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爺死了。
屍體卻不見了。
菇菇跑了,留下一具美麗的皮囊,最後查出來的結果讓人開不得口。
至少王和縣縣令大人是開不得口。
不僅開不得口,還下令這條消息不得外傳,傳播者以‘妖言惑衆,擾亂民心’罪嚴查。
“至於嗎?”唐凌翹着二郎腿,半躺在酸枝木製的雕花搖椅上,清幽,晃晃悠悠。
兩日雨已初停,如同洗過的碧藍天兒,恰到好處的暖陽,直暖的人睜不開眼睛。
小院清幽,搖椅旁邊的几案上,擺着兩碟乾果,兩碟鮮果,四盤點心,還有一壺冰鎮酸梅湯。
夢境好啊,如果婆婆和妹妹都還在,唐凌情願拉着她們一夢不醒。
可惜的是,如此悠閒的姿態,他的腦子卻沒有一刻清靜過,手中一本黑色封皮兒的冊子,看樣子已經讀完了。
縣令大人當然要封口,誰能想到那具美麗的皮囊竟然是他一年前,大病而逝的女兒。
到底是‘詐屍’了,還是如何?縣令大人不想知道,只要想起死去一年的女兒跑到清溪鎮這地兒和一護院老頭一起吃人,縣令大人的腦袋就要炸了。
至於韓爺的屍體?當然是被‘菇菇’帶走了。
昨夜,韓爺噴出的最後一團霧氣,給唐凌上演了‘熟悉’的一幕,在空中很快就凝聚成了一朵藍紫色的‘蘑菇花兒’。
這和倉庫區屍人王身體中蹦出的‘蘑菇花兒’是如此的相似,不同的只是顏色,還有花瓣兒。
屍人王身上那一朵是灰白色,花瓣是三瓣。
這一朵是藍紫色,花瓣卻是五瓣。
屍人王那一朵像是被調皮孩子扯破了的花兒,韓爺身上那一朵很完整。
可唐凌是誰?他是不會被所謂表象迷惑的人,管你什麼顏色,是否殘缺,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一腳踢飛了韓爺,然後趕緊遠遠的跳開了。
沒辦法,他沒有城主那手段,他知道接下來那朵蘑菇花兒就要散開,散開的每一粒塵埃樣的東西都是類似於‘魔鬼真菌’的可怕事物,他在這裡沒有真菌抑制劑,所以只能躲。
但要命的是,找到了韓爺,腦中傳來了任務完成度提示,就算這樣用心分析謀劃,釘死韓爺,最後也只換來了百分之三十的完成度。
剩下百分之七十,到底還是落在了‘菇菇’身上。
唐凌竄進屋中,去追菇菇了。
可是進屋以後,哪裡還有人影,費了一些心思,唐凌找到了一條密道,可是追出去,茫茫夜色中,唐凌哪裡去找一朵蘑菇?
他找到的只是縣大人女兒那具美麗的屍體。
再回頭,韓爺的屍體也不見了。
這很正常,韓爺不跑纔怪,他和菇菇如此難捨難分,就算死了,他吐出來那一朵蘑菇也得把他運到某個地方去吧。
想到這裡,唐凌從乾果碟中抓了一把瓜子,嚼了幾粒,然後感慨的開口:“原來,都是爲了愛。”
這是最真實的答案,假設縣令大人非要責問,女兒的屍體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唐凌一定會給出這樣一句答案。
翻閱一下縣誌吧,這愛情初始的線索就藏在縣誌當中。
‘元初十一年辛酉七月夜,轉溪鎮一帶有物色純赤,大十數丈,自南而北,尾拖光焰,遍地如赤霞,見者莫不駭異。’
這是什麼意思呢?意思就是在縣誌所記載的那一天,在王河縣轉溪鎮這麼一個地方,天上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玩意兒,它大小應該在二三十米(反正記載也語焉不詳,並不精確),拖着赤紅色長長尾翼,也就是赤紅色的光芒,照得大地也一片赤紅,總之把當地老百姓嚇到了。
這是初現。
而轉溪鎮在哪裡?雖然和清溪鎮隔着好幾十裡地,但正好就在清溪鎮的南邊兒,重點上面記錄了一句話‘自南而北’。
