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有打砸聲傳來，神之代表阿爾瓦閣下擡起頭看了眼緊閉的大門，接着又低下頭去，如老僧入定般站在那裡沉默不語。
這道厚重而華麗的大門後面，是大地神教總壇的聖殿，那裡有大地之神的王位，有十二神使的座椅，同時也有阿爾瓦的一席之地。
作爲大地神教在此方世界的神之代表，阿爾瓦每天都會早早的來到這裡，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代表大地之神傾聽信徒的彙報，並根據當前形勢發出一道道命令。
確切地說，當阿爾瓦坐在聖殿裡的時候，這裡便成爲了大地神教在地底世界的統治中心。
阿爾瓦是歷代神之代表中最傑出的一個，他雖然武技不高，卻懂得揆情度理、審時度勢，懂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但再卓越的才智也需要足夠尊崇的地位才能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於是阿爾瓦和聖殿成了一個完美的組合。
有了聖殿，阿爾瓦的命令纔會變得名正言順；有了阿爾瓦，聖殿才能發揮出指揮中樞的作用，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阿爾瓦很享受聖殿帶給他的權力和榮耀，聖殿也需要像阿爾瓦這樣的人才來掌管和控制，當他們結合到一起時，就像在化學反應中添加了催化劑，讓一切都變的更加劇烈和迅捷起來。
正是這個原因，這裡的大地神教纔會高歌猛進，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甚至還一躍成爲整個地底世界的國教。
如果只憑大地之神和亞希波恩家族的支持，卻沒有廣大教衆的積極配合，大地神教是絕不會在短短百年間就徹底取代統治了地底世界數百萬年的季蒙神教，成就如此輝煌偉業的。
可是現在這一完美的配合出現了一些瑕疵——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大地神教的總壇沒有對外發出過任何命令，這讓處於交戰狀態的信徒們亂了方寸，局部戰場更是出現了瀕臨崩潰的跡象。
人們紛紛猜測，大地神教高層到底發生了怎樣的鉅變，纔會導致控制中心出了問題。
蒂姆大主教被殺，僅剩的僞神博格侍衛長也死在了巨掌之下，難道連神之代表阿爾瓦閣下也遭遇了不測？
阿爾瓦當然沒有出現意外，只不過他暫時失去了進入指揮中樞的權力——因爲在城門口被神使痛罵過一頓之後，尊貴的神之代表先生就再也沒有踏入過聖殿一步。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神使特恩也不知道發什麼神經，在從城外返回總壇後就把十二名天使派了出去，然後一頭鑽進聖殿再也沒有出來過。
沒有獲得他的恩准，沒有人敢進入聖殿，即使是神之代表阿爾瓦也不敢。
實際上就算沒有聖殿的加成，阿爾瓦的命令同樣可以暢通無阻的傳達到戰場。不過在權力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阿爾瓦很清楚，與外面紛亂的不利局勢相比，他更應該關注頂頭上司的想法。
於是阿爾瓦拋開了一切事物，唯一的工作變成了每天守候在聖殿大門前，等着特恩走出來，或者是宣自己進去。
經過二十多天的耐心守候，一直處於沉默狀態的聖殿裡總算是傳來了響動，不過卻是劇烈的打砸聲。也不知道閉門不出的特恩神使爲什麼會如此惱火，竟然把沒有生氣的死物當成了泄憤的目標。
特恩此時確實很生氣，非常生氣。
當初他把自己的十二名親隨散播出去，其中幾人甚至還冒險進入了異教徒控制的地區，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尋找到斯瑞的蹤跡。
