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找了一處不起眼的客棧,安置小黑後,便往神廟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雲恭一直低着頭彷彿在思考着什麼。我瞧着他心中奇怪,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問道。
“雲恭,你認識剛纔那個人嗎?”
“可以說是認識,也可以說是不認識。”他的回答模棱兩可,倏爾目光一轉瞟到路邊嬌小的賣花女,“哦,是鈴蘭花,來一串吧。”
“祝公子和夫人萬福。”那賣花女孩白紗後一雙清澈的眼眯起來,笑的燦然。
“爲什麼要鈴蘭花?唔——”卻見雲恭輕輕按住我的肩,將花別在我的鬢髮上,神情溫和而認真。
“這是神的祝福,亦是我的心意,將它收好。”
我癡癡的望着他,忍不住傾身賴在他的懷裡,“你這個壞蛋,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那個叫簡旭的人麼?”他目中含着不明的意味,拉着我緩緩往前走。祈福的人漸漸增多,老人小孩,女子青年,各色的人似乎都聚集在了此處,“爲什麼那般在意那個人?”
“不是。”我紅了臉望着他,“你又在想什麼。只是覺得那個人性子很奇怪,那樣陰冷的人,應是很少見到的吧。”
他抿了脣,擡首望着前方,許久沒有說話。
“雲恭,那你剛剛說的認識和不認識又是怎麼回事啊?有什麼不能說的麼?依我看,倒像是你在意那個人呢。”我氣鼓鼓的望着他。
他轉頭敲了我的額頭一下,“機靈鬼,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在冉宮中似乎是聽過這個名字,因此很耳熟,就算是認識了。他應是這兒的司刑官,據說是個公正無私的主。然而,今天見到本人,似乎又不認識了——”
“恩?怎麼看他都不像是個好人啊——”我摸了摸下巴,困惑的想着那個陰森森的笑,不只是外表,那說話和語氣分明就是個毒舌,而且最後那句無限譏諷還滿含嫉恨的話,着實讓我提不上好感。
這條街上,充滿了謊言與背叛,容不下你們這樣的卿卿我我。他在暗示仇恨着什麼嗎?亦或只要是人就存在這或多或少的偏見?
算了,反正也與我無關。我呼了一口氣,望了望四周,人好多呢。看着他們熱熱鬧鬧盛裝出行的樣子,我忍不住側耳細聽他們都在聊些什麼。
“小柯,你穿這個祭祀裝很合身呢。”
“是嗎是嗎?表妹的眼光真不錯,其實我也這麼覺得,哈哈。要說我可是日夜盼着天神祭的這一天呢。”
“孫兒,別胡鬧。一會兒要恭恭敬敬的祈禱,不能對天神有半分褻瀆啊。”
“奶奶,我沒有胡鬧!不要老是把我當成小孩子!我馬上就要弱冠了,表妹不也馬上要成爲我的娘子了嗎?”
“呵呵,那就快些拿出個當家漢的樣子,不要讓你的表妹笑話你哦。”
“表妹纔不會笑話她的夫君呢。是不是啊,表妹?她答應我今日廟會給我跳輪迴舞呢!”
“啊!表哥,我是說着玩的,你別當真,輪迴舞我還沒有學完……”
“呵呵奶奶也想看一看呢。那就等學完了明年這個時候跳給我們一家看吧,那個時候你就是我們家的新婦了。”
“討厭,奶奶,這時候說這個多羞人吶。”
聲音漸漸遠去,我貼在雲恭身側嘴角微微上翹。
輪迴舞麼……?那是九州祭祀上通用的祈福之舞,舞步之複雜莫變,其中霓裳羽衣的翻轉,絲帶錦扇的舞動都需要很強的靈力支配才能夠表演到位。很久遠的事情了,我微微閉上眼睛,想起當初在太靈學院時的初學場景。
“在想什麼呢?”雲恭好聽的聲音突然響起,我一轉頭,見他正明眸含笑的望着我。
“輪迴舞。”我眨了眨眼,“讓我想起了曾經沒有靈力的慘淡日子。”
“呵呵,是那個讓你轉一圈便摔一次的課吧。”他笑眯眯的望着我,“當初我力量不夠,就那樣看着你渾身青紫,甚是心疼呢。”
我一愣,繼而撇了撇嘴,果真出醜在他面前,這個魂劍——
“那時扭的腳腕有沒有留下後遺症?”他攬住我,目光移到我的腳上,“我記得你一次因此休息了一個月——”
“哼。”我不服氣的扭了頭,“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我現在可是能跳的很好!”
卻聽他輕輕笑起來, “知道輪迴舞背後的傳說麼?”
我怔了怔,“不就是從遠古流傳下來祭拜祖先、慶賀五穀豐登的舞蹈?”
