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選擇停在了這裡,不是我所能見,而是我所不見。
我是一個有點灰暗的女孩。
偶爾會在傍晚時分出門,可以看到天空中大片的雲朵被暮色染成了一種凝重的紫,雲層之間的邊緣會看見夕陽殘留的一點緋紅,恍若一道道被隔開的傷口,將藍色的憂鬱千瘡百孔遮掩起來。灼熱的風也就從那些縫隙中流出,侵蝕我們每一寸肌膚,有點窒息的味道。
這年夏天,很熱,大部分時間我只是躲在房間裡面,將空調溫度打的很低,然後坐在電腦前,大嚼冰塊。當它們一點點融化進我胃中的時候,全身會顫抖,貫穿冰涼。這時我多半會蜷縮在一起躲在房間的某個角落,獨自抽菸取暖。
香菸會讓一切孤寂變的沉默,而文字,是唯一讓我不至於想念蘇塵的方式。那個身着黑色T恤和牛仔褲的蘇塵,每次都會用幽默風趣的方式出現在我面前,卻在這個夏天,變得安靜、沉默,他們說他成熟了。
我卻看見蘇塵越來越瘦弱。
他來看我的時間很少,每次來時都會把我冰箱清理一下,過期的食物會被他扔進垃圾桶。然後他會打開我的筆記本查看我的網絡。電信每個月只固定送我80個小時,超過的時間就會按照三塊六一小時來計算。他並不是擔心錢的問題,而是擔心我會因離不開網絡,而將生命等同於金錢那般,隨着流量一點點消耗。
他警告我,過期的食物不要再吃,每個月只要上80個小時就好,超過的時間就會如同那些過期的食物,作廢掉。我抱着他,然後在他耳邊輕輕地問,那你和她的感情會過期麼?
王家衛的臺詞。
而後我們會陷入一種無語的狀態,他沉默地將冰箱清理乾淨,然後將垃圾袋收拾好,左手拿上垃圾袋,右手一把拉住我,“走,去超市。”
我上身後傾,兩腿直立,“不去!”
“外面已經沒有陽光了。出去走走吧。”
好像,天空真的變得陰鬱。
每個人都是一個瓶子,在無名海上肆意的漂流。每個人都有一個答案,封在瓶子裡面,期待着某個人會打開它,卻又在懼怕一個事實。
玻璃易碎,恩寵難回。
他開車的時候很快,並且不喜歡戴頭盔,我坐在後面,緊緊抱着他的腰,任頭髮在呼嘯而過中四處飛散着。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強制地讓我戴上頭盔,但是我不喜歡,不喜歡那種被束縛的感覺,我不能看見自己的長髮可以肆意的飛舞。漸漸地,我的倔強徵服了他的強制,他不在勉強我做任何一件事。
速度中,風湮沒了我們的聲音,並不斷窒息着我們,只有沉默着。
我不是他什麼人,只是喜歡他而已。他就像一雙貨架上的鞋子,深深地吸引了我,我想據爲己有,意外卻在試腳的一刻發生,我穿不下,一雙尺寸不對的鞋子,穿上去,腳會很痛。我只好把他放回貨架。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合腳的人將他買走。
我聽過一首詩,讓一座城市記住你,要麼愛上一個人,要麼買一雙鞋。可是鞋子卻愛上了一個人,在另外一座城市。
從超市出來,我們並不會急着往我家趕。他會帶我去一個地方。
一座廣場,日暮時分會見到大片的鴿子聚集在那裡,每天七點鐘時,廣場旁邊的鐘樓上會間隔傳出一陣又一陣沉重的響聲,訴說着夜幕的來臨。在緩慢的悠揚中,可以看見,大片鴿子飛起。而我們會和很多人一起,站在廣場中央,看見無數蒼白的身影交錯的飛散。像那些逝去的靈魂,支離破碎地從我們身邊穿過,唯我們所不見,卻能感受。塵會伸出一隻手,上面放着很多的穀物,那些蒼白的翅影也會在他手上短暫的停歇。
這時我會看見塵猛然間抖動手臂,然後將穀物順勢灑向天空,那些原本就很驚恐的鴿子會在一瞬間變得更加恐慌,撲打着翅膀,四處去尋覓那些散落在各處的穀物。
左岸,你看見了麼,他們其實都在害怕,害怕沒有飯吃的日子,可我不一樣,我同樣是在害怕,卻不知爲何害怕。他靜靜地看着我,然後牽着我,走出了廣場,隨便找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順手打開了剛從超市買來的酒。
“砰……\"蒼白的啤酒泡沫應聲而出,不斷向上翻涌的時候,也在一個個逐漸幻滅,到最後化作一灘黃色的液體殘留在易拉罐的表面,那是傷口感染後流出的液體,無聲無息地腐蝕着我們。
我們就這樣坐在廣場邊喝酒,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從我們身邊穿過。他推着一個車子瘋狂的跑着,沿途不斷的吶喊讓路人自覺的讓開了一條路,從他們冷漠的表情和一些細碎卻很刺耳的話語中,我能體會到他們的一種悲哀。那孩子並不可憐,至少不會像所有人那樣,與世界一起抑鬱。我們都很孤獨,卻在慢慢丟棄那些原本屬於我們自己的快樂童真。蘇塵趁孩子推着車過來時,順手將易拉罐塞進了車子,然後拉住小孩子的胳膊。
蘇塵掏出一張粉紅的紙幣,塞進孩子的手中,“去買件衣服,再去買雙鞋,然後去享受盡情的奔跑。”
孩子怔怔地望着他,突然間掙脫開蘇塵的手,然後把那張紙還給了他,“我媽媽說,不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叔叔,如果等會還有易拉罐的話,就給我好麼?
