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宴上想向我敬酒的人的確大多被兄長擋下了,然而我還是沒能遵守他的叮囑,自斟自酌喝了一杯又一杯。

秋秋最後終於察覺到不對,跑過來扶住我驚嚇道,“小姐,你這是在做什麼!安陽大人知道了會生氣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喝——試一試。”我眼前終是天旋地轉,秋秋也開始看不清楚,“都是一醉解千愁……我就要醉……”

“小姐又有什麼煩心事?”她慢慢攙着我起來,往殿外走去散酒,“今日是小姐的及笄並定親之日,小姐當高興纔對。”

“我是高興……”我一揮手,差點沒被裙裾絆倒,“可是剛剛我錯亂的記憶又讓我很心煩……雲恭……”

扶住我的手突然一抖,緊接着,秋秋低沉的音調在我耳邊響起,“小姐醉糊塗了……”

剛剛經過偏殿,突然傳來了一個清麗的女聲,軟綿綿卻不失傲氣。

“那不是我的侄媳麼?快快過來!陪姑姑聊聊天!”

秋秋抽了一口氣,“是女帝!她怎麼沒回宮?”

但還是一把拉住我作禮,“是奴婢伺候的不好,小姐醉的厲害,言語間多有失禮怕是會叨擾了陛下。”

“你不是那秋丫頭麼。”女帝微微擡眼,目光中竟帶了一絲微醺,“倒是忠心護主,情誼可嘉。來人,賞秋梧三匹畫錦!”

秋梧受寵若驚。

“沒什麼失禮不失禮的,今天就是家宴,我只是跟洛依閒話家常。你們衆人都退下吧。”她高雅的又斟了一杯酒,“這是青梅做出的佳釀,來,侄媳嘗一嘗。”

秋秋猶豫的看了我一會兒,目光停留在女帝止不住倒酒的手上,小聲在我耳邊說,“小姐放心,我馬上去叫大人過來,小姐千萬淺嘗輒止,不要再多喝了。”

她匆匆小跑消失後,女帝又喝了五六杯酒,接着便微微閉了眼睛。

“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了當年……也是如你這般,花一樣的年紀……”

我微微愣了一下,酒醒了大半。

“他叫反景婁……是王兄的拜把兄弟,一身的雪絨雕袍,白色的氈帽七尺長的薄刀英武的不像樣子。他就是這雪山上的英雄,流矢般的箭法竟連衆禁兵都無法比擬。”

“陛下……說的可是王夫?”我猶豫了一會兒,卻想起女帝似乎身邊並無任何伴侶,一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不……”她斷斷續續的說着,“我們青梅竹馬,互許了終生……然而……”

她眼中竟漸漸蓄了淚,順着並不再年輕的容顏緩緩落下,“那年王室的幾方勢力不可開交,母后爲了控制住那些股肱之臣,朝中的一位權臣做了我的王夫。”

“新婚那晚,景婁冒着大不赦的罪名私下翻牆找到我,意欲與我私走而浪跡天涯。可我怎能脫身,走了王室會如何,幽國會如何!這樁婚姻本就是牽扯到多方利益。爲絕了他的念,我說了一些絕情的話。”

她面露痛苦,淚似已流乾。

“你可知道,再曾經滄海的感情也經不起一句傷害,它就像是最脆弱的玉石,鑄造需要苦心經營,要打碎卻只是一瞬!”她微微搖晃了一下身子,面色慘白,“我傷害了景婁,他徹底離開了我。聽說,他去了幽國的北部,與一名江湖女子如膠似漆,策馬江湖。”

“那是我們曾經的夢想……如今他實現了,身邊卻換了人。”她再也沒有了平日裡的高傲,如同千萬個爲情所苦的女子,微微伏在案上,盯着那殿上的虹霓曼舞,杯酒雜錯,“至於我和我的王夫……那是一個在外人看來多麼美滿的婚姻!鐘鼓齊鳴,舉案齊眉。我爲他添衣,他爲我畫眉。其實,他心裡早就有了別人,成婚那一日,他藉口幫助王兄料理公務,一宿沒有回房,其實我早就知道,他與那個女人日日纏綿,我只當做沒有看見,想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我能容忍,然而母后不能忍。那個女人被暗殺了,倒沒想到我這個王夫是個多情種,竟然爲了他也吞下砒霜殉了情。”

“幽國出了怎樣天大的笑話啊!”她突然仰天笑了一聲,“自此以後,無論王兄再如何說,我都不願再有任何牽絆了。薩滿預言是如何的準,我們幽王室,受的千年詛咒就是沒有子嗣!我們愛上的,都是想象中的人……”

“我總是在想,如若當初我拋下一切,管它什麼幽王室,管它什麼母儀天下,我走了,母后還會想辦法另尋成婚之人。人活一世,求得不就是個安穩和幸福!如今想來,很多責任都是我自己給自己強加上去的,到頭來,就落得個這般淒冷的下場……”

“我如今生無可戀,只求完成先帝的遺詔……”

我突然想起她願爲了安陽府的轉移而耗盡自己的生命使用禁術,原來內心也有這般消極的原因。是她這段悲慘無奈的過去,成爲日日纏繞她的心魔,最終讓她不再留戀塵世。

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像是睡着了。望着她的面孔,我倏爾頭又是一痛,畫面閃過,似乎是與她第一次相見的情形。

我傾身向前,如同受了某個不知名的蠱惑,在她耳邊輕輕道,“陛下可聽過雲恭這個人?”

