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個冷漠的女子,看着她的字,他想象着她的模樣。在他的印象中,碼字的女子向來都是素面朝天,沒有太多的色彩。可爲何,她可以如此孤傲。
他是她的書迷,僅此而已。在她未成名前便是。
在他的眼裡,她就像是個迷,或是一個古老的傳說。令人不禁好奇,迫切想知道其中謎底;又讓人心生畏忌,怕靠的太近,誤中了那些可怕的咒語。
而她,卻對此毫不介意,彷彿在她的世界裡,她只能看到自己。在華麗的彩色信紙上,她雕刻着她所向往的愛情,或悽美,或浪漫。那繁華似錦的文字,就像陽光下她精美細膩的臉。她一直生活在旖旎的幻境裡,揮舞着手中似乎不會停滯的筆桿。
遠遠的,他望到了海市蜃樓上冷若霜雪的女子在拭淚,驚豔若虹的仙女在拂琵琶……
若干年前他們在網絡上相遇。他相信這是上天的註定而她卻認爲這是他的殷勤獻媚。因爲他在她之後講出了與之相同的三個夢想:讀書,寫作與流浪。
她不瞭解自己,他這樣想。
霓裳藍裳,他仍清晰記得那張燃起他夢想的面孔,也依舊懷念那託着他夢想升起的地方。他一直*在各個文學網站上。
事隔多年,他依舊來往於尋夢的路上。在看不到霓裳藍裳華麗的辭藻之後,他終於又遇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然而,她是那麼不一樣,卻寫出令他極爲迷戀的文字。於是,他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順勢而上。
在這個長篇小說遍地開花的時代,他成爲了網絡上紅極一時的短篇作者。他羨慕那些能夠將故事碼成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字的人,而自己卻無法把那麼多的人物及故事情節統統堆積到一起,錯綜複雜。他覺得那樣會使他窒息。
又一本轟動文壇的長篇小說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巾幗沒有鬚眉》看似近乎殘忍的筆觸之中流露出筆者對主人公的憐惜。他習慣讀完整本書之後再去關注作者,稍作了解一番之後再重複閱讀。
將離,是她!他好像看到她微微上揚的嘴角,她成功地實現了他們的十年之約,成爲了轟動文壇的新星。在隨書附贈的書籤上,他知道了下月9號她將在麗江簽名售書的消息。
簽名會上,他帶着那本已經被他翻閱的泛舊的《巾幗沒有鬚眉》擺到了長長的等待隊伍中。
來到這位作家面前的時候,他伸手輕輕地把桌上的書撥到一邊,將自己的書翻開到扉頁放到她面前。
“將離!”他喊出她的名字。
起先,她一愣,然後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提起筆簽下了她的筆名,如此反覆,他亦不特殊。他甚至有些討厭眼前這個男子,儘管他看起來像是她學生時代迷戀的一類,只是此時也惘然。
拿回書之後,他便被蜂擁的認親擠出了她的視線。他繞到人羣的外圍望着她,休閒鞋,牛仔褲,白色的針織上衣,黝黑的長髮緩緩批到肩上。他能看到的只有這些。
待人羣散去,他向工作人員莞爾一笑,全然沒有了剛纔的冷漠。這使他更加確信剛剛並非有意冷落自己。
她隻身走出大廳,廳外的玻璃牆壁上滿是她新書的封面廣告。她看着它們輕鬆一笑,轉身走入旁邊的書屋。他緊隨其後,唯恐就此失去了他的蹤影。
她用纖細的手指掠過書架上一排排的書籍,最後在一本短篇文集上停了下來。那是他剛剛的一本新書《流年》,也是唯一的一本。她熟練地將它抽出來,小心翼翼地抱着走向銀臺。
他一直愣在門口望着她,她迎面走過來。
丹鳳眼,柳葉眉,櫻桃嘴……他從未想象過她是這樣一個耐看的女子,更加從未奢望過她會買來閱讀自己的文字。
她付過款,與他擦肩而過。
“焱!”他又一次呼喚她的名字,而非筆名。那聲音彷彿從枯井中跳出出的精靈,陡然開啓了她塵封已久的記憶。然而正如他所見到的,幾年的時間仿若過去了幾個世紀。如今的她早已脫胎轉世,另爲他人了。
“士爲悅己者死!你可記得?”
她轉過身,看到他深邃的眸子裡透露着無比的忠誠。她當然記得,那是她曾對她的藍顏知己講過的話。
“焱,我會一直在你身後。”他也對她如是說過。那種超越了友情,卻也不參雜愛情的情誼,一直在她的心中不曾忘懷。
但當這男子如此真切的站在眼前時,她才發覺那些只不過是心中過於完美的夢。他們在現實中不過是陌生人而已。
她不答,轉身離去。從此,她彷彿隱形了一般在文學界銷聲匿跡。
他又從現實退回到了網絡上,繼續無度地透支着黑夜。他知道此次麗江之行,不言而喻地實現了他們的又一個十年之約。
“你可以長久的駐紮在我的夢想,卻無法真正走進我的軀體,或許我一直生在夢魘離,纔會讓你有機可乘。”
他記起那日她離去的身影,才明白一切早已過去。他們再不是陽光下愛做夢的少年。
又是一個三年,他如願成爲了衆人矚目的青年作家。他的第一本長篇作品《流年,誰的記憶裡留住了我孤獨的歲月》也轟然問世。於此同時,一本與之及其相似的小說《士爲悅己者死》也如同雪花般在中國大地上飄散開來。在她的書中,女子最終選擇了同秦可卿一般的死法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而在他的故事裡,男子最後執着地守護着自己的夢想,鬱鬱而終……
他們這兩個如同對話般契合的故事成爲了文壇新的焦點。無數的肯定與讚歎在讀者與媒體之間蔓延開來。然而除了他們二人,又有誰會知道這兩個著名的寫作者,竟只是兩個當年愛做夢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