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男人粗糙、暴烈,動不動就對女人大吼大叫,不肯動手去洗一隻襪子,女人做了飯端上桌,到衚衕口去叫他,他正和一幫老頭在棋盤上殺得難分難解,飯淡了,他嘗一口,抓一把鹽就丟進鍋裡,於是一鍋飯便廢掉,女人只好重新再做,女人偶爾去鄰居家串個門,男人回來,扯着嗓子喊女人的名字,粗悶的嗓門,一條街的人都聽得見男人的怒吼,男人偶爾也會溫柔地攏一攏女人的頭髮,女人便眼波流轉,眉目間都含了情,身子軟溜溜地轉,像弱柳扶風,想往男人身上靠,男人卻粗暴地一把推開,吼一嗓子:\"發的什麼騷?\"女人很委屈,說\"你就不能對我溫柔一點?\"男人不屑地瞥一眼,\"你有完沒完?真囉嗦!\"
女人是突然病倒的,高血壓、腦梗塞,搶救後命是保住了,卻成了植物人,躺在牀上,不說話,目光很空洞。
男人的目光,也很空洞,他覺得不習慣,他找不着襪子,隨口喊女人名字,纔看到她躺在牀上,愣愣地望着他;菜吃了一口,鹹得發苦,筷子\"啪\"地拍在桌子上,卻看到她木然瞪着天花板,面無表情;他不知道洗衣機該開哪個按鈕,稍一分神,水溢得到處都是……
男人的心,一瓣一瓣地碎了,那個被女人撐得豐潤圓滿的天空,就這樣和女人一起倒了,醫生說,\"你愛人這種情況,快則一月兩月,慢則一年半年,她沒多少時間了,好好照顧她吧。\"
男人注視着眼前這個面容憔悴、髮絲散亂的女人,這是他最親愛的人,可是他從不曾寵她一次,甚至不曾對她說過一句溫暖的情話,他把女人的頭抱在懷裡,用下巴輕輕地蹭着女人的面頰,淚,大顆大顆地落在女人的臉上。
他去單位辦了內退手續,一心在家侍奉女人,那麼粗糙的一個男人,突然就細緻起來,端水餵飯,擦洗*,端屎倒尿,甚至,他還對女人說些肉麻的情話,雖然,通常都是他自言自語,但是他相信,牀上的女人聽得懂。
這樣的生活,男人過了十年,那些情意綿綿的情話,他說了十年,十年間,男人曾因勞累過度,大病過一次,男人坐在女人的牀頭,一遍遍地說,\"丫頭,我要是不行了,你怎麼辦?\"男人的臉上,老淚縱橫。
康復後,男人依然坐在女人的牀頭,一邊給女人梳理頭髮一邊說,\"我就知道,我會走在你後面。\"男人的口氣,有些得意,他的臉,笑成一朵菊花,菊花裡又溢出淚來,一顆一顆,晶瑩透亮。
那天是七夕節,我在男人家的小屋裡看到了這對夫妻,女人躺在牀上,面色紅潤,眼睛望着坐在牀頭的男人,兩鬢蒼白的男人,正用注射器給女人餵飯,他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滿眼都是深情,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這纔是真正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