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養健發現玉恆近來沒事就往希靈家裡跑,平時恨希靈恨得一句好話也沒有,現在無緣無故的似乎就不恨了。
這讓他有些寒心。心想究竟是血濃於水,自己對這孩子再好,他一有了機會,還是要去找自己的親媽。
心中冷了幾日之後,這一天碗上,他來到了玉恆的住處,進門時天已經黑透了,然而玉恆卻也是剛進門,學校的制服還沒有脫。見何養健進來了,他不冷不熱的喊了一聲“叔叔”,然後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何養健問他:“上哪兒玩去了?怎麼纔回來?”
玉恆猶豫了一下。答道:“我看小黛去了。”
何養健端着熱水,若有所思的慢慢喝:“她媽媽對你還好嗎?”
玉恆答道:“還行。”
何養健看了他一眼,然後故作輕鬆的笑了一下:“將來你們孃兒倆要是恢復了感情,就沒有叔叔的份了。”
玉恆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沒媽。我纔不認那個死女人!”
何養健問道:“你不是說她對你還行?”
玉恆不想回答了,只問:“你餓不餓?吃了嗎?我吃完了,你要是餓,我讓人給你做晚飯去!”
何養健想了想,然後答道:“我還真沒吃,等會兒吃完了。我就不走了。正好這兩天家裡也沒人,小威他媽帶着小威到上海去了。”
玉恆氣鼓鼓的看了他一眼,心想小威要是在家,你就在家陪小威了!小威不在家你纔過來陪我,這樣的陪伴,我也不稀罕!
然而到了夜裡,他躺在何養健的身邊。還是忍不住對他說了心裡話:“叔叔,爲什麼小黛和那個死女人一點兒也不像?死女人那麼壞。小黛卻那麼好?”
何養健思索了一番,末了卻是笑了:“也許,小黛是隨了她父親。”
玉恆沉默了片刻,忽然帶着惡意又問:“那你這麼聰明,爲什麼小威那麼蠢?”
何養健聽了這話,很奇異的,沒有生氣:“他蠢嗎?”
“蠢得要命!你對他說話,說一遍根本沒用,得說一百遍才行!”
何養健笑了:“那大概是他媽媽把他慣壞了,我對他說話,他是不敢裝聾作啞的。”
“那你不揍他?”
“沒犯什麼大錯誤,我揍他幹嘛?”
“那你怎麼總打我?”
何養健擡手拂亂了他的短髮:“小威歸他媽媽管,你歸我管。”
“你有小威就不管我了!”
何養健又是一笑,學着玉恆平時憊懶的口氣答道:“你放屁!”
話音未落,被窩裡傳出“卟——”的一聲響,玉恆當真放了個很悠長的響屁。何養健一邊扇動棉被,一邊笑,玉恆有點不好意思,自己鑽進被窩裡嗅了嗅,然後告訴何養健:“響屁不臭!”
等到何養健重新把棉被蓋好了,玉恆又說:“叔叔,我要是常去小黛家,好好的表現,她媽媽能讓我帶小黛回來住一夜嗎?”
何養健搖了搖頭:“我看難。”
玉恆又說:“那個女人要是忽然死了就好了。她死了,我就把小黛接過來,我養她!”
何養健有些驚訝,不知道玉恆對小黛究竟抱有何等感情,竟然會如此執着:“這麼喜歡她?”
玉恆沒回答,自顧自的又問:“我真的不能和小黛結婚嗎?”
何養健點了頭:“是啊!”
玉恆想了片刻,忽然咬牙切?的說道:“那我以後也不許她和別人結婚!”
何養健聽到這裡,發現玉恆這孩子身上有股子邪勁,白子灝是這樣的嗎?肅希靈是這樣的嗎?那兩個都不是善類,玉恆無論隨了誰,都會是個壞坯子。
然而壞坯子在被窩裡抱住了他的一條胳膊,像個小猴兒攀住了大樹——他是他的大樹,他又怎能不庇護他?
何養健嘆息一聲,翻身摟住了他,並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和希靈走了相同的感情路——本來只是隨便撿了一條小生命來養,本來一點也沒打算愛上她或他,然而不愛不愛的,還是愛了。
時光如水,滔滔流逝。吳太太想把小黛培養成一個新的肅希靈,結果失敗了;何先生想把玉恆培養成一個新的何養健,結果也失敗了。這兩個孩子自行其是的成長着,各自都是本來面目。
希靈生平最討厭坐在課堂裡讀書,認爲那是天下第一乏味的苦事,所以待到小黛到了入學的年紀,她便異常開明的宣佈:小黛可以先去學校讀幾天書試一試,如果覺得不舒服,可以立刻退學回家,橫豎家裡有錢,大不了給她請家庭教師,總不至於讓她大字不識。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小黛在學校裡坐得很踏實,成績不好不壞,並不像她這位媽媽當年那樣,每次考試都是屁滾尿流的勉強及格。等小黛長到了十一二歲,希靈更是連保鏢都省了——十一二歲的小黛忽然長高了一截子,本來是胖乎乎的,猛的就不胖了,成了個很招人愛的玲瓏小姑娘,引得隔壁男校的學生們成羣結隊堵到校門看她,這時玉恆就出了場,十六七歲的玉恆打小學生,像玩兒似的,來多少打多少。等把這幫毛兒還沒長?的小子們打散了,他再護送小黛回家。現在他對希靈也熟悉了,雖然從來不叫媽,但是偶然說幾句話,氣氛倒也和平。
希靈是把小黛養成了這樣子,雖然沒遂她的心意,但是也不能算作失敗。而在另一方面,何養健則是一敗塗地,在白子灝那強大的遺傳力量面前丟盔卸甲——玉恆對白子灝是一點記憶都沒有的,然而越長越像白子灝,至於在讀書寫字上面的成績,則是很有希靈之風,而且還不如希靈,屁滾尿流也依然不能及格,中學還沒畢業,他便自作主張的不念了。
唸書這樣沒天分,出去鬼混卻是無師自通,打起架來尤其是天生的武林高手,並且心狠手辣。起初他打同齡的學生們,學生的父母還常來找何養健告狀;後來他換了打架的對象,那幫對象捱了打是不會回家告訴爹孃的,或許他們根本就沒有家、沒有爹孃。何養健有一次在外面聽說某某街有個姓白的小子,打瞎了旁人一隻眼睛,嚇得連忙打電話質問玉恆,問他有沒有這事,玉恆面不改色,一口否認。
過了二十天,何養健偶然得知——就是他!
何養健匆匆趕去,把玉恆揍了一頓。玉恆長到了這麼大,終究還是懂了更多的道理,何養健打他,他一點也不懷恨,等何養健打累了,他還給這位叔叔沏了一杯藕粉。何養健接過藕粉潑了他一臉,他撩起衣襟擦了擦臉,然而在一旁蹲了下來,一看就是心也不服口也不服。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仰起臉說:“叔叔,你別生氣了,我學會了炸丸子,我晚上給你炸丸子吃。”
何養健怒道:“用不着!”
“留下吧!”
何養健繼續擰着眉毛說話:“與其留在這裡看你生氣,我不如回去看看小威!”
“你不留下,我明天就去學校揍小威!”
此言一出,何養健暴跳如雷,雖然已經很累,但還是拎起玉恆,又向他施了一頓老拳!貞上撲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