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很冷,水面上蕩起一圈一圈的波紋,船隨着水波微微盪漾。向岸上望去,是一個木頭搭的碼頭,非常簡易,只泊着這唯一的一條船,岸上的景物模模糊糊看不太清,依稀有草地和樹林,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還有星微的燈火,雖然不知這是在何處,但商吹歌卻覺得自己彷彿來到一處遠離俗世的靜舍,酒精引發的燥熱逐漸散去,從心裡到身體都平靜下來。
附庸風雅了一會兒,實在抵抗不住夜晚的寒涼,他又從甲板上走回艙裡。
佳百璃捧着水杯倚在牆壁上,冷冷地問:“你看夠了?”
商吹歌早就習慣她的冷臉相向了,一點都不介意,笑着問:“好精緻的船屋,佳百璃,這就是你的家?”
這艘船屋的水電設施和陸上人家也沒什麼不同,可惜住着卻不見得多方便。因爲這裡除了電燈,似乎就沒有一樣東西是帶電的,冰箱、電視、洗衣機、微波爐,所有現代化的設施都沒有--不過,也許他冤枉她了,這個家裡說不定還有一些其他家用電器的,例如手電筒!
“我暫時借住着!”佳百璃淡淡地把水杯遞給他。
宿醉之後,本來就口渴得厲害,這杯水來得太及時了。熱熱的杯子,溫暖着商吹歌冰冷的手掌,他偷笑了一下,這個冷酷的暴力女魔頭,開始對自己溫柔一點了呢!
“啊!是你朋友的家?那你剛纔又說什麼幽靈鬼船的!”商吹歌坐在沙發上邊喝水邊問。
“十幾年前,這條船曾經被三個綁匪用來關押人質,後來警察將綁匪全打死了,可是人質也被綁匪殺了。暴死四個人之後,船就開始鬧鬼,不小心接近它的人,不是橫死,就是身染重病,斷手斷腳那都是輕的!喏,你現在坐的位置,就是那個綁匪頭目橫屍的地方,據當時在場的人說,腦漿流了滿地,血把船艙都染紅了……”佳百璃陰森森地說。
“啊!”商吹歌假裝很害怕地發出一聲驚叫,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一邊,然後撲上去緊緊抱住佳百璃,做出發抖的樣子。同時心裡竊笑,小樣!還想用死人和厲鬼嚇唬我,哼!我是嚇大的嗎?
佳百璃被他箍得喘不過氣來,拼命掙扎,好不容易將他踹開,用力地咳嗽着。
“後……後來呢?”商吹歌很配合地裝出又害怕又好奇的表情。
“後來,我沒地方住,見這船反正也沒有人敢要,就暫時搬進來了!”佳百璃很正經地說。明知道他是裝膽小,可是怕他又撲上來摟她的脖子,不敢再嚇他了。
“這麼恐怖的地方你也敢住,你不怕嗎?”商吹歌笑吟吟地問,不動聲色地又喝一口水。心裡決定了,她如果再編鬼故事,他就假裝害怕將水噴到她的身上。
然而,這次佳百璃只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在世人眼中,掃把星和鬼,還真說不上誰更可怕一些。
同一時間,商吹歌心裡也在想,佳百璃太兇悍了,就算真的有鬼,見了她也得繞着走吧?
說了這麼半天的話,天際已經稍微有點發白了。佳百璃看看錶,說:“已經四點半了,我要準備去打工了,你自己回家吧!”
商吹歌從透光窗看看天,“你每天都是這麼早就去打工?天還不亮呢!”雖然慕雪寒的資料上將她拼命打工的事寫得很清楚,可是和親眼看到的感覺完全不同,她這樣工作,也太辛苦了!他有點敬佩,也有點不以爲然,佳百璃八成有自虐症,這個時候睡覺最舒服了,她何必這樣強迫自己,又沒有人給頒發勤勞獎章!
“我習慣了!”佳百璃說着,去洗臉刷牙整理頭髮。
商吹歌跟在她身邊轉,“佳百璃,昨天我喝醉了吧?”
“還好!”她說。本來想說“嗯”來着,但還是給他留點面子吧。
“那你是怎麼把我帶到你家來的?”商吹歌很好奇。
佳百璃回過頭來,“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就記得那幫混蛋也喝多了,然後好像有打架,再後來就沒印象了!”商吹歌突然有點緊張,“我沒做什麼事吧?”
“呃……應該算是……沒有吧……”佳百璃語氣含糊地說。如果那都不算事,他還想做什麼?
“那,我有沒有亂說什麼?”商吹歌不放心地追問。
佳百璃想了想,纔回答:“沒有!你喝完酒就睡了!”唉!能輕易忘記一切的人真是幸福!像他這樣愛面子的大少爺,如果她把他昨天做的事說的話都說出來,不知道他會選擇怎樣的自殺方法。
商吹歌放心了,呵呵笑道:“謝謝你把我帶回來!”原來自己喝醉酒還蠻乖的嘛!