在廣場上時，他曾將神魂穿越回暗黑世界，通過與神使們的交流，特恩最終確認斯瑞出現在都城並非是在執行任務，而是她的個人行爲。
對於斯瑞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做法，神使們分析了其中可能存在的原因，並做出了一系列的決定。
特恩帶着這些命令重新返回地底世界，一路上內心裡震怒難平。
斯瑞是他的姐姐，更是他的女神，是特恩心目中最完美的女性。
可就是這樣一個被自己奉若神明的女人，竟然有了背叛大地神教的跡象，特恩在難以相信的同時，把仇恨的目光放在了與斯瑞同時出現的男人身上。
如果不是因爲那個男人，斯瑞姐姐也許就不會撇下天使兵團不管；如果不是因爲那個男人，斯瑞姐姐就不會做出有忤逆嫌疑的事情，所以那個男人必須死！
特恩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斯瑞沒有受到那個男人太大的影響，至少在自己找到斯瑞的下落之前，特恩希望斯瑞不要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來。
大地之神不會強迫任何神使效忠自己，也沒有特意去組建什麼大地神教，可是所有的現任神使都把大地之神奉爲自己的主人，選擇背離大地之神的人都被認定爲叛徒。
神教裡已經出現過太多太多的叛徒，特恩不希望斯瑞也成爲他們中的一員，就算斯瑞已經有了這樣的苗頭，特恩發誓也要把它消除在萌芽狀態。
可惜，一切都已經晚了。
正如斯瑞預料的一樣，特恩憑藉其強大的神識，在每一名
親隨身上都種下了自己的靈識，所以在斯瑞和那名親隨交談的時候，特恩等同於看了一場現場直播。
當斯瑞說出她決定退出大地神教的時候，特恩的心都碎了，他憤怒的咆哮起來，並把看到的一切都砸得粉碎。
親隨腦中帶有他的靈識，特恩可以據此進行神降，把自己的意識加註到親隨的身上，甚至還可以帶去一部分屬於他自己的神力。
特恩很想神降過去，親口質問斯瑞爲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有機會，他更是不介意殺掉那個導致斯瑞背叛的男人。
可是在經過反覆思量，尤其是在看到斯瑞那絕然的眼神後，特恩打消了這種念頭。
有斯瑞的保護，只能發揮出初級神祗威能的特恩不可能危及到那個男人的安全。而斯瑞又是個特別倔強的女人，既然她已經做出了最終決定，就算特恩通過神降去勸說，也很難改變結果。
所以特恩選擇了沉默，任由親隨帶着神使們的樂器離開了那塊傷心之地。
這麼做並不是說他放棄了對斯瑞的挽救，而是準備在接收到那些珍貴的樂器後，特恩要親自去與斯瑞見上一面，儘自己最大的，也是最後的努力爭取斯瑞回心轉意。
他在聖殿裡茫然的轉了幾圈，突然停下腳步，拍着自己的胸口道：“這裡好疼，誰能告訴我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因爲所有的神使都和他一樣，需要經歷無數生活的磨難，才能學會豐富的感情。
“還要繼續努力啊！”
特恩調整好心態，在用神識命令所有親隨全部撤回總壇後，他邁步向殿門走去。
緊閉多日的大門緩緩打開，特恩走出門外，看着曾經被自己罵得豬狗不如的阿爾瓦，重新燃起鬥志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溫和的微笑。
“上次對你說的話有些重了，請你不要在意。”
阿爾瓦有些受寵若驚，他沒想到神使大人會向自己道歉，而且還是用如此謙遜的態度。
這個結果讓阿爾瓦覺得自己之前的做法完全正確，與外面那些信徒的生命和戰場的態勢相比，取悅神使纔是自己最重要的工作。
大地神教失去這方世界又怎樣？
只要神使能提攜自己，他完全可以去其他世界任職，繼續自己光輝而又榮耀的人生。
