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琳摸着蘇白的頭髮,就像是一個母親溫柔地摸着孩子的頭髮。眼神飄忽,那天的情景直到這一刻,還是記得一清二楚的。那孩子對着她喊着,是她害死他了。她愛他都不夠,怎麼可能會害死他呢?可是後來才慢慢地懂得了,真的是她害了他。強迫他離開了中國,強迫他和自己心愛的人分手,又帶着私心收藏起蘇白的信件。後來,爲了能夠讓陳墨在英國定居收心下來,更加將艾麗推入了他的懷抱。這些年,這對夫妻貌合神離,爭吵不斷,而艾麗的各種荒唐事更加屢次地傳到了她的耳中,可是即使這樣她也極力地阻止兩人分手。
有時候,母親的愛真的會害死自己的孩子吧?如果她能夠擺正心態,理解自己的孩子,或許就不是今天這種悲慘的結果了。
“這孩子當時就瘋掉了,他說什麼都不肯去美國了,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無論艾麗怎麼威脅他,他都不肯答應去美國。他說要回國,要來看你,只要看你一眼,看到你幸福的話,他也可以心滿意足地走進地獄了。”
蘇白依稀還記得那夜,在梧桐樹下陳墨微笑着對她說過的話,無論如何都要幸福。蘇白以爲那不過是他裝腔作勢而已,想不到那卻是陳墨用生命在祝福着她。
“蘇蘇,對不起,我的孩子。”魏琳認真地道歉,“這句話我一早就該說了的,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只是墨墨他不讓我說,他不希望給你造成任何的負擔。”
原來這就是隱藏在哮喘背後的心意,只是太重了,真的是太重了,重的根本不能承擔下去。
蘇白不由自主地想要轉頭,視線自然地去尋找陸科,很難想象,曾經那麼堅毅的蘇白,也會有那麼惶恐不安的時候。
而就在蘇白和陸科視線交匯的剎那,那個一直就跟在蘇白身邊的女人,也就是陳墨的生母突然地當着蘇白的面跪了下來。“蘇小姐,你救救他吧,求求你救救他吧。如果沒有了你,他根本一刻也活不下去了。早知道會這樣,我當初就不該來找他,根本不應該的。”
那女人抱着蘇白的雙腿,死死地抱着,不肯放,她低着頭,就像是犯了罪的死囚一樣,痛哭流涕,追悔莫及。“老天爺怎麼就那麼捉弄人呀!這孩子居然得了和他爸爸一樣的病,這種病明明沒有遺傳的呀。我已經眼睜睜地看着他爸死掉,我不能再眼睜睜地看着這孩子死掉的。蘇小姐呀,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我給你磕頭了。”
蘇白的手在顫抖,她本已經在懸崖之邊,如今卻又被人狠狠地一推,這會兒已經徹底地跌落
下去了。
“阿姨,你們不要bi她,不要bi蘇蘇。”陸科走到了蘇白身邊,似乎想要牽住蘇白的手。但是蘇白卻下意識地躲開了一下。
陸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後退了半步,他的眼中再一次出現了那種淡淡的消極。
而這個時候,魏琳也終於鬆開了蘇白,然後把她往前面推了一步,讓蘇白可以站在陳墨最近的地方。她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既然是那孩子最後的心願,無論如何都要讓他如願,哪怕自己可能會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
“蘇蘇,在完成了最後的心願之後,這孩子現在已經沒有半點求生之意了。只有你,纔可以把他從死神那裡帶回來,只有你可以。蘇蘇,阿姨也求你把他帶回來,讓他活下去吧。雖然會很辛苦,但是還是要活下去呀。我不能就這樣失去他,你也應該不想他就這樣死去吧!”
真的就想這樣死去了嗎?
