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在得知何養健一時半會兒不會再回奉天之後,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
她不怕他,若真是何養健向她宣戰了。她也不會逃避;可何養健並沒有向她宣戰,何養健就只像是要撩她似的,冷不丁的就要跳出來嚇唬她一下,而她分明記得這人先前並不是一個無賴。
她是要正經過日子的人,不想把精力分給一個莫名其妙的無賴,何養健一去不復返,便正中了她的下懷。小兩口的日子過起來,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樣樣順心。做了丈夫的小桐並沒有改變性情,還是隔三差五的就要對着希靈彆扭一次。希靈留神觀察,發現他對別人倒是沒這麼大的脾氣和這麼小的心眼,就明白了他這不招人愛的幼稚嘴臉,是專門露出來給自己看的。
把這個道理一想明白,希靈就不和他一般見識了。等到正月十五一過,希靈對小桐說道:“今年我要辦成兩件事——兩件辦不成,至少也要辦成一件。”
小桐很有興趣的看着她:“什麼事?”
希靈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我要搬家,換一處有汽車房的大房子。”
小桐點點頭:“嗯,我同意,第二件呢?”貞團頁號。
希靈猶豫了一下,隨即卻是答道:“第二件我還沒想好,想好了再說吧!”
這第二件事情,說起來就有些沉重——她想生個孩子。
生個真正屬於自己的、留得住養得活的孩子。顛沛流離的時候她沒這想法,現在安穩了,她對着大孩子似的小桐。心裡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孩子。可是儘管她有這個心,小桐也是活蹦亂跳,可是生命的種子能在她的體內生根發芽嗎?
根據當年醫生的話,是幾乎不可能的了。但希靈自己感覺着,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每月的月事也都按期的來,不像是生不出孩子的樣子。
這樣一想。希靈就感覺自己還是不能放棄,好好的身體,好好的肚子,憑什麼就養不住孩子呢?
希靈並沒有和小桐商議,自己上街看了大夫,買了藥自己回來悄悄的吃。小桐嗅到了湯藥味道,登時很緊張,以爲希靈得了大病。希靈這才說了實話。小桐聽了,卻是有些急:“你別亂吃,當心吃壞了你!”
希靈答道:“我是按照方子吃的,哪是亂吃?”
小桐又說:“不能生就不生,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別當它是回事。我都不當一回事,你總惦記着它幹什麼?”
希靈說:“你別管我,我有分寸。”
說完這話。她又連着喝了半個月的苦藥湯子才作罷。結果如此過了兩個月,她的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儘管夜夜都和小桐不閒着。這一天坐在馬桶上,她看着手紙上的一抹鮮血,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
但是她不肯收手,到了第三個月,她又去了西洋醫院和東洋醫院,這一回,她拿了幾小袋白藥片回來。認認真真的把藥片也吃光了,她的肚子裡依然安靜,別說懷孕,就連鬧肚子的事情都沒有。
爲這一件事,她就從春天折騰到了秋天,期間她還給小桐出謀劃策,讓他通過金山又認識了幾位軍爺,多給自己攬了好幾樁大生意。
若論幹事業,她自認爲不比男子差,可是男子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生孩子,她夜裡撫摸着自己薄薄的肚皮,卻是感覺自己愧對了小桐。
對於小桐,她是有疼愛之心的,不是因爲小桐小,而是因爲小桐進了她的心。她是最沒有母性的人,她只分心內心外。心內的人,都稚嫩,都天真,都要讓她憐愛;可心外的人,就只是人而已,是死是活,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到了這一年的冬天,她忽然對小桐說:“要不然,咱們借個種吧!”
小桐一聽這話,登時就把眉毛豎起來了:“你欠揍了吧?”
希靈這才反應過來:“不不不,我說錯了,不是借個種,是借個肚子——反了你了,你敢揍我?”
小桐聽了這話,直接答道:“哦,弄個女人來家生孩子,等孩子生出來了,你把那女的攆走,把我腿打折,你自己白落個孩子,對不對?”
希靈劈頭蓋臉的胡嚕了他一把:“我同意了的,怎麼還能打折你的腿?”
“那我也不幹!萬一生個狗頭蛤蟆眼的醜孩子,你看了不喜歡,又不想養了,那怎麼辦?那不就砸手裡了?”