“呵呵,不全對。”他伸出手指搖了搖,柔和一笑,“想知道麼?”
我瞪着他,不知他又要出什麼鬼把戲。
“以後告訴你。有沒有機會還要看你的行動哦。”他神秘眨眨眼睛,突然俯身吻了吻我的脣,“我們先去吃些廟上的瓜果吧,據說吃了會走運。”
我羞窘的扭過頭,卻不經意低頭髮現前面衆人繁亂的腳下似乎有一個什麼東西橫在那裡,因爲人太多,它沒有引起路人的注意,反而被踩上幾腳,踢來踢去。
“什麼東西!”一個人擡腿一踹,那東西被踢到了我們眼前,雲恭停下來,微微睜大了眼把它拾起。
“摺扇?”他微微撅了脣。
我目光落在那精緻竹骨和拴在尾部的翡翠篆章上,忍不住低聲道,“是把名貴的扇子吶,看樣子應是個貴公子的——”
卻見雲恭兀自拍了拍上面的灰塵,一揮手甩開扇面,只見那光滑的絲絹上只寫了瀟灑的幾行草書——“憶君刻骨思如海,燃盡盛世不夜帆。”
末尾的署名竟然是……
“簡旭?”我張大嘴巴。
雲恭沒有說話,只是專注的望着扇面上的那行字,一時出了神。
“雲恭?雲恭?”我叫了幾聲,才讓他反應過來,迷濛的看着我。
“呃?”
幽鳴的鐘聲突然響起,是廟會開始了。人羣嘈雜的涌進廟會的中午門,男女老少都擠去壁龕前領香燭,那突然起來如潮水般的勢頭一下子衝過來,我一個不穩,拉住雲恭的手鬆開,接着便被人簇擁着不知到了什麼地方。
“啊——雲……”還未來得及叫喊出聲,我便被一個胖大媽的肚皮堵住了口。
“咳咳……咳咳……”就這樣好不容易張牙舞爪的走到了一片空地,我獲得瞭解放大口吸着新鮮空氣,急忙擡眼,雲恭卻已不知去向。
“雲恭!雲恭!”我焦急的喊着他的名字,卻四周黑麻麻一片只見人頭,再加上這廟會各個攤牀客商的吵鬧,我的聲音很快便被淹沒。
完了,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散了。我滿臉沮喪,都是那把破扇子。雲恭也不知怎麼了,竟然出奇的走神到那種程度。
這下做什麼好?大哭大鬧也不是辦法,只能耗費我的精神力。雲恭身體那般虛弱,萬一被人羣埋沒出個三長兩短……想到這裡,我立刻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不行不行,不能往不好的方面去想。我要相信雲恭,他可是魂劍,一路下來都那般強大的。
該死的,因爲人多,干擾了我用靈力來搜尋探測。看樣子只能等到廟會結束?難道要到夜半纔可以麼——
就這樣暈暈乎乎煩惱無限的走着,我不知何時拐到了一個僻靜的小院。走着走着突然覺得青石路磚分外端莊肅穆,周圍嘈雜聲也不見,我大吃一驚,慢慢停住了腳步。
驚覺自己的莽撞,眼前這裡彷彿是個府邸,我僵着身子一咧嘴,趕忙往回走。
卻不料正在這時,一個少女拉着一位中年男子吵吵鬧鬧的到了院裡,那個女孩穿着祭祀的紅衣白袍,是神廟巫女的裝扮,而那男的帶着高高的黑帽,一身整潔肅穆的黑袍,項上及袍服上的銀色飾物……
我倏爾瞪大了眼睛,是這裡的祭祀官!?
連忙藏到一叢灌木後。這可是神聖之地,怕是外人不能輕易踏入的。這裡的人信仰分外忠誠認真,若是我被抓起來當成褻瀆神明的人可就不好了。
“祭司,怎麼辦啊?阿孟她不舒服啊,我剛剛摸了她的額頭,燙的可怕,根本就沒法起來跳輪迴舞的。”
“那就找廟中的其他巫女來——”
“她們靈力都不夠,而且記不下來輪迴舞的步章啊,要不,要不等到明天吧?”
“那怎麼行?你傻了嗎?明天是第七天,禁歌舞,是要觸怒天意的!”
“可是沒有人會了,那怎麼辦啊——”那少女要急的要哭了。
“你自己想辦法。實在不行,孟妝她也必須上,就算身體不適也不能對神明不敬,這是她身爲神女的責任。”
“祭司!祭司,求您放過她吧——”少女苦苦懇求跪下身來拉住男人的臂晃着,“您知道阿孟她根本沒有力氣——”
“哼,這時候生病,晦氣!”那男人冷嗤了一聲,一把甩開她的手,“你們自己看着辦,若是觸怒天意,別說是上天的報應,我先把你們兩個不懂事的通通都趕出去!”
