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的前一天晚,秋秋陪着我守夜。
“其實大人他從不勉強小姐,只是小姐這樣成爲將來的王后,以後只要有大人撐腰,便可以自由出入九州了。”秋秋滿臉喜悅,“我在幽國一呆就是三年,很想和小姐沾沾光呢。”
我心中一軟,沒想到這樁婚姻兄長還有這一層考慮,不由得嘆道,“他考慮的真是太多了……簡直讓我說不出任何反對這樁婚事的理由。其實避免讓我嫁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已經足夠將我說動了。”
“小姐真是好脾氣。”秋秋眉開眼笑,“其實直到現在我都有些恍惚,覺得小姐和大人走到這一步,真是不可思議呢。”
我沒有說話,望着微微泛白的天,慢慢閉上眼睛,靜靜等待一切的開始,或是結束。
儲君的成婚,自然極是隆重。鑼鼓嗩吶震天的響聲,讓我時時擔憂着那高山上會不會發生雪崩。婚服是秋秋和衆宮女忙了好久一針一線繡出來的,上面有幽國王室的龍鳳滕祥,亦有安陽家的家徽,可看出兄長細心的考慮。我與兄長能夠結爲連理,一起打理安陽家,也許算是最好的結局了,少了長老們不少的口舌之戰。
這一天我不知自己是如何過來的,只覺眼前一片火紅,別人說走我就走,別人說停我就停。如同一隻沒有思想的木偶。我甚至不知道兄長到底在哪裡,最後混混沌沌的入了東宮收拾出來的新房,一身的疲憊讓我靠着牀榻就睡了過去。
不知做了什麼夢,最後眼皮承受不住光亮擡了起來,原來是兄長摘了我頭上的喜帕將我驚醒。眼神對了個正着,他竟和平常沒有一絲分別,就是一身繁複的喜服讓他少了一些難以接近的氣息。我迷迷糊糊道,“兄長?”
他應了一聲,轉過身去把一長串喜燭點亮,那神情自然的好像是這房間的過客。
“這是……幽國的風俗?”
那一排排的火燭映在我眼裡,整齊而神聖,讓人不由得有一種許願的衝動。
突然感覺到腹中空空,我一斜眼,發現被褥上掃了一大堆瓜果紅棗花生。忍不住拿過來一樣吃了一個,剛舒服的打了一個飽嗝,卻見坐在桌邊的兄長眼神怪怪的望着我。
我一個哆嗦,知道自己失禮了。忙從牀上下來跪坐,“那個……洛依莽撞。”
“以後不必像從前那般拘禮。”他緩緩道,聲音無波無緒。之後竟過來拉起我一起坐在牀沿。
他似猶豫了一下,慢慢也把那些東西一樣吃了一個。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瞧他吃東西優雅的模樣,真是典型的貴族公子。
他竟似瞪了我一眼,沒有平日的嚴厲,拿過兩個酒盅。
“合巹。”言簡意賅,“不想喝也可以。”
我愣了愣,這都能說得出口?
心裡確是莫名出了一絲猶豫,我躲閃了一下眼神,還是接了過來,
看他等待的模樣,我手抖得不行。難以想象和他交杯的姿勢。
看他倒是平靜的很,如同喝水一般自然。我深吸一口氣,奔赴刑場一般繞過他的手臂。
心底滑過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是悸動還是戰慄,那酒冰涼微辣,倏地讓我滿眼熱淚。
“五臟六腑彷彿都着火了。”我一邊嗆得大口喘氣,一邊開始想脫掉那繁重的喜服。卻見他喝完酒後便坐在一邊,不知在想什麼事情。
“兄長,有什麼事情麼?一會兒是不是要出去敬酒?”我哼哼着。
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不用了,直接休息吧。”
恩……休息。我二話不說便躺進了被子,過了一會兒察覺到他也在身邊躺下後心一陣狂跳。
這般睡覺,怕是五歲時候的事情了吧?
