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恆用手指頭摳着枕頭的花邊,閉了眼睛想睡覺,然而腸胃一陣陣的翻騰,讓他隔三差五的就要“呃”的乾嘔一聲,可惜他的聲音太微弱了,隔壁院子裡的胡琴聲稍微一起調子,就沒有人能聽見他那哼哼唧唧的哀鳴了。
隔壁院子裡的確是有點熱鬧的,連伺候玉恆的老媽子都跑了過去,站在院子裡聽房內的小旦唱戲。自家的先生是個殘廢,不能像旁人一樣滿世界的亂跑,但是又愛玩愛鬧,所以家裡的下人們跟着享了福。先生沒事的時候會叫些伶人到家來唱上幾段,溫暖時節的夜裡,還會在院子里拉了幕布放電影,全家上下誰都愛溜過去聽一耳朵看幾眼。
然而此時此刻,也不是人人都有這個娛樂的興致,起碼容秀坐在白子灝身後,心裡就一直惦記着玉恆——心裡惦記着玉恆,眼睛卻還要瞄着白子灝,白子灝歪在一張矮榻上,榻前蹲了個描眉畫鬢的小丫頭,正端了小茶壺再給他倒茶。小丫頭的臉蛋差一點就要捱上他的鼻子了,容秀知道白子灝除了和那小丫頭沒真刀真槍的睡過覺之外,其餘的什麼都幹過了。之所以不肯真刀真槍的睡覺,也是因爲他有他的怪癖——他從不在容秀以外的任何人面前袒露身體,甚至在衣冠整齊的時候,也很忌諱旁人注視他的雙腿。他只在容秀面前肆無忌憚的光屁股,容秀也是真賣力氣的伺候他,把他伺候得皮光肉滑,比一般的健康人還要潔淨體面。
今天來的角兒是個小角兒,雖然頗有幾分姿色,然而本領平平,唱得馬馬虎虎。白子灝聽得昏昏欲睡,眼睛不住的一閉一閉,忽然擡手捂嘴打了個大哈欠,他先是對着戲子一揮手,又對着容秀一招手。命令全在這一揮一招裡面了,戲子立刻收了聲退出去,容秀則是下了地走到他面前,就聽他懶洋洋的哼道:“秀兒,我想撒尿。”
僕人將一架屏風擡過來擋在了榻前,小丫頭很識相的走開,這回屏風後面沒了外人,白子灝擡手一摟容秀的脖子,容秀就一邊直起腰,一邊伸手脫下了他的褲子。
然後讓他在榻邊坐穩當了,容秀把夜壺塞到了他的兩腿之間。白子灝閉着眼睛坐了片刻,末了擡頭望向容秀,像是委屈了似的,小聲說道:“怎麼尿不出來了呢?”
容秀就看不得他委屈,他一委屈,她的心就軟的拾不得捧不起了。像個小媽媽似的一下一下撫摸着他的後背,她柔聲說話:“不急不急,多等一會兒。”
這話剛說出來,夜壺中“譁”的起了響聲,白子灝急促的呼出了一口氣,又扶着容秀的肩膀,打了個很大的冷戰。容秀看着他一笑,他也對着容秀一笑,笑的時候眉目開展,一雙眼睛黑白分明。
於是容秀就什麼都不計較了,也原諒他和小丫頭耳鬢廝磨了。橫豎他再怎麼鬧,也鬧不出這個家門去。
容秀相信他永遠屬於自己,因爲若是沒了自己,他連尿都撒不痛快。
讓僕人拿走夜壺撤去屏風,她見白子灝重新躺舒服了,就小聲問道:“你先自己聽一會兒戲,我瞧瞧小耗子去!”
白子灝不樂意了:“他不是在睡覺嗎?睡覺有什麼可瞧的?你走了,我撒尿怎麼辦?”