佳百璃只是淡淡笑了笑。
雖然對於喝醉酒的事情放心了,可是商吹歌對於另一件事還有着疑惑,心裡總是不由自主地琢磨,佳百璃似乎有點不對勁,怎麼突然對自己的態度好起來了?還肯帶他回家,把牀讓給他睡,還拿水給他喝--啊喲!她不會是偷偷喜歡上自己了吧?
這……轉變得太突然了,一點過渡都沒有,他還真有點適應不來唉!
在超級自戀之中,忽然又想起一事,“佳百璃,昨天你打我沒有啊?”
“我哪兒敢打你啊!你都要代表月亮消滅我們了!”佳百璃仍是淡然地說。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就一肚子氣,昨天在酒吧裡打的羣架,商吹歌得負一多半的責任。說不定,她會因此被炒魷魚的,而且酒吧的損失沒準都會算在她身上。要是那樣,她不會放過這個小子的。
“你真的沒打我?”商吹歌納悶地自語,“那我怎麼全身都疼啊!”他不明白“代表月亮消滅我們”是哪裡來的典故,但是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得到不會是什麼好話,所以他聰明地自動忽略了。
黎明時分,天空還沒有被太陽點亮,天地間都是那麼清清冷冷的。
這個時候便開始操勞的人們,無疑是又辛苦又命苦的。可是一日之計在於晨,沐浴在晨風裡,總覺得空氣中都充滿着希望,即使眼前仍然是黯淡的,卻說不定在下一刻甚至下一秒,太陽就會從地平線上悄悄地探出盈盈的笑臉,將它的溫暖和明豔,照進每一個人的心臟,公公平平,不偏不倚。
現在的時間尚早,沒有霧,光線是那種略顯寂寞的淡藍色,商吹歌站在路邊的公交車站牌下。這個公交站點,距離佳百璃的幽靈船屋大約有兩三公里左右的路程,她把他帶到公交車站,囑咐他乘公交回去,然後便急匆匆地走掉了。
街道上空無一人,也許是有些害怕,也許是時間已經快來不及,佳百璃走得越來越快,到後來索性奔跑起來。
商吹歌便這樣遠遠地看着她的背影:
簡單樸實的服裝包裹着她纖細的身體,頭髮隨着奔跑的動作,在肩上跳躍出青春和活力。在微冷的晨風中,那背影是如此單薄,卻又有着奇異的倔強,似乎正以無言的抗爭,挑戰着這個世界加諸於她身上的不公平。彷彿即使命運的惡作劇再過分百倍千倍,那副小小的身軀小小的肩膀,仍然會義無返顧地承擔起命運加諸於她的所有沉重。
那個孤獨的背影,那個匆匆奔赴向遠處的身影,彷彿奔跑在人生的旅途之中,即使遭遇再多的苦難和挫折,即使被所有的人遺棄和嫌棄,即使從來都是一個人在寂寞跋涉……但,商吹歌卻堅信,這個壞脾氣的暴力女孩,從來不曾迷失過奔跑的方向。
她就像一株開在深谷裡的野百合,不在乎有沒有人會欣賞,只是傲然地展示着自己的嬌豔和芬芳。
商吹歌的心裡這時是充實而愉快的,還涌起了某種很微妙很難以言喻的感覺,似乎是溫暖,似乎是心疼,似乎是不捨,這種別樣的情感,讓他幾乎想要向着她遠去的身影追過去,接近她,瞭解她。
然而,遙遙的,佳百璃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他沒來由地突然有些失落,不知不覺輕輕嘆了口氣,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悄悄鑽入他的心臟,那東西……叫做落寞吧?
看看身邊的公交車站牌,上面寫着“秀色農場”四個字,商吹歌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離天使鎮有多遠,而且他從來沒坐過公交車,於是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家裡的司機,讓司機來這個什麼“秀色農場”接他。
回到家的時候才五點半,本來依商吹歌的習慣,如果睡不足,寧肯逃學也一定要補眠的,可是現在他在牀上趴了半天,卻怎麼都睡不着。不知道怎麼搞的,自己這張柔軟又溫暖的大牀越躺越不舒服,腦海裡老是晃動着佳百璃家的那張小木板牀。
佳百璃那是什麼破牀啊,又冷又硬的,是人睡的嗎?纔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就把他的骨頭睡壞了,睡自己的豪華大牀都不習慣了呢!
算了不睡了!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不高興,從牀上爬了起來,洗澡、換衣服、吃早餐,都做完之後,看看時間,還不到七點鐘!想去學校,可是太早,感覺也怪怪的,自己又不是愛學習的學生,何況,佳百璃打工也不會這麼早就去上學,去了也見不着她。於是,他又做了一會兒運動,總算捱到自己正常的出門時間了,急急忙忙地騎着機車飛往學校。
推開二年級C班那個貼着辟邪符的大門,商吹歌一眼就看到,佳百璃已經坐在她的位子上了。他高興地走過去打招呼:“佳百璃,你回來得這樣早!”這傢伙是鐵血女金剛嗎?明明幾乎夜裡都沒怎麼休息,現在臉上卻一點倦意都沒有,仍然神采奕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