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這些字我認識,但是這些東西看着好煩,爲什麼我一定要看?”穆薩看着手上的文書不滿地撅起了嘴。
坐在一旁審批着公文的盛夏無奈一笑,出聲哄道:“穆薩現在是阿尤布的蘇丹,當然要學着審批公文。看着煩是煩,但它是你的義務。只有你好好看公文才能爲阿尤布的百姓造福,懂了嗎?”
穆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又不滿地嘀咕道:“但是我還是不想看……反正有母妃幫我看嘛。”
讓一個不過六歲的孩子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裡確實是太過爲難他了。擱下筆嘆息一聲:“穆薩,母妃不可能替你看一輩子的公文,等到你長大了,懂事了這些公文還是得你親自看。”
“那就等我長大了再說嘛!”穆薩趁着盛夏不注意,一溜煙地推開門跑開去,盛夏忙追上去,結果過的岔路上忽然走出來一個人,盛夏冷不丁地撞了上去,痛得鼻子發酸。
真是的這裡怎麼會突然有人出現……
心裡犯着嘀咕,盛夏正要起身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現在的她在扶着穆薩成爲蘇丹後,在費薩爾等人的支持下加冕爲阿尤布女王,不管是誰見到她都自然會喊一聲陛下——雖然她並不喜歡這個稱呼。
即使不喜歡但這些日子來也習慣了他人對自己這般疏離的稱呼,所以突然有一個沒有這麼喊自己時她會覺得很奇怪。
爲什麼這個人撞倒了自己,卻也沒有和自己打招呼?
盛夏疑惑地擡起頭,正巧望入一雙深邃清冷的深棕色眼眸。無情的眼眸一如既往般帶着令人靈魂凍結的寒意,另盛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男人涼薄的淡色脣瓣終於開啓,“依娜絲,好久不見。”
阿爾卡米!!
爲什麼這個夢魘一般的男人——他會出現在這裡!
盛夏驚恐地看着他,腦中聯翩浮現他所做的那些事。染滿鮮血的扭曲的手指,被殘忍殺害的阿娜妮,還有被迫爲穆斯塔西姆侍寢……
看着瑟縮成一團的盛夏和她眼中切切實實的恐懼,阿爾卡米的嘴角微微上揚,“我不過是想讓你幫我照看一下阿拔斯後宮之事,沒料到你卻連阿尤布都整個拿下,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然後他伸出了手,要拉她起來,盛夏看着那隻指骨分明的手心裡一顫,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發抖。
可笑,她在害怕什麼,這裡又不是阿拔斯,又不是他阿爾卡米的地盤,她又有什麼可以害怕的?
即使薩利赫不在她的身邊,這裡也還有拜巴爾比謝爾等人支持她。
盛夏果斷地將他的手推開然後自己狼狽地站了起來,直接無視了這個男人,打算繼續去找跑出來的穆薩。結果剛踏出腳步,手腕便被男人生硬扣住,顯然這個被盛夏選擇無視的男人並不想就這樣結束兩人的重逢,他淡然望着盛夏,“怎麼,是被人喊杜爾女王喊多了,所以忘了自己本來的名字嗎?”
本來的名字……
“呵……”盛夏忍不住低低一笑,聲音裡透出幾分冰冷。既然無法躲避那就只有面對了。她仰起頭睜大那雙蔚藍的雙眸望進他深棕色的眼眸,“宰相大人,對不起,我原來的名字叫盛夏。”
黑色的瞳仁在瞬間緊縮,扣住她手腕的手猛地捏緊,幾乎都能感覺到她的腕骨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
看着這張倔強不屈面孔上露出的嘲諷笑容,阿爾卡米第一次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腦中嗡鳴一片。
對不起,我原來的名字叫盛夏。
我原來的名字——叫盛夏。
他猛地將她按在一邊的牆上,臉色可怕,呼吸急促,“你是從哪裡聽到這個名字的?!是不是薩利赫告訴你的?你是想用這個名字來擾亂我嗎?!”
背脊猛地撞上冰涼的牆壁,疼痛的感覺清晰傳來,但卻沒有精力去注意。不過阿爾卡米的慌張至少讓她不再那樣緊張膽怯了。盛夏昂首冰冷地與他對視着,嘴角噙着嘲諷的笑,“這個名字不該是你從我口裡聽說來的嗎?這樣古怪發音的名字,你甚至都不知道它的意思是‘炙熱的夏天’吧?”
呼吸一滯,女人眼中的神情是這樣淡定而無畏,這——並不像是假話。
而他,也確實是不知道她的名字的含義。
雖然感覺到阿娜妮死之後這個原本不起眼的女人忽然變得耀眼起來,但卻從未想過她真的便是“她”。最多最多,也只有在她低頭送茶或者側臉微笑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罷了。
真的是她?怎麼會是她?她……明明已經死了啊!