容秀氣得輕輕打了他一下:“胡說八道,你哪來那麼多尿?你乖乖的等着,我十分鐘就回來。”
說完這句話,她輕輕巧巧的走了出去,出門之後,走變成了跑,她三步兩步的跑到了玉恆屋裡。
“小——”她剛要喊小耗子,可是又怕自己現在再不改口,將來“小耗子”三個字叫開了,家裡人會不把玉恆當正經少爺尊重。夜深人靜說悄悄話的時候,白子灝幾次三番的說玉恆越長越像那個婊子——“希靈”兩個字,是他忌諱的字眼之一,偶爾提起希靈來,他惡狠狠的,至多隻叫一聲“婊子”,讓容秀簡直沒法接着他的話說下去。
“哪像呢!”容秀時常微弱的抗議:“我看他還是像你。”
白子灝冷笑一聲:“你可別睜着眼睛說瞎話了。”
玉恆到底像誰,乃是一樁懸案,從他生下來到如今,一直就沒有過定論。容秀是發自內心的認爲他像白子灝,但是白子灝自己不承認,她也沒辦法。此刻坐到了玉恆的牀邊,她俯下身,先在玉恆的臉蛋上用力親了一口,然後把他連人帶毯子一起抱了住:“我的大寶兒啊!”
玉恆嗅到了媽的氣味,臉上一下子就有笑模樣了。
容秀抱娃娃似的抱着他,捨不得鬆手。玉恆和白子灝都是她的寶貝,有這兩個寶貝依戀需要着她,她真是累死也心甘了。
她如今活得這樣美滿,但有時候,也還是要想起希靈來。依稀恍惚的,她聽人說希靈如今似乎是在奉天,什麼時候到的奉天?在奉天干什麼?現在還在不在奉天?那她就不知道了。
要是能打聽到希靈的下落,那麼她倒是很想設法讓人給她捎點錢過去。她想幫她,然而不想見她,和她分別久了,現在再想起她,不知怎的,想起來的都是她頂陰森的一面,理智上,她知道她也有好處,可是在感情上,她是真的怕見她。
真要是見了面,第一句話可說什麼呢?
容秀想哄玉恆睡一覺,然而玉恆不肯睡,白子灝那邊又派人叫她過去,她沒辦法,放下玉恆跑過去一瞧,發現白子灝原來是後背癢癢,自己撓不到,又不許旁人把手往自己衣服裡伸,所以非叫容秀過來給他抓癢不可。
容秀這一來,就走不成了,漫不經心的坐在一旁,她低頭給白子灝剝瓜子吃,剝了一會兒,她聽見門口有人喊媽,擡頭一瞧,她“哎喲”一聲,發現玉恆不知何時自己走了過來,此刻用小手扒着門框,正眼淚汪汪的伸了腦袋看她。
她立刻起身要走過去,然而白子灝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不是有人管他嗎?”
容秀坐不住,想要擺脫白子灝的手:“不是——玉恆今天病了,我得陪陪他——”
話沒說完,白子灝忽然變了臉色。抄起面前的菸灰缸,他二話不說就把它擲向了房門:“煩死了!讓他滾!”
水晶玻璃的大煙灰缸,足有一斤多重,貼着玉恆的頭頂飛出去,在院內地面上摔了個粉碎。玉恆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抽搭搭的想要哭。容秀氣得狠瞪了白子灝一眼,然後跑出去抱起玉恆,一邊拍着玉恆的後背,一邊轉身面對房內,大聲說道:“要耍脾氣你對我耍,嚇唬孩子算什麼本事?”
容秀和白子灝賭了半天的氣,到了晚上,白子灝不知怎麼搞的,從牀上掉了下來,於是容秀慌忙放下小的去抱大的——剛把大的抱到懷裡,大的就把嘴脣貼到她的臉上去了。
兩人一言不發的合了好,待到入夜之後,兩人一如既往的互相摟着睡,身貼着身,腿壓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