阿爾瓦用最謙卑的姿態躬身一禮，挖心掏肺的準備了一肚子的讚美之詞來歌頌大地之神與神使的偉大。
特恩卻不想聽他那些沒有意義的說辭，打斷他的話道：“這些日子耽誤了不少事，戰局也越加對神教不利，你儘快恢復辦公吧。”
說完話特恩向外走去，阿爾瓦急忙轉身問道：“神使大人要去哪裡？是否需要我派人護衛？”
特恩擺了擺手，人類這種低級生物他根本沒有看在眼裡，更何況現在的大地神教已經拿不出像樣的武力，那些神聖領域的強者在特恩眼裡，與其說是幫手倒不如說是累贅。
阿爾瓦的表情看上去仍然有些焦急，實際上他很清楚神使並不需要任何保護，他提起護衛只是爲了提醒對方，自己手中的戰力越發匱乏，他本人比神使更需要保護。
特恩向前走了幾步，突然明白了阿爾瓦的想法，在心生鄙夷的同時，轉頭安慰阿爾瓦：“十二天使正在疾速折返，等他們趕回總壇後我要出去幾日，這裡的守衛工作也會由天使們全面承擔起來。”
阿爾瓦提着的心放了下來，特恩又道：“在我回來的時候，我希望戰局已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扭轉，就算在失去天使兵團的援助後你們力有未逮，至少也要保持現在的態勢不變。”
特恩很看重這方世界裡的大地神教根基，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他需要阿爾瓦向他展現出更加卓越的領導天賦。
這是一個十分艱難的任務，但對阿爾瓦來說，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只要他辦事得力，特恩不介意進一步的提攜對方。
阿爾瓦聽懂了特恩話裡的意思，感恩戴德的跪地叩頭道：“請神使放心，我阿爾瓦就算是肝腦塗地也要達成您的旨意。”
特恩不置可否的轉身走出大殿，站在天空上炙熱岩漿的光線裡閉目養神，等待着親隨們的迴歸。
此時斯瑞正在調整祭壇的傳送裝置，準備利用這裡的傳送陣直接抵達天使兵團所在的荒城。
這些祭壇的傳送方向是固定的，它們的作用只是與地面的祭壇兩兩相通，以實現往來於地表和地底世界的目的。
不過斯瑞的工作就是修建和維護祭壇，可以說她對傳送技術的掌握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在這方面，就算可以對傳送陣靈活改動的李彥哲都只能甘拜下風。
看着斯瑞忙碌的樣子，何秋雪放鬆懷裡的李彥哲，把他的腦袋枕在自己腿上，從兜裡掏出手帕交給身邊的凱莉，讓她去送給斯瑞。
凱莉跳上祭壇，斯瑞感受到有人靠近，回頭瞧了一眼，在看到凱莉手中的手帕後，她望着坐在地上的何秋雪笑了起來。
和以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不同，如今
的斯瑞表情愈加豐富，笑容也更加真誠，充滿了生機與人情味。
她從凱莉手中接過手帕，將自己玉石般臉上的灰塵擦去，準備繼續工作。
凱莉想了想，問她：“既然已經選擇了離開，爲何還要回去？”
斯瑞之前曾對那名天使說過，自己會在恰當的時候返回暗黑世界一趟，這句話讓凱莉十分不安。
雖然斯瑞已經明確表示過，大地之神不強求任何人效忠，神使們可以在任何時候以任何方式脫離大地神教。可凱莉卻知道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尤其是脫離者想要返回暗黑世界，很有可能需要承擔極大的風險。
這危險並非來自大地之神，而是源自其他神使。
根據斯瑞的判斷，大地之神既然說出了允許神使離開自己的話，就一定不會反悔，更不可能做出報復的事情。否則只能說大地之神心胸狹窄、言行不一，而這樣的人是無法得到天地認同的，更不可能成就神祗偉業。
關鍵問題在那些神使身上，他們和無數背離者不同，心甘情願的選擇侍奉大地之神，說明他們對大地之神的信仰極其虔誠。
這種對某個人忠心無比的事情凱莉見過很多，也充分理解這種人的心態。
