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給葉東卿發去了電報,因爲怕嚇到葉東卿,所以她儘量把事情說得輕描淡寫。極力的讓葉東卿以爲陸克淵只是惹上了江湖人物。江湖人物本是奈何不了陸克淵的,陸克淵之所以要被她送去奉天避難,完全只是因爲他受了傷而已。
果然,如她所料,葉東卿真是夠意思,一口就答應下來——也是因爲對她來講,這實在只是舉手之勞,隨便找間房子讓陸克淵住下來就是了。再來十個陸克淵,也麻煩不到她的身上去。
陸克淵算是有了安身之地,但從是非之地到安身之地之間的距離,卻是難以逾越。大模大樣的坐火車北上,恐怕是不成,尤其是陸克淵現在根本就“坐”不成,他的屁股結了一層黑紅的血痂,幸而爆炸時他腿夾得緊,否則怕是連鳥帶蛋都要遭殃。隨着醫生給他拆下了手腳上的石膏,他這半身血痂也開始斑斑駁駁的脫落,這個時候,疼痛總算漸漸放了他一馬。可也正是因爲不那麼疼了,他夜裡無意識的翻身,總要將血痂蹭下幾片來。染得被褥上都是鮮血。
希靈在一旁鋪了一張小牀,夜裡陪着他睡,陸克淵擡了胳膊看血痂脫落後露出的粉紅嫩肉,看着看着,忽然問希靈道:“往後跟我睡覺,怕不怕?”
希靈沒聽懂:“怕什麼?”
陸克淵扭頭看着她笑:“身上沒幾塊好皮了。”
希靈這才明白過來:“燈一關,誰能看得見你皮好皮壞?”
然後她伸長了一隻手,摸索着抓住陸克淵的手攥了攥:“我不怕,這有什麼可怕的。你就是傷在臉上了,我也照樣不怕。”
陸克淵嘆了一聲。又道:“要走還是一起走吧!我實在是不放心你。”
希靈斬釘截鐵的答道:“我不走。”
她是不肯走,她走了,陸克淵的東山再起就又化爲了烏有。陸克淵哪裡是個能夠安安生生過日子的人呢?他的心有多麼的野啊!除非他是老得動不得了,否則他是不會心甘情願的金盆洗手的。他若是不心甘情願,那麼誰也勸不住他,說不定,他就又鬧出什麼新花樣了。
一個金婉心已經讓希靈險些發瘋了,她需得給陸克淵守住這點地盤和產業,讓這個老東西心平氣和的有事做,讓他還能繼續做他天津衛的大佬,出門在外依然可以前呼後擁的耍威風。
她冒着險留下來。只不過是想留住他心中的這些好東西,將來用這些好東西哄着他,讓他乖乖的別再胡鬧——她比他小了二十多歲,她還得哄着他。
忽然起身換到了陸克淵的牀上,她鑽進了被窩裡去。陸克淵現在已經不敷藥了,被褥也都是乾淨的,但是被窩裡依然有着淡淡的藥味。陸克淵側身面對了她:“髒,蹭你一身的血。”
希靈伸手抱住了他,覺得他是自己失而復得的寶貝:“我不嫌你。”
兩人這麼相擁着睡到了天亮,希靈睜開眼睛時,發現陸克淵已經裹着睡袍下了地。自從拆了石膏之後,他就開始試探着自己走路,腕子和小腿的斷骨都癒合得非常好,也或許是老天爺不忍心讓他遭雙重的罪。拄着手杖回過頭,他問希靈:“還不錯吧?”
希靈擁着棉被坐起身,眯着一雙睡眼看他:“誰給你刮的臉?”
陸克淵答道:“我自己。”
希靈笑了:“臭美!別亂動你的手。”
陸克淵也是一笑——前幾天希靈讓理髮匠過來給他剃了頭髮,剃得短,兩鬢都有些發青,倒是顯得他年輕精神了。
“沒什麼事,繼續睡吧!”陸克淵告訴她。
希靈不睡了,她素來是不貪吃也不貪睡。一掀棉被下了地,她也走去浴室洗漱更衣。今天她也不能閒着,因爲必須儘快想出辦法,把陸克淵平平安安的送出天津。臥室的房門有了響動,正在沐浴的希靈側耳聽了聽,聽出那是醫生來給陸克淵打針了,便放了心。
陸克淵現在離不得嗎啡針了,這當然是件麻煩事情,不過麻煩得很有限。他倆夜裡商量過了,等身上的傷再恢復恢復,骨頭也長結實了,就拼着再受一場罪,把這嗎啡針戒掉。陸克淵不是嬌生慣養的人,只要這針別人能戒,他就一定也能戒。況且現在還有專門的戒針醫院,只要能忍耐,就絕對戒不出人命來。
擦着溼頭髮走出浴室,她把衣裳穿整齊了,見陸克淵還在地上一瘸一拐的踱步,便逼着他上牀休息一會兒。兩人正在一問一答的鬥嘴,忽然有人在外敲響了房門,希靈聽出那是果子的聲音,便走去開門問道:“什麼事?”
果子向房內看了一眼,然後小聲說道:“樓下……何養健來了,要見先生。”
希靈一愣:“他?”
果子又道:“他一個人來的,保鏢搜過了他的身,沒帶手槍。”
陸克淵這時出現在了希靈的身後,問果子道:“誰要見我?”
果子沒想到他耳朵這麼靈,遲疑着不知怎麼回答。希靈料想瞞不住他,索性告訴他道:“是何養健,大概也是來看看你如今是個什麼模樣。你別露面,我下樓去應付他。”
陸克淵一搖頭:“不,他來得好,我也正好想要和他談一談。”島低土號。
希靈現在已經摸不清何養健的虛實了,只怕他這一來,又是一場詭計,所以猶豫着不知道應不應該讓他見到陸克淵。而陸克淵說道:“他把我炸了個半死,我應該去見見他。況且他敢一個人來,我還不敢下樓和他見一面?笑話!”
他既然這樣說了,希靈也就不好再阻攔他。心裡砰砰的打着鼓,她關門爲陸克淵穿了寬鬆柔軟的襯衫長褲,又在外面繫了一件乾淨的薄綿睡袍。陸克淵極力的把腰挺直了,看起來倒也恢復了幾分往昔的風采。
一手扶着希靈,一手拄着手杖,他慢慢的往外挪,走幾步停一停,感覺到希靈在微微的顫抖,他扭頭湊到她耳邊說道:“別怕,小東西,這是咱們的家。老子一個不高興,就直接把他扣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