她倏爾張大了眼,眸中閃過一抹光亮,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還記得他?”她笑的詭異,“原來這世上還有如此深的感情。可是那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他死了,你嫁給了別人?”

“什麼?!”我突然渾身控制不住的抖了起來,連自己也不知爲何會有如此劇烈的反應,心一陣陣緊縮,我從未感到過這般難受,“你說……你說他死了?”

她倏爾拉住我的手,那靜如死水的眼神讓我一個哆嗦,“那個叫雲恭的孩子竟對你是如此情深似海,那時他找到了我的內殿,但不幸的是息侄已經動了手,我可以看出那是最強的破軍系禁術,藍光是鬼系,金光則是專門銷燬魂劍用的。那是致命的一擊,他當場就倒在血泊之中,經脈全斷。恐怕臟腑破裂也不能倖免。但他居然能撐着回過意識,拼死破了那金文契約,我能從他眼中看到那種對你無悔的感情……”

“你說什麼?兄長殺了他?”我哆嗦着嘴脣,手腳冰冷。

“兄長?”她擡了擡眉,“啊……對,你以前一直都這般叫他。他如今可是你的夫君,這樣叫不好。”

她一昂頭,面帶了一絲威嚴,“你忘了息侄是如何攻擊的你了?雲恭是你的劍魂,你受的攻擊實際全加在他的身上。那時你在東宮,可雲恭是在我的大殿。雖然相隔好幾百裡,但是那攻擊的力度可真是絲毫都不落下。息侄那邊下手,這邊就應聲倒地了。”

“不——”我突然抱着腦袋尖叫了一聲。雲恭,我的魂劍?不可能……這些都是什麼荒唐的東西……

“我未去過凝劍閣……我沒有魂劍……”我喃喃。

“沒去過凝劍閣?”她突然面露贊色,“原來你居然有這般潛力!凝劍閣不過是個輔助提供魂劍凝聚的地方罷了。不是凝成魂劍的必要條件,想你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居然憑藉自己便能凝成,必定是安陽家百年來第一個吧……”

我呆在那裡,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那個人——真的是我的魂劍?叫雲恭的那個……”我給過他玉佩,與他兩心相許,他竟然……竟然命喪兄長之手……

“我兄長不知道嗎?”

“正是因爲知道才這樣做,他是陰陽魂劍,可是災難的象徵,你息侄本就對魂劍沒什麼好印象,殺掉他是理所當然。”她居然又開始喝酒了,“可惜了你們這段感情……我突然理解息侄爲什麼那般絕然了,你是他準夫人,他能容得下第三者麼!”

“怎麼可能!”我立刻否決,心還在爲那個叫雲恭的,記憶模糊之人而顫抖。

“也是,難得他那麼憤怒。你那劍魂可真是少見的厲害,第一次攻擊後居然還沒有銷燬,竟還有微弱的呼吸,只是那種傷怕也無法醫治吧。可息侄做事萬分謹慎,又或者是極端憤怒,竟然用了他原來最忌諱的禁術十字封印去徹底了結他。結果便是……那雲恭怕是灰飛煙滅了吧。”

那滿地如淚痕般的劍刃,是他嗎?是他的本來形態嗎?

不知爲何,我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那女帝微醺的瞅着我笑,“哭什麼哭,爲那把劍?不值得……息侄何不是爲你好。今日我看到你,就彷彿看到了當年的我——”

“我不是反景婁。”一個清冷的聲音如驚石般在內殿響起,“我身上留着的,可是半個劍魂的血。”

是兄長。我淚眼模糊的擡首望着他,竟看他眼中盛滿了滔天的怒火,面色冷淡,沒有一絲醉意。

“魂劍?魂劍又怎麼了?”女帝是真的醉了,毫無形象的趴在桌子上竟賴皮起來,語調也不再孤高傲氣,“息侄倒是護着侄媳——”

“陛下,魂劍忠情專一,一旦認定了一個人便是生生世世。”秋秋不知何時鑽了出來,扶着我一同跪下答話,“大人便是如此。所以他之前便與陛下說一生只娶一個人,無法接受您的外甥南泉的一片厚愛了。”

我心裡突然一抖,對兄長殺掉我愛之人的怨憤和責問一剎那變得模糊。

“是麼……”女帝打了個酒嗝,迷迷糊糊的望着秋秋,“你是誰啊……?竟敢擅自闖進來,不知道是我的內殿麼!來人啊……”

“陛下醉了。”兄長沒有動,那種駭人的怒氣似仍舊沒有消減,“不知剛剛陛下和洛依談了什麼,竟讓她大喜的日子裡淚流不止?”