只隱約記得當初我冷的不行,把整個被子都搶了過去蓋着,而他也讓着我,就這樣一宿,第二天便得了風寒。還讓母親教訓了個正着。
可是眼下的狀況和那時簡直天差地別。我在回憶裡縱觀世間風花雪月,知道洞房花燭意味着什麼。 昨日裡老嬤嬤來找我說閨房私密,我聽了直直怔在那裡,猶豫了很久很久,卻聽秋秋跑來傳話,說兄長絕不勉強我。
想到這裡,心中一暖。不由得側了臉望向他,卻見他已然閉了眼睛,面上仍是一貫清清冷冷,似是睡着了。
可他連燭火都沒熄。
我忍不住出聲提醒。他緩緩睜眼,竟然彈指便黑了一大片,然後側了身冷冷道。
“以後自己熄火,睡着了便不要再吵醒我。”
天啊,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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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之後我們的相處竟然平淡如水,只要我不想幹的或稍微有絲猶豫的,兄長便立刻不再有任何強迫,這種感覺倒是比從前要寬鬆的多。以前他都是高高在上一板一眼的教訓我。
我們可以算是名義上的夫妻,實則以兄妹相處。
幾月之後,據探子來報,殷國與華國已經交戰,安國雖派出世子率領援兵,卻被埋伏在路上的人馬劫持,幾乎全軍覆沒。奇怪的事,這樣的消息竟沒有傳到殷國,反而出現了另一隊冒充安國的騎兵到殷,攪和的殷國兵馬雞犬不寧。而安王的病已愈發嚴重,安世子出征援殷,而薄野望卻在這個時候回國。
兄長認爲已到了時機,女帝登臨施法臺,閉關三天三夜,說是將會使安陽府中人轉移。
看到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我喜極而泣。甚至連長老那最令人厭惡的面孔都分外親切。
女帝犧牲了自己完成了遺詔。舉國哀悼。白色的靈帳如同漫天飛雪,在一片片清冷的葬歌中駛向王陵。
昔日與我把酒同歡的人,如今竟是陰陽兩隔。我想起她所說的往事,那生不如死的愛戀,她對人世的絕望和對生活的無所眷戀最終讓她選擇了這一條魂歸九天的道路。
我還是由衷的感激她的,她告訴了我有關雲恭的真相,讓我內心有了短暫的平靜。儘管傷痛還會繼續,至少我不必再爲疼痛而止步不前。
安陽府轉移至幽國後。長老們迅速召開會議,待聽說我已與兄長大婚,雖神情不甚自然倒也挑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
如此一來,安陽家主雖然名義上由我來繼承,但兄長作爲我的夫君輔佐我料理家務,我也算落得個清閒自在。只是聽說了我陰陽劍魂的消息後,長老們無不嘆息,雖認同我兄長的做法,但終歸覺得可惜。
安陽家族的命運終於得到了守護,這不能不是一個可喜可賀的事情。正當我高興的準備擺一個大宴慶祝時,兄長找到了我。
他跟我說,府中獨獨少了曾經照顧我的容娘。聽府中人稟報,她因爲最疼愛的孫兒得了重病,因此回姜國的老家去了。眼下正需要有人接她回府中,如若不及時行動的話,她很可能會成爲薄野望的人質。
我心中一急,連忙主動請纓,自然遭到了他的強烈反對。
我沒有靈力,只剩個半吊子劍術。本來這件事情無絲毫變更的可能,薩滿咒靈師突然傳出預言,說我此去一行是吉,將會實現心中所想。出行則是順應天意之舉。
兄長只好答應,由於他剛剛即位幽王,國不可一日無君。便遣秋秋隨我同行,作爲沿路的照應。他叮囑秋秋避開薄野望的耳目,隱秘的把容娘接到幽國。秋秋因爲可以去九州闖蕩而分外興奮,與夫君依依惜別後便決定第二日動身。
走的那天晚上,兄長很意外的擁住了我,他低聲道。
“一定要平安回來。”
他的力氣很大,好像生怕我消失了一般,叫我好好帶着他給的髮簪。
想起這近一年他對我的照顧,幾乎可以算作寵溺,我不能說沒有一絲感動。
“我曾經說,金文契約讓我看清了自己。”他突然說起那句話,“你可知道這其中的意思?”
我怔愣一瞬,只聽他接着道。
“這個婚約,其實說與你聽便好,根本不用下這種詛咒般的誓約。但潛意識裡是我害怕你的拒絕,便使出這等下策。讓你不知情下被迫接受,即便今後可能會遭到你的怨恨不滿,我在那一刻竟覺得這都可以不在乎。”
我身子僵住,兄長難道是在說……他對我……
“洛依,其實這段日子來我一直想聽聽你的心裡話。即便有時我知道自己其實在躲避,躲避那些顯而易見的事情。”
我抓住他的衣襟,“我一直都很喜歡兄長,敬重兄長。從沒埋怨過兄長。”
他不語,良久才說,“不管你今後的情感會是如何,你只需永遠記得,這裡有你的家。一路小心。”
我的家。
淚水滑落。我記得當初自己緊緊的抱住他,感受這晚來十年的溫暖。我唯一的親人,我唯一的家人,他的一切,他的關愛,我今生今世永遠都不會忘記。
明日,九州之上,又將是一個新的旅途,一個嶄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