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滾的岩漿,騰騰而上的熱氣,如倒斗的尖利石壁。
這是……煉獄閣。我捂住喉嚨幾欲窒息,如今的煉獄閣,從未有過這般沸騰滾燙,彷彿都能將來者融化的炎熱。
“什麼人?”
白霧中漸漸浮現一個身影。我五臟已欲焚燒,眼前的景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熱……好熱……”
“雲恭……”
面前的人似乎一怔,袖袍一揮,再睜眼時,已是到煉獄閣的山洞口處。
山間清涼的風吹過,我緩了緩神,看着面前青年模樣的他。眉宇間似更多了一絲冷厲,眸中銳氣凌然。
“人類?”未見他有任何動作,一束白光已直逼胸口,在離心口幾寸處停住,“說,你是如何到這裡來的?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咳咳……”我費力喘息了一會兒,終是平靜下來,勉強笑道,“是未來的你讓我來的。我是你很久以後的持有者。”
“一派胡言!”白光竟然沒有絲毫猶豫直直襲來,我大驚失色,憑着經驗險險避過,卻終究是擦傷了肩部。
有血汩汩從傷口處涌出,我疼的呲牙咧嘴。這個人,他可是來真的。
瞧見他眼中殺氣一閃即逝,他緩緩開口,“安陽家的……?”
“你怎麼知道?”我沒好氣的說着。
他側了臉,收了劍氣,清清冷冷道,“你的血裡有魂劍的契約。不過你說是我的持有者,根本就是個笑話。”
瞧見他眉間的戾氣,我縮了縮脖子。這樣的雲恭,果真可怕。
“笑話?你怎麼就這樣一口咬定我不是你的持有者?”我高傲擡頭。
他漸漸轉了臉,目中閃爍的寒光證明我剛纔觸到了他的怒氣。
“若要是持有者,只能是九華上仙。”他一個旋身,誇大的衣袖帶着暗色流紋掃過,無限的孤高華重,“我現在是黃泉誅妖劍。”
千言萬語也不能表現我當前的驚訝。
“其實我現在是在御魂術之中,施術者是未來的你。”我解釋道,“在這裡殺了我,御魂術的你也得死。”
他本欲離開的背影微微頓了頓,但很快便繼續向前走去。
看來他在放棄殺我的那一刻,就已經料到了。
明明猜到,卻不想承認。這個驕傲的雲恭。
脣邊浮起一絲笑意,我慢慢起身,追逐着向他那如雲消逝的方向。
被拋棄的黃泉誅妖。
九華上仙爲了愛情將他遺落在了天湖之畔,他回到了故土無棱高原。
“爲了一個魔女,便可以毀天滅地。可見仙界對魂劍沒有絲毫誠意。”他跟我說起這些時,是在那聽風臺上,雖然沒有操琴,那呼嘯的風卻彷彿在奏着一曲悲鳴之歌。
“被主人拋棄的魂劍,子夜過後都會受陰氣侵蝕的,若是靈力不夠不出十日便會碎裂消逝。” 我想起了樂魂的話,“你……”
他微微一愣,慢慢轉過頭來,眸中的寒氣漸漸消逝,化爲一絲一縷如星的波光,“你可是……在擔心我?”
我深深凝視着他的目,重重點了點頭,“我曾經發誓過,即便是在記憶裡,你受的痛苦,我也不會讓你一人承受。你有什麼事情,可儘管說與我聽。”
他的目光有一瞬的迷離,緩緩擡起手撫上我的臉頰,那是如雪般冰冷的溫度,我瑟縮了一下,終是擡起手將他的掌心貼緊。
“雲恭,你並不是孤身一人啊!”
“若……你真的是我千年後的持有者,也許會有一些不同吧!”他喃喃,目中涌現複雜的神色,“你是唯一一個能夠如此毫髮無傷站在我面前的人,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
雲恭……我內心涌起千層波瀾。
那是因爲,我是你生生世世的愛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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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經常會在甘露石旁遙望着萬千雲涌出神。
此時的他,總會有一絲落寞。是因爲被持有者拋棄的無奈,還是因爲這九州紛爭,六界不平的失望呢?
實體化的魂劍,還是無法被六界真正重視的對待啊!
拿着他最愛喝的百花純露釀走到他身邊,我燦然一笑。
“要不要去桃林裡坐坐?我看桃樹似乎都含苞待放了!”
他微微回了神,眼中還帶了絲濃重的神色,卻是爽快的答應了我。
盛滿玉液瓊漿的夜光杯放在他指尖輕輕搖晃,他皺了皺眉頭。
“洛依,這是什麼?”