“祭司——!”女孩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叫着,那男人卻頭也不回的進屋內去了。
聽着那回蕩在院中的聲聲悲泣,我的心都揪了起來。剛纔聽完這段,似乎神廟跳輪迴舞的神女,那個名叫孟妝的女孩害了病,不能按時完成祭祀的流程了。而廟中的其他巫女又無法頂替她的位置,再這樣下去,恐怕這個女孩和孟莊都要遭到祭司的責罰。
難道生病了便是晦氣麼?難道體弱便要遭人厭棄麼?想到雲恭,我痛苦的皺了皺眉,把小心謹慎拋在腦後,忍不住從灌木中走了出來。
她蹲在地上頭埋在臂彎中哭的不像樣子,肩膀一抽一抽的,很是孤獨絕望。我走到她身邊,慢慢閉上眼睛,輕輕開口。
“那個……姑娘。”
她倏爾頓住了身形,很慢很慢的擡起頭來,面上淚水縱橫,見到我大吃一驚,哆嗦道,“你……你是誰?”
“我……”我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想着要不要把手放在她肩上安慰一下,“我是來神廟祈福的香客,和夫君走散了,沒想到經過了這裡……”
她立刻驚惶起身,不時瞟着那壓抑沉寂的府內,“那你趕快離開這裡,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被發現可就不好了!”
我愣了愣,終究抓住她的手一起躲到灌木之後,“剛剛的話我都聽到了,也許這裡的確不是外人能來的地方,我來這裡會玷污了神明的大殿吧。但我實在無法就這樣若無其事的離開,你說的那個名叫孟妝的神女得了重病是吧,我略通歧黃之術,想或許能夠幫上忙——”
本以爲她會驚喜,沒想到聽完我的話後她雖然放棄了阻止我的想法,卻神色更加黯淡。
“治不好的。”她喃喃道,“我們姐妹一直瞞着大祭司,孟妝……孟妝姐姐她中了風毒。”
如同一道驚雷,我徹底呆在那裡。彷彿往昔重現,長老枯黃的面在最後費力扯出笑容,叫我不要難過。手禁不住抖了起來,爲什麼……爲什麼在我認爲需要自己盡心的時候,總是那般無力。如同長老,如同雲恭,如同這個孟妝神女……
“治不好的……”
多無情的話,讓一切戛然而止,黑暗蔓延,看不見黎明。
“姐姐,你沒事吧?”女孩手緩緩撫上我的面頰,“姐姐,你怎麼哭了?姐姐不用難過的……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這些事不用讓姐姐這個善心人勞神的……阿孟她已經看開了,雖然也許接下來相守的時間會很短暫,祭司依舊會很嚴厲的對待我們,但我們畢竟有很多無悔珍貴的快樂回憶,這就知足了……姐姐好心腸,至於那輪迴舞的事,我會想辦法的。眼下姐姐還是趁機快離開這裡吧,要是被祭司發現,姐姐會被視爲異教徒的……”
我深埋着頭,緊緊攥緊拳頭。
想到雲恭,突然靈機一動。我不正愁和他走散麼?剛剛一直苦惱要到哪個顯眼的地方引起他的注意,輪迴舞是跳給所有前來祈福的人,這不正好是個機會?
“我可以跳。”我輕輕道,心中不甘消散,更加堅信了這個大膽的決定。
“你說什麼?”小巫女抖着嗓子不可置信。
再次堅定了信心,我擡起頭定定的看着她,“我可以替阿孟神女跳輪迴舞!”
看着小巫女掛着淚珠的眼睛漸漸變亮,我心中歡快起來,卻聽她繼而猶豫道。
“可是姐姐,不是神廟裡的人……雖然廟中祈福的過程中輪迴舞衆人都可以跳,以祝福家人朋友。可這鳴鐘鼓瑟祭祀開始時,獻給天神的輪迴舞當由神女——”
“那還不好說。”我拉了拉她身上的衣袍,“神女跳舞時不是要蒙面麼,給我祭祀用的典服,把我裝扮成巫女不就得了。”
那小巫女連連擺手,“那怎麼成,神女跳舞前是有很複雜的儀式的。而姐姐成了婚——”
我倏爾睜圓了眼,對啊,巫女是純潔之身,剛剛這小姑娘趕我走估計也是這個原因。那儀式難不成是淨身儀式?我大大舒了一口氣。
“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爲何不早說。”我苦笑,“忘了告訴你了,我和呃,那個他,還不是真正的夫妻。”
“啊?”她張大了嘴巴,倏爾通紅了臉蛋,“原來……原來是這樣。對不住了,姐姐。”
“叫我洛依便好。”我笑眯眯的握住手,“這回可以了吧。”
“恩。”她燦然一笑,如同一道耀眼的陽光,“我叫孟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