他們把追隨自己效忠的對象看成是活着的全部意義，把一切不利於效忠對象的言行都視作忤逆，把一切離開效忠對象的人都當作叛徒。
凱莉據此可以判定，對其他神使來說，斯瑞也是叛徒，一個背叛了大地之神、背叛了自己信仰的不可不扣的無恥叛徒。
如果斯瑞遠離暗黑世界，那些神使雖然心有怨恨，卻也不會輕易對斯瑞出手。可一旦斯瑞自投羅網，她將面臨的很可能是無情的打擊，甚至是死亡。
斯瑞比凱莉更加了解那些神使，畢竟他們已經朝夕相處了無數的歲月。她很清楚那些神使對自己的怨恨，也相信自己進入暗黑世界是一件自討苦吃的危險行爲，可她必須要這麼做。
至於爲什麼一定要去一趟暗黑世界，並非是斯瑞所說的回去向兄長和弟弟們致謝，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在斯瑞漫長的生命旅程中，神使們給予了她無微不至的關懷，不過對於感情不全的神使來說，相互之間的照顧源自大地之神的神諭，而非他們出自內心的關愛，所以根本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感謝。
斯瑞說要在適當的時候回到暗黑世界一趟，是因爲天使成長到極限後需要進行化形儀式，這種特殊的儀式必須藉助暗黑世界裡的設備和能量，否則梅爾琳就無法完成從天使到神使的華麗蛻變。
對於這個仍處於中性狀態的妹妹，斯瑞心裡很有好感。
既然斯瑞現在準備把對方從岩漿吞噬中解救出來，就不介意幫她更多，給她一個能夠成爲真正有感情生物的機會——化形儀式就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關鍵環節。
更爲重要的是，斯瑞要在大地之神面前親口說出自己脫離大地神教的決定，儘管這些話大地之神可能永遠都無法聽到，但斯瑞必須這樣做，因爲只有這樣才能表達她對大地之神的尊敬與感激。
這件事要在那團黑霧前進行，所以斯瑞明知其中存在巨大風險，仍要去暗黑世界一趟。
凱莉見斯瑞沉吟不語，還待再勸，斯瑞突然開口道：“姐姐，這是很久以後纔可能發生的事了，眼下我們尚有無數麻煩需要解決，又何必要爲它煩惱呢？”
聽到斯瑞對自己的稱呼，凱莉忍不住愣了一下。
一個活了數千萬年的生物開口叫自己姐姐，凱莉覺得這是一件細思極恐的事情。不過想到斯瑞與李彥哲未來的關係，以及她和斯瑞進門的前後順序，她又覺得這個稱呼理所當然。
凱莉突然生出了把斯瑞當成自己人的想法，於是直言不諱的問出了她心底一直深藏的疑問：“如果有一天彥哲要和大地之神對決，你怎麼辦？”
一面是造就自己的恩人，一面是自己的男人，兩個人非要決出個你死我活，身處夾縫中的斯瑞心裡會是種什麼感覺？她又該選擇幫助哪一方？
斯瑞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爲在她看來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她告訴凱莉：“彥哲與大地之神之間不可能出現生死相搏的情況。”
凱莉表示無法理解，斯瑞心裡卻十分清楚。
大地之神克雷蒙特是不可戰勝的，李彥哲即使成長到無法想象的高度，也不能對大地之神構成一絲一毫的威脅。
反過來說，大地之神也不會對李彥哲痛下殺手，因爲經過數千萬年的跟隨，斯瑞早已熟知了大地之神的脾氣秉性——這位仁慈的神祗從不殺生。
聽到斯瑞的解釋，凱莉不知該如何迴應，身處祭壇下的何秋雪則沉吟着思索起來。
如果大地之神真像斯瑞所說的那樣仁慈寬厚，甚至雙手都沒有沾染過任何生靈的鮮血，那安格斯講述的從天而降的巨掌又作何解釋？
數百座城市化爲灰燼，數以億計的地內人死於非命，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可不是所謂仁慈的神祗能做得出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