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太公回到元嶴村已經下午,正好遇見打獵歸來的袁定成,看他一身破衣爛褲,腳下的草鞋也快磨穿了,半個大腳趾露在外面,肩上扛一杆火銃,卻兩手空空,袁太公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拄着拐,前傾着身子說:“今天又沒有收穫嗎?”
“大爺爺……”袁定成只問候了一聲就不言語了。
元嶴村袁家近幾世的輩份分別是“校昌茂德,定明修正”。所以,看名字就知道袁定成是袁太公袁茂宏的孫子輩,事實上袁定成的爺爺就是袁茂宏的二弟,在曾祖袁昌平一代也還算得上是小康之家,後來袁定成的爺爺意外身亡,從此袁定成一支就敗落下來,在他七歲時父親又染病身死,袁定成一家徹底變成了赤貧。而袁茂宏不僅時文斷字,而且頭腦靈活,從一開始販賣山貨,到後來倒賣布匹,更是積攢了不少家業,購置了大量田地不說,更是建造了氣勢恢宏的團門,團門這種建築類似北方的四合院,只不過這裡的都是二層小樓。而且,這還不是簡單的團門,省城名匠設計,用的是新屋青磚砌築,東陽木雕裝飾,前溪卵石鋪院。四