接着,又有一條記錄天上奇怪物事的縣誌,不過這一次應該看見的人很少,縣誌記載的並不詳細,唐凌只抓出了兩個重點。
第一,是赤色。對,同樣是赤紅的。
第二,這一次它出現在臥牛坪,靠近一個叫奔牛村的村子,總之這移動軌跡雖然不是直線,可還是靠清溪鎮更近了,方向還是自南而北。
最後,縣誌裡出現了這麼一條記錄。
‘元初十一年十一月初四日,清溪鎮,夜半,大風驟起,樹多拔,赤氣,燭天,若有物自南而北,墜地有聲。’
這就是最後一條有價值的線索,把整件事情竄連在了一起。
也是按照縣誌記載的年月,半夜的清溪鎮忽然颳起了肆掠的狂風,連山上的樹都拔倒了許多,赤紅的光芒,讓天空就像被燭火照耀着,似乎是有什麼巨大的東西自南而北而來,墜落了下來,而且伴隨着巨大的聲音。
讀到這些,唐凌若還不明白,那他就是傻子了。
因爲這幾條線索清晰的記錄了一‘天外來物’從‘重傷’到最終‘墜毀’的過程。
而最終的墜毀地就在清溪鎮。
天外來物這個詞,唐凌一點都不陌生。他平日都會抓緊時間閱讀,豐富自己的知識,在前文明的諸多記載中都提起過這種神秘的現象,只是缺乏最確切的證據。
或許,也有最確切的證據,但那絕對只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
然後伴隨着前文明的覆滅,這些東西已經無法考證了。
唐凌不會錯過這種巧合,他的思維活躍且敢於假設,在古華夏竟出現了屍人這樣的東西,拋開一切怪力亂神的說法,只能從生物學上去解釋。
可在這個星球,任何生物都有其進化軌跡,基因突變也變不到這份兒上。
這一點,只能放在紫月時代才成立,因爲紫月時代一切物種都在加速且不可控的進化。
那麼,在一個生態圈固定,且進化沒有被打亂的星球。如果出現了異常的生物現象,能怎麼解釋?解釋只能來自於天上,是外來的物種打破了這裡的‘規律’。
姑且稱之爲規律吧。
唐凌其實並不敢肯定縣誌上就能找到這樣的線索,但在他得到了系統提示,千絲萬縷還是和屍人有關時,他只能依靠縣誌。
古華夏人是誠實的,文人也頗有風骨。
雖然也會粉飾歷史,但不會粉飾太過,而縣誌這種東西在記錄‘奇聞異事’上,更沒有必要去粉飾。
唐凌一開始的心,不過是想在缺乏線索的情況下,去主動找尋線索。
這和‘釘死’韓爺這一件事情並不矛盾。
但,唐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竟然是一場偉大愛情的開始。
說起來,這又要扯回從韓爺屋子裡找到的這本黑色封皮冊子了。
這是一本韓爺的‘月記’?嗯,他記錄的頻率不會小於一月,就姑且這麼稱呼吧。
唐凌一點兒都不想來找這玩意兒,他是看中了華夏的古武,顛覆了他對武學的一些看法,他想來找武功秘籍。
卻翻出了這麼一個玩意兒。
夢之域真是‘鐵公雞’一般的存在,一點兒便宜都不讓佔的?
總之,就是這麼一本月記,記載的大概是二十年前,韓爺的一場冒險。
清溪鎮有‘天外來物’墜地,也是二十年前。
從月記上說,這麼一場聲勢浩大的事情,引來了縣裡的官方人員,但在搜山三日後,除了一片焦灼之地,也就一無所獲了。
這番說辭,滿足不了人們的好奇心,自然也滿足不了韓爺的心。
他那時正值壯年,爲唐家做護院頭子也有十幾年了。
但他常常感慨,空有一身武功,卻只能困在偏僻小鎮,有心闖蕩江湖,無奈卻放不下家中妻兒。
“是有妻兒的嗎?”唐凌讀到這裡的時候頗爲疑惑,也叫過下人來問。
那下人對於唐二少的‘惡趣味’實在不能接受,回答問題的時候幾乎是兩股顫顫。
因爲唐凌躺着逍遙曬太陽,痛快吃喝的地方正是韓爺在唐宅中的院子,這二少是怎麼樣一個愛好啊?
