那這樣的做法也許是爲了他一直內疚悔恨
但是師弟從第一日進館待人待事明明一直都是親切和藹，甚至從未和他人有過爭執，雖然不愛怎麼說話卻也不像現在這般冰冷
一切都變在師父說師弟輸了的那一天起
韓卿在牀邊坐下，摸了摸尤幕的臉頰，已經不再那麼燙了
像是聊家常一樣問了一句，“師弟，你既然那麼想要這個位置，當初，爲什麼要讓我？”
問了心底藏了那麼多年的問題，只是一如既往地仍舊沒有得到答案，安靜的房內像是沒人說過話一樣，寂寥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