我慌忙站起身,跑到他身邊跪下,“兄長,沒什麼——”

“唉,就是說說雲恭的事麼?你一個大男人,哪有這般小心眼的,動不動就吃味。”女帝竟然毫無遮掩的就說了出來。

“陛下都與她說了什麼?”他瞟了我一眼,那冰冷不由得讓我一個瑟縮。

“我見到那小子後的一些事,雖然你封了他的記憶,不過畢竟是曾經喜歡過的人,怎麼也得讓她知道他臨終時的場景吧?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反正人死了,你還有什麼好害怕的,他還能再和你爭?倒是你這般連讓她選擇的機會都沒有,就擅自的抹殺掉一段感情,難道不覺得對她太不公平,太過殘忍了麼?這樣的她即便愛你,你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女帝醉酒後竟完全變成了一個演說家。我聽着她的話目光漸漸暗淡下去。

轉頭卻見兄長正望着我,目中閃過一抹掙扎。

“這本就是一場先發制人的戰爭。”良久,他慢慢開口,“也許你會恨我,但我不能不在乎……薩滿預言。他的存在只會縮短你的壽命,你承受不了他的力量。我封印記憶時靈力已然不足,你如今可能已有了一絲印象,也許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這的確是我不願看到的。”

他頓了頓,闔了目嘆道,“我承認封印有關雲恭的記憶有我一部分的私心。其他的關於如此做到底是不是爲了你好,這隻能你自己體會,我無權利再說。”

我默然一會兒,費力點了點頭,“兄長不必自責。我明白。”

他不再望我一眼,轉身又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大人他是故意遲來的,因爲他知道了你已經想起了雲恭這個人,他曉得以你的性子,定會刨根問底,不弄出個所以然來便決不罷休。”秋秋扶着我起來,“哇,大人他什麼時候給女帝施了催眠術?她睡着了。”

那天之後我整整閉門一週沒有出去,只是爲了平靜下那五味陳雜的心思。

對兄長恨麼?我再次審視這個問題。雲恭是劍魂,而且是個前所未有的強大劍魂,他的存在會爲我身體帶來極大負累,我相信兄長是爲了我。我也知道兄長這麼做也有他對魂劍的怨恨。那是來自於樂魂姐的怨恨。但像女帝所說的吃味,我不敢這樣高看自己。但總體說,我理解兄長所作的一切。

對雲恭眷戀麼?這是我第二個要想的問題。故人已逝,雖然通過送給他的玉佩,我知自己曾傾心於他,然而那種感情已經因封印而變得淡漠。雖然自覺未能回饋他的深情而心有愧疚,但這份愧疚也只能永遠藏在心裡,無法彌補了。悲傷是有,但更像是對一個普通逝者的悲傷。如今面對我的是一個嶄新的生活,我不能不繼續走下去。

封印便封印了吧。我這樣對自己說。

再過兩週,便是我與兄長的大婚。

第二章第十八章第二章第十八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三章致筒子們的一封信第十五章第二章第十七章第十二章第五章第一章第六章秋梧(2)第五章第一章第六章第十四章第七章第一章第十章第五章第二章第二章第六章第十章第七章第二章第八章第五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九章第二章第十九章第八章第十章第四章第四章第五章秋梧(2)第十四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七章第四章第十七章第七章第一章第三章秋梧(1)第一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一章第五章致筒子們的一封信第四章第七章第十章第一章第一章第五章第十七章第四章樂魂(1)第七章第七章樂魂(1)第三章第一章樂魂(3)第七章第七章第三章第三章第一章致筒子們的一封信第二章第一章第十章第十七章第五章第五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十九章樂魂(3)第十六章第十章
第二章第十八章第二章第十八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三章致筒子們的一封信第十五章第二章第十七章第十二章第五章第一章第六章秋梧(2)第五章第一章第六章第十四章第七章第一章第十章第五章第二章第二章第六章第十章第七章第二章第八章第五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九章第二章第十九章第八章第十章第四章第四章第五章秋梧(2)第十四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七章第四章第十七章第七章第一章第三章秋梧(1)第一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一章第五章致筒子們的一封信第四章第七章第十章第一章第一章第五章第十七章第四章樂魂(1)第七章第七章樂魂(1)第三章第一章樂魂(3)第七章第七章第三章第三章第一章致筒子們的一封信第二章第一章第十章第十七章第五章第五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十九章樂魂(3)第十六章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