雖然下人在回答完問題以後,就飛也似的跑了,但韓爺有妻兒這件事情卻是確定了,不過在兩年前以前妻兒全都詭異的失蹤了。
“呵呵。”唐凌搖搖頭。
繼續讀下去,便是韓爺的一番冒險,他自詡對清溪鎮旁邊這座望溪山是最熟的,官兵沒有發現的,他不一定沒有發現。
他想要冒險,想要名聲,甚至想追求個一官半職,在這樣的心態下他毫不猶豫的上山了。
然後,中間的曲折不提,最後他真的有了發現。
在月記中,他詳細的記着那一片焦灼之地其實靠近一處隱蔽的山澗,他冒險下到隱蔽的山澗,最後找到了一處巨大的山洞。
山洞之中全是怪異的‘屍體’,若猴。
唐凌皺緊了眉頭:“若猴兒?”不是說好的蘑菇嗎?
然後,在這一片屍體當中,他發現了一個透明的罩子,這罩子在當時韓爺的眼中是天下至寶,因爲不知是何物,能透明至廝,又輕若無物,比最好的寶石還要惹人喜愛。
這個東西,唐凌也有在韓爺的房間內翻到,他很想告訴韓爺,這就是一個‘塑料’罩子,不管是怎麼特殊的塑料,反正它是一個塑料罩子。
冒險到了這裡,韓爺找到了一個塑料,放在古華夏那也是收穫頗豐了,拿到皇帝那裡去,說不定能哄的龍顏大悅。
可如果只是這樣,這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就沒有了開始。
所以,韓爺發現了罩子是活動的,可以打開。打開之後,他發現罩子裡盛有怪異的淡紫色液體,淡紫色液體上有着一個‘蘑菇’。
幼小的蘑菇,綠瑩瑩的,透着生機,似乎還通人意,在韓爺發現它的時候,似是作揖,似乎鞠躬討饒的樣子。
如此奇物,韓爺有了據爲己有的想法。
這也就是菇菇和過兒第一次洞穴之中相見。
“果然,人類的貪婪是原罪。”唐凌認真總結了一句,但又想換做是他,莫非就不貪了?那倒也不是,按照唐凌的行爲模式,如果證明蘑菇沒毒,他多半會煮了吃。
故事到這裡,一切就順理成章。
韓爺養起了蘑菇。
這冊子原本只是想記錄生平最得意的一次冒險,結果因爲‘菇菇’就變成了‘菇菇’養成記。
中間的過程,不提也罷。
總歸都是這‘菇菇’通人性,需要什麼總是能神奇的和韓爺溝通。
而韓爺則是照顧的盡心盡力。
時光流逝,轉眼六年過去,原本伴隨着‘菇菇’一起在罩子中的紫色液體已經完全的消耗完畢了,在這個時候‘菇菇’提出了新的要求,它需要血肉。
而且,不是一般的血肉,它需要人的血肉。
韓爺,答應了。
只因爲,六年的相處他已經知道了,若是‘菇菇’成長起來,可以讓人‘長生不死’。
長生不死?!這是多大的誘惑?就算只是一線希望,許多人也可以爲了追求它,殺千人,殺萬人。
何況,在韓爺心中這是篤定的希望,天下間哪裡還能找到能夠與人溝通的‘蘑菇’?而且這蘑菇越是成熟,靈性便越足,另外六年的相處,韓爺也知道了不少秘密。
“秘密,什麼秘密?”唐凌有些痛恨韓爺這篇月記實在寫得含糊其辭。
於是,韓爺開始爲‘菇菇’尋找血肉了。
以他的武功,想要殺人也不是一件難事,但謹慎的韓爺總是挑選着流浪漢和乞兒下手。
他從不在清溪鎮作案,而是選擇周圍偏遠的鄉下。
所以,一連十年,韓爺這個殺人狂魔都沒有被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而菇菇呢?它一開始的食量很小,一個人的血肉足夠它消耗一年。
慢慢的,到了後期,菇菇的需求越來越大,不過這時也不用韓爺過多操勞了,他只需要將人殺死,把菇菇放在那一處,第二天菇菇自己就會回到韓爺身邊。
至於那些被殺之人的屍體,則會消失的乾乾淨淨,就像舉家搬遷或者舉家失蹤一般。
而失蹤這種事情,不要說古華夏,就算在前文明每天都在發生着,大多的結局是沒有結局,從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加上韓爺總是流竄作案,更加沒有人會注意,就算在縣誌上也找不到蛛絲馬跡。
就這樣,一人一菇倆惡魔,在這王河縣起碼‘吞噬’了上百條生命。
這個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六年,菇菇終於成就了成熟體,韓爺也老了。
不過,因爲成爲了成熟體,菇菇能夠賜予韓爺長生了,而且它決定不僅要讓韓爺長生,它還要和韓爺長相廝守,雙宿雙棲。
“唔...”唐凌看到這裡,不知道應該說一些什麼?是說韓爺十六年的精心呵護終於有了回報,順便收穫了愛情?還是說那蘑菇自小第一個見的男人就是韓爺,整個世界都是韓爺,最終芳心暗許了呢?
