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
他語調微微哽咽,眼眶裡猩紅的顏色快要滴下血來,捧着她的臉的手,有些發抖。
“我那時,就有一種莫名的危機感。我不知道母親爲什麼要把這些東西給他,我阻止她,說不要,她卻以爲,拿這些就能換來她的一時自由。她當時說的那些話我聽不懂,卻在腦子裡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楚,記到有天我長大了,能聽懂的時候,才明白她是說,父母不答應她放棄楚裴聯姻離婚,更絕對不可能會允許她爲了自己以後的幸福淨身出戶,裴家是父母的心血,她一個獨生女不能辜負,而她在婚姻裡真的不開心,怕有一天瘋掉,所以想最後一次出去走走,以後,就專心帶着我,再不想其他。她的一切都是父母給的,她沒資格去犧牲,所以只有那368%的股權是屬於她自己的,那是她的陪嫁。”
說到這裡,他覺得一切都大概說清楚了,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他埋在心裡二十幾年之久,原來他都記得那麼清清楚楚。
“她就是那天回來的早上出事的。”
“我跟她通過電話,她很興奮,說下飛機再打給我。我那天不知怎麼凌晨就睡不着,被書房裡打電話的聲音吵醒,我走過去聽,就聽到了我父親在電話裡猶豫的聲音,他斷斷續續說不清楚,我只記得最後一句,說既然做,就做的徹底,留個永久殘疾也是甩不掉的後患,不如就裝個定時引爆器,警察那邊他可以搞定。”
那年,八歲的楚君揚聽見那些話,嚇得往後退,一隻退,退到外面比他身體還高大的巨大花瓶上,“咣”得一下摔得人和花瓶險些一起碎裂。
他迅速爬起來,跑到自己的房間,鎖上門鎖,開始拼命地撥打裴清伊的電話。
電話沒通。
飛機還沒到,她沒開機。
門外有人敲門,傭人緩聲柔柔地叫他小少爺,說先生叫他出來。
他渾身都在發抖,依舊一直撥一直撥,一直到不知多久之後,電話終於通了,裴清伊的聲音很慵懶,笑着哄着她的寶貝,說她馬上就到了。
他叫她趕快下車,馬上下車,千萬不要坐家裡派去接她的那輛車,情緒激動,眼淚滂沱,語無倫次地叫着“媽媽”。
裴清伊以爲他在開玩笑。
電話通着通着就爆炸了。
那幾乎震破人耳膜的“砰!”得一聲巨響,伴隨着尖叫聲淹沒在了他突然被震到耳鳴的耳朵裡。
“你明白我那天是什麼感覺嗎?前一個小時我在跟她通話,後一個小時我就在警察局裡見到了她幾乎殘缺不全的屍體。”
他說完,情緒依舊還是很激動,手掌劇顫到停不下來,眼眸裡的血絲末梢綻開,融在眼眸裡血紅的一片。
懷裡的人兒眼睛也紅了,清澈的水眸裡寫滿震驚,胸口的心跳狂亂到了她不可承受的頻率,她怎麼都想不到,裴清伊是這樣死的。
“你知道我爲什麼隱忍那麼多年了嗎?”他捧起她的臉來,顫抖着嗓音啞聲說道,“因爲因爲隱忍的那些年裡我在考慮,到底是要他們以命抵命,還是要把他們的全部都剝奪過來,讓他們看看當年犧牲我母親得來的一切,最後他們自己受不受得住。”
那一年,又有一個女人,來楚宅找裴清伊。
那個女人與以往的都不同。
瓢潑的大雨天裡,那女人拽着一個小小的男孩,撲倒在楚宅門外的臺階上,要叫楚傲天出來說話。
楚傲天不在,裴清伊接待了她。
讓她們穿好衣服,弄乾身體,吃點東西以後再好好說話,不要故意弄得那麼狼狽的樣子。實際上能以這種方式進到楚宅來的人,都跟她一樣可憐。
那女人神色很尷尬,拒絕換衣服吃東西,只把那小男孩拎過去,說,這是楚傲天的親生兒子,要做親子鑑定隨便做,她不怕。
裴清伊喝着茶,仔細地看了看。
還用什麼親子鑑定呢?
那清晰的眉眼,分明的五官,簡直是跟楚傲天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這樣的事情裴清伊見得真的很多了,每一個都是真的,每一個都保不住。她蒼白着臉,放下了茶水,輕聲說:“你趕快走吧。”
她嗓音那麼輕柔,不像是趕人,也不像是嫌棄也驅使。
那女人冷冷瞪着她,就是不走,說同樣是兒子,憑什麼她就進不來楚家的大門!
裴清伊臉色愈發蒼白,手都在抖,她輕聲說:“我說真的。你快走吧。這裡我的人不多,全部都是楚家和裴家的眼線的,以往那些挺着肚子來的人,都有遭遇黑手的可能,不是沒有過,你現在敢帶着他來,怎麼能確保你們能安全出去?爲了你的孩子,你快走吧。”
“你看,這個大宅子就像一個籠子,我想出,出不去;你們想進,進不來;這麼多年都沒有變過。所以哪裡跟他愛不愛你有關?他愛你,又能如何?不愛我,又會如何?你拿這些來煎熬我,有什麼用?還不夠,我煎熬我自己的。”她柔美的眼神和臉頰裡,透着曠世的蒼涼淺笑。
那女人震驚地思量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準備帶着那小小的男孩走了。
卻還是晚了。
那也是裴清伊第一次見那麼血腥的場景,什麼叫豪門門前的棄婦被亂棍打出去,她總算見識了,哪怕她自己聲嘶力竭地阻止,沒有用,那女人懷裡緊緊抱着那個小男孩,拿命護着他,被打得胸骨都折斷了彎下腰去,在漫天雨水血水之間擡頭看裴清伊的那一眼,卻依舊剜心入骨,恨不得她死無葬身之地。
那個女人就是……
阮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