蘇白低下了頭,仔仔細細地看着他,一分一毫都沒有放開的意思。死氣沉沉的臉上果然不見半點的生氣。
蘇白閉上了眼睛,卻彷彿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三十歲真實的世界和十八歲虛幻的世界並行在了一起。
那年春天的植物園,漫天揚起的櫻花雨飄滿了整個世界。
那年春天的球場,瀟灑的少年將手中溼漉漉的球衣用力地拋向她。
那年春天的小巷,那一個笑的恣意的少年載着她,一路呼嘯穿行而過。
那年春天的少年,他回過了頭,給了她燦爛明媚的笑容。蘇蘇,我們出發。大聲地一路叫喊,一路而過。
而蘇白只是尖叫着抱住了少年的後背,將自己臉埋入了他的襯衣。
十八歲,那是蘇白和陳墨的十八歲。
一個擁有着那樣燦爛笑容,頑強生命力的少年怎麼可以就這樣死氣沈沈地面對死神的來臨呢。
死,可以去死,但是絕對不該是以這種的方式,這種姿態,絕對不行。
蘇白緩緩地俯身下去,然後把手放在了氧氣面罩之上,在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她把那維繫生命的東西給拿了下來。
一旁的艾麗看到她那麼做,當時就衝了過來,但是卻被魏琳給一把扯住了。
“媽,她要殺了他,她要殺了他。”
“放心,不會的,她是要救他。”
蘇白彷彿聽不見任何人的話了,只是安靜地看着他,當彼此的呼吸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她聞到了浸在水月之中的氣息,淡淡的,卻爲永恆,艱澀
的,卻帶着幽香,就如何蘇白和陳墨的現在和過去。
“陳墨,你是想要這樣離開嗎?離開了,蘇白就會快樂幸福嗎?你覺得,會是這樣的結果嗎?”蘇白的聲音略帶清冷,卻絲毫沒有哽咽和猶豫,她的眼神在脆弱之後已經再次顯示出了執着和堅毅,就像每一次決斷大事情之前的表情。
蘇白的手握住了陳墨的手,陳墨的手指雖然纖長,卻早已經僵硬,握在了手中時,就彷彿是握着乾枯而沒有生命的樹枝。
“陳墨,告訴你,絕對不會這樣的。我不會幸福,沒有了你的世界,蘇白不會幸福的。生命從此會成爲灰暗,不會笑,不會哭,沒有任何的色彩和陽光。如果這就是你希望的結果,那你就去死吧,就在地獄裡面等着我的怨恨吧!我會恨你的,即使你愛我,即使你替我做了那麼多事情,我也不會有半點的感激,只會恨你。”
蘇白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着,她的手勁也是越來越大,彷彿就是想要把面前這個男人的手骨給折斷了。
“天吶!她瘋了!她瘋了嗎?!”艾麗問着魏琳,聲音有些高亢,和難以抑制的激動。她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帶着莫名的驚恐。“她是在謀殺,謀殺陳墨。”
而心電波卻在這一個瞬間開始有了反應了,慢慢地心跳加快了。
“媽。”艾麗看到了這個現象,只是驚喜莫名。
而在這之前,蘇白卻已經先一步發現了她手中手指輕輕的顫抖,生命始終都是那樣的脆弱呀。曾經的外公就在下一刻離開了世界,曾經媽媽卻在掙扎中挺了過來,現在,陳墨呢?
要活着呀,要活下去呀,不管是要看到哪一種結局,只有活着,才能夠看到,不是嗎?
那人的睫毛動了下,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世界的光明彷彿就在這一睜眼之下回來了。
“蘇蘇——”陳墨的眼神無意識地定在蘇白身上。
“陳墨——”
蘇白的眼神卻執着地留在了陸科身上,陸科的眼神那種消極和悲哀就更加深了,雖然他和她之間有着六年的距離,但是對於蘇白的心思,他總能那樣敏銳的察覺到。以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蘇白想要抱抱他,給他一個安慰的吻,但是卻沒有動。
陸科伸出手,想要摸摸蘇白的發,給她一個溫暖的笑,卻終究笑不出來。
他們只是固執地相互看着,在彼此的瞳孔中尋找自己的身影。
光陰奇怪地定住了,十八歲和三十歲在那個瞬間銜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