心中忽然跳漏了一拍,好久沒有聽到雲恭的聲音,這樣溫柔的喚我了。
努力忍住眼中酸澀。
“你居然不知道?”不知道這上好佳釀,即便是在千年之前?!
“是酒。”我無奈嘆道。
雲恭最愛喝的百花純露釀……現在,他卻一點也不知道……
卻見他小心翼翼的聞了聞,突然毫無預兆的傾杯便灌入了喉嚨中,剎那間那雙修長的眼中盛滿了晶瑩。
“辣死了!”
啪啦,夜光杯被他毫不留情的摔在地上,晶光碎了一地。
“啊!怎麼這般不小心。”我匆忙起身,把他拉過一邊,俯身去拾地上的碎片。
卻不料他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漂亮的眉蹙成一團,眼中閃爍着執意。
“怎麼了?”
“我來撿。”他清清冷冷的一句,拍開我的手,動指便凝聚靈氣,頃刻間,地上所有的狼藉都消失了。
“我……這是你,嗯,千年之後最愛喝的。”我踟躕了一下,窘然道。
他眯眼伸手碰了碰脣,狀似回味似的,“就是……這種味道?倒也脣齒留香。”皺了皺眉,他疑惑道,“但還是有些古怪,我怎麼會喜歡這種辣的出奇的東西呢?”
我咂舌。
不管不顧,我便自酌起來,俗話說,借酒消愁……千杯買醉……
倏爾打了個酒嗝,我愣愣望向碧落殿的方向。
那種陰寒的感覺……
“明天……是妖鬼節。”他突然淡然開口。
“你現在就已封印了妖神?” 隱隱感覺出碧落殿裡的那個巨大結印,我瞭然。他已然用琉璃血封印了她。
“我金盆洗手前,就先結果了她。”他擡眉瞥了我一眼,“看來你什麼都知道。”
“知道什麼呀……”我微醺的望着他,“金盆洗手……那九華上仙和魔女到底如何了?”
“天神派九華上仙去封印上古神獸,沒有我的幫助,自是凶多吉少。”他彷彿在說着別人的故事,“魔女化身爲天神使者在神域之海守候,召喚上仙魂魄歸來。魂魄凝結成形需要以最終靈魂消逝爲代價,那位上仙歸來時,公主已然香消玉殞。上仙悲痛欲絕,散盡功力神隱,從此再也沒有人聽說過他們的任何事情……”
“她用的……用的可是……”我倏爾瞪大眼睛,渾身不可遏制的顫抖,“凝魂之術,上古禁術?”
“似乎是這個。”他疑惑的瞧了我一眼,“看來你知道這個禁術?就連我也不甚瞭解……”
我突然心中一陣萬蠱噬心的疼痛。如若不是十翼……怕我與雲恭,也就是這個結局。
他似是沒有注意到我的反應,只是鎖了眉深思道,“看來我要再度鎮壓下這個妖女,每到子夜我受陰寒侵蝕功力減弱時,她便愈發不知好歹了。”
“你知不知道,這女妖對你可是一往情深?”我努力轉移話題,心不在焉道。
他冷厲的目倏爾瞥過來。
“笑話。”他這個時期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兩個字,“一個妖神,傾心於誅妖之劍?她恨不得將我抽筋剝骨還差不多。形神俱滅是她對我最希望的下場了。”
這是什麼?由恨生愛?還是太過遲鈍?
我只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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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我焦急的推開房門,看見他在桌旁渾身顫抖,口中不斷呼出寒氣。
“雲恭!”
一把傾身抱住他,他驚愕轉頭。
“你怎麼來了?快回去!這劍蝕陰寒豈是人類能夠受得住的!”
“我說過,你不要一個人承擔所有事情!”我迅速張開結界,用火系法術將魂劍之力緩緩注入他的胸口,“不管怎麼說,我會成爲你的持有者,這份靈力會有一定的緩解功效!”
“不過是個鏡花水月的回憶。”他虛弱一笑,身子慢慢倚靠住我的身體,如同纏綿依偎,“不過是個虛象幻象,改變不了現實……如此,還值得你這樣做……”
“我不管一切是真實還是虛假。”我咬牙堅定道,“我只知道,我不能放任眼前的你不管!”
“容易受騙呢……”明明是告誡責怪,語氣卻是分外的溫柔……
他的眼中,似有波光閃動。
“無棱高原眼下還需要我……待我將幾個長老培養成棟樑之才,不管我是真實還是虛假,我會去找你……”
淚如雨下,我又驚又痛的望着他。
“我想……我有一些明白那個魔界公主和九華上仙的感情了。”
光與影紛紛變幻,指尖只剩下一抹華光。千年前的記憶,便如此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