蘇塵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頭,去玩吧。
他又開始了奔跑,肆無忌憚,與世無爭。
這個夏天,我第一次見到蘇塵地微笑,久違卻又讓我心碎。
左岸,你知道麼,我始終覺得這個城市是一座殤城,儘管我在這裡出生,在這裡活了二十多年,但是我終究還是要離開他,因爲我註定會死在旅途上,這是射手座的宿命。
是因爲你愛的人,在另一座城市麼?
不是,她現在應該很恨我,因爲她是我的一道傷口,註定癒合不了,我想給她一片寧靜,自己卻漸漸沉默,我時常會在網上碰到她,但是我始終不肯去和她聊上一句,我怕我的傷會觸及到她,在傷到體無完膚的時候對她說我愛你,是一種殘忍。我想我還是會離開,我僅僅是想找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有她的影子,但是她卻看不見我,在那裡,我想慢慢癒合自己。
塵,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原諒我現在無法祝福你,因爲我感覺月老真的老了。在我們小時候,或許月老還可以不厭其煩地用很多根線將世人穿來穿去,但是現在他真的老了,因爲他只會用一根線,而那根線將我們所有人全部連到了一起。於是,我們可以聽到很多人對我們說,緣分未到,其實是因爲他們在不斷的挑選。在這根線上,找到自己覺得可以湊合一輩子的人時,就這樣草草的結束,當挑到最後只剩下我們的時候,他們便會說,緣分到了。可是愛情不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不是我們誰放不開誰,只是我們被月老當做了螞蚱拴在了一起,愛情就此無影無蹤。你愛着她,她或許愛着另外一個人,而我,又……
可是愛情究竟又是什麼。他像一個孩子抱住我,哽咽着。我的脖子在那一瞬間有些溫暖,有點溼潤,我的耳旁可以聽見他心臟因爲血液擠壓而破碎的聲音。
他走後的那段日子裡,外面梧桐樹葉逐漸枯萎,陽光已經不再那麼灼熱,只是它還是那樣刺眼,總在我不經意間擡頭的時刻,像一把沙子一樣揉進了我的眼中,淚流滿面。
我依舊試圖在這個城市尋找可以躲避陽光的陰影,比如一家燈光黯淡的咖啡館,或者電影院。
記得和塵分別的那晚,我和他一起看了一部電影《當幸福來敲門》。覺得關於克里斯的那個人,在這部勵志片中充當着蘇塵的角色。當然,克里斯如同其他人一樣,像廣場上的鴿子,爲了能夠生活而疲於奔命,直至有了真正的幸福。當世界得了抑鬱症的時候,我們在孤獨中變得沒有人值得去愛,於是金錢,物質生活成爲我們最好的寄託。
蘇塵也在疲於奔命。
他穿梭在四川某個小城中,偶爾會給我發來郵件,但更多的時候選擇的是一種沉默。我坐在電腦前,看着他灰暗的QQ頭像時,總在猜測,他是否也如我一樣,正在觀望着某個人,安妮寶貝說,那是一種幻覺,我們觀望幻覺。
我生命中的這個很短的階段,被我用文字記錄下來,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