但是若不是她,爲什麼薩利赫這樣的男人會輕易被一個女人攻陷,連拜巴爾魯肯丁比謝爾也會這般扶持着她?
“爲什麼……會是你……”阿爾卡米第一次露出這樣迷茫的眼神,連盛夏都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男人向來沉穩無情,臉上連微笑都是少有的,但是如今……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
伸手重重推開阿爾卡米,盛夏冷臉相對,“阿拔斯的宰相大人,這裡是阿尤布的皇宮,請您還是注意點自己的身份的好。”
阿爾卡米思緒恍惚,輕易被她推開後纔回過神。再次擡起頭看向她,那雙向來讓人感到害怕的雙眸裡竟然沒有了那份凜冽的寒意。
安拉曾兩次將你放在我的面前,而我全都錯過……
這也許是我的最後一次機會,我不會再錯過你了。
“盛夏,”阿爾卡米叫住了正欲轉身離開的她,“原來我是來讓阿尤布成爲阿拔斯的附屬國的的,不過如果那個杜爾女王就是你的話——”
“我願意改變我的主意。”
盛夏的腳步一頓,閉眼沉默片刻,然後轉過身嘲諷問道:“改變主意?不知宰相大人又有什麼新的想法?”
阿爾卡米靜靜走到她面前,“艾什拉弗·穆薩可以繼續保有着他的王位,阿拔斯也可以完全支持他,護阿尤布不受其他周邊國家的侵犯,直到穆薩擁有完全的執政能力……”
阿爾卡米竟然放棄趁火打劫把阿尤布吞併?還倒送一份這麼大的禮?阿拔斯雖然小,卻幾乎和梵蒂岡一樣,是整個伊斯蘭界的信仰中心。在伊斯蘭界,即使蘇丹們不聽從哈里發的話,但做事還是要看幾份哈里發的顏面的,也只有身爲最龐大的阿尤布的蘇丹的薩利赫纔會暗地裡和阿爾卡米叫板。
有了阿拔斯的保護,至少在十數年內阿尤布不會被周邊的國家侵犯——而且阿爾卡米也說了,會在穆薩成年後撤軍。這顯然對穩固現下一片混亂的阿尤布而言,是一個極爲有利的交易。
真是難得啊,這個男人也會有這麼仁慈的一面。
“不過,交換條件是什麼?”她可不信阿爾卡米會就這麼輕易放過阿尤布這塊肥肉。
阿爾卡米對她伸出手,“你,要和我回巴格達。”
盛夏瞪着眼,“你憑什麼讓我回到巴格達?我若一走,這裡豈不是反軍和你的天下?說着冠冕堂皇的話,實際上你還是不肯放過阿尤布吧!”
“盛夏,我想你太高估自己了。”阿爾卡米冷靜地和她交談着,“整個伊斯蘭界只有阿尤布承認你是女王,哈里發並不承認你。”
說罷,他將一卷文書遞給盛夏。盛夏抿脣沉默數秒,隨後終是妥協,將文書接過一看,只見上面正寫着穆斯塔西姆的毫不留情的嘲笑,“若爾等缺乏男人,我給爾等送去一個吧!”
穆斯塔西姆不承認她,那便是整個伊斯蘭教都不承認她。
盛夏默默握緊了手中的文書,不語。
“你明白了嗎?”
我要你和我回阿拔斯,是在保護你。
阿爾卡米看着她終是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口。
沒有穆斯塔西姆的認可,那麼她便是沒有繼承權的。任何一個穆斯林國家都可以以清除異端的名由來爲難她,干涉阿尤布的內政,瓜分阿尤布的領土。而且她又不似艾拜克那般擁有兵權,即便拜巴爾和魯肯丁站在她的身後,嚴格意義上來說艾拜克都比她更有王位的競爭力。
她不過是仗着穆薩才站在這裡罷了……
“我不明白。”盛夏出聲迴應,隨後望着他憤怒大吼,“我不明白!”
以這樣的文件來威脅她,表面上是讓她退步讓出王位,而實際上卻是讓她退出阿尤布。即使她不再是杜爾女王,而恢復到薩利赫的遺孀的身份上,只要身處阿尤布的後宮,她便是阿尤布的皇太后,是垂簾聽政的母后主導者,這些人也不會讓步讓她繼續存在在阿尤布的國土內。要他們放過阿尤布,她就只能離開阿尤布……
然後看着穆薩在他們的鬥爭中再一次被謀殺,看着阿尤布被人奪走被人拆分成碎片,分崩離析。
那麼,如果變成那樣,她現在這般揹負着四方罵名,強顏歡笑地立在此處的意義又在哪裡?
爲什麼你要出現……
爲什麼你要又一次在我走投無路之時在我的胸口上鑿上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