唐凌是不能理解的,因爲他的腦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樣,他比較能抓住問題的本質——蘑菇也分公母?不是孢子生ZHI嗎?
反正,不管唐凌如何反對,菇菇的一腔深情是不會改變了。
當然,韓爺做爲一個無論生理和心理都正常的男人,即便老了,要他接受一朵蘑菇也實在有些困難。
但,也不是絕對沒有機會。
做爲成熟體的菇菇有自己的使命,它帶着韓爺回了一趟自己的‘家鄉’,對,就是那個山洞。
在韓爺的月記裡,沒有詳細的描述究竟在菇菇的家鄉他見到了什麼,但他興奮的記下,他見證了上天賜予的奇蹟。
所以,他也成了‘宇國之人’,接受了姑姑最珍貴的賜予。
他不再是‘低賤’的人類,他有了高貴的血脈。
當然,他也光榮的迎娶了‘宇國之母’——菇菇。
“這特麼的。”唐凌終於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就算韓爺記載的語焉不詳,但唐凌不用思考都知道,什麼高貴血脈,他只不過被菇菇的孢子,或者說分裂出來的真菌寄生了。
看到這裡,唐凌對一切的事情已經清晰的勾勒出了輪廓,也看透了夢之域給出的清溪鎮任務最終的本質。
可要做到哪一步呢?唐凌還不敢確定,如果進一步,那就不是生死一線了,是生死一絲絲,說不定十死無生。
但如果退一步,任務的完成度一定很慘,夢幣這種事情也不要想了。
唐凌坐了起來,對於那本月記再無多大的興趣。
因爲後面記載的都是荒謬的很的事情,被類似於魔鬼真菌的東西寄生了能有什麼好結果?就算是活體寄生,也逃脫不了變成吃人怪物的命運。
韓爺以爲自己沒有改變,其實人性已經在和菇菇的相處之中,磨滅的乾乾淨淨。
最後爲了表達對菇菇的忠貞,他甚至任由菇菇殺死了自己的妻兒。
“唯一之妻,心中唯一之掛念,深情之所在。”這是月記裡的親筆,在妻兒死那日,韓爺記錄的是對菇菇的深情,像一件重大的事情終於完成。
難爲韓爺一介武夫,能憋出這樣的文字,也不知道是和蘑菇相愛已深,還是迷戀‘宇國之父’這個身份。
而菇菇自然也要回報韓爺的一腔深情。
在韓爺尚在壯年時,曾經遠遠的見過一眼縣令大人之女,當時這女兒十五六歲,美豔動人,韓爺一眼之下就驚爲天人。
當然,以韓爺的身份,對縣令之女,他連YY都得小心翼翼。
但菇菇滿足了他。
它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弄死了已嫁做人婦的縣令之女,在別人下葬以後,寄生在了別人的屍身上。
用這樣‘活着’的方式,來與韓爺長相廝守,準備就在清溪鎮過一段神仙般的日子。
待到它能夠再次進化以後,它就將在古華夏建國,讓宇之國重臨大地,到時候韓爺就是皇上,它就是皇后。
而那個時候,它將永遠是韓爺的‘菇菇’。
至於韓爺,實際上是在它那裡得到了新生,也是它的孩兒,所以韓爺將永遠是它的‘過兒’。
“真是一場美夢,這也算有你的夢伴着‘孢子’飛翔?”唐凌‘呸’了一聲。
不願再回想這月記後面的內容,只恨這狗日的韓爺傾心十六年的培養,再加上後面四年菇菇的再次成長,給任務提升了多大的難度啊。
黑色的冊子讀完,唐凌的調查任務進度已經完成了百分之六十。
這是一個及格線,但夢之域沒有給出任何的反應。
按照唐凌的想法,調查任務百分之百時,他就可以夢醒。不過調查任務就算到了百分之百,按照夢之域的評級,他已經只是完成了最差的評價。
“哎,就不能清閒一些嗎?打打殺殺多不好?”唐凌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
最後看了一眼唐宅,看了一眼這些便宜下人,還有便宜親人。
活動了一下身體,然後趁着無人,一個輕躍,就輕鬆的爬上了高高的院牆,一個翻身翻出了唐宅。
他要去找菇菇和過兒了,他也想要去菇菇的家鄉看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