“咱們當然得找個漂亮女人了!女人漂亮,男人也漂亮,怎麼會生出醜孩子來?”
“多謝,我沒看出我有多漂亮!你還是歇着吧!”
希靈想了想自己方纔這一番話,沒覺出哪裡荒謬來,不過這事的確不必着急,因爲她和小桐都是這樣的年輕,和“養兒防老”四個字,還有着十萬八千里的距離。
到了這年的冬天,正如希靈當初所計劃的那樣,她和小桐果然搬了家,住進了一所兩進的大院子裡,有了正式的汽車房,她的保鏢,小春,也學會了開汽車。小桐嘴上不說,心裡是佩服她的。他們這個小家庭裡,太太常常會搶先生的風頭,不過小桐不介意——小桐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而且也完全沒想改變她,儘管對她也有很多的看不慣。
可他愛上的,就是這樣一個時時讓他看不慣的女人。越是看不慣,越是要看。
愛是矇昧混沌中的一支箭,就是這樣的不講黑白、不辨南北、不分是非,就是這樣的挾風而來、勢不可當、力碎金石。
所以他在希靈面前也沒個準性子,大不了就吵一架,又不是沒吵過。
忙忙碌碌的過了一年,兩人婚後的第二個除夕夜,小桐關了院門,又燃放了滿院的煙花給希靈看。希靈現在的身體好了許多,站在外面也不再凍得縮手縮腳。放着放着兩人打鬧起來,因爲小桐不聽她的話,又用手拿着二踢腳去點火了!
嘻嘻哈哈的鬧過一場之後,兩人進屋守歲。如此歡歡喜喜的過了一夜,第二天,小桐早早的開了大門要去放一掛鞭炮,希靈人在房內,正對着鏡子梳妝打扮,卻聽外面隱隱傳來了小桐的驚呼聲——院子大,虧得她是在前院,要是住在後院,小桐喊破嗓子了她也未必能聽得見。
拿着梳子出了門,她以爲小桐是放鞭炮崩了手。然而一路小跑着到了大門外,她低頭一看,也愣住了。
她家大門外的青石臺階上,擺着個小小的竹籃子,籃子睡着個用小棉被包裹着的嬰兒。這嬰兒小得還沒睜眼睛,一看就是剛出孃胎不久的。
小桐雙手託着挺長一串鞭炮,嘴裡還叼着一根預備點火的香菸。用胳膊拱了希靈一下,他問道:“這是活的還是死的?”
希靈膽子大,彎腰伸手到那嬰兒的口鼻上試了試,然後起身答道:“活的。大概也是剛放這兒不久。”
說完這話,她俯身又用手背碰了碰嬰兒的臉蛋,臉蛋冷冰冰的,可見這孩子很快就要凍透了。
小桐沒遇見過這種事情,所以還是有點迷糊:“誰家生了孩子不要了?”
希靈和他緊挨着站立:“你看它身上的被子還挺好的,不像是窮人家的孩子,是不是誰家的私孩子,生了沒法養?”
“沒法養就這麼亂扔啊?”
“哪叫亂扔?你看這一趟街上,是不是頂數咱們家的大門最闊?這是想讓個有錢人家把孩子撿了去呢!窮人撿了去,也養不起不是?”
“那怎麼辦呢?”小桐犯了難:“這種沒主的孩子,是不是什麼保育堂肯收?”
“好像有些教會的孤兒院也要。”
小桐轉向希靈:“那咱們先把這孩子拎回去,大過年的,讓它凍死了不吉利。等我放完鞭炮,我就打聽打聽誰要這玩意兒,誰要我就趕緊送給誰去。你也馬上給我進屋,穿得這麼薄就往外跑?”
希靈一伸手把籃子拎了起來:“還不是你在外面亂叫,把我招出來的?”
然後她縮着肩膀,拎着籃子小跑回了屋子裡,進門之後她被熱氣一衝,忍不住打了個打噴嚏,這噴嚏響亮極了,震得籃子裡的小嬰兒竟然睜了一隻眼睛。而希靈很好奇的解了它的襁褓一看,發現這是個小女孩,拎着腿上下前後的檢查了一遍,也沒看出哪裡有什麼缺陷來。
希靈越發確定這是個沒人要的私孩子,心裡忽然想起了小寶,她就忍不住嘆了口氣,喃喃的說:“小寶要是還在的話,我就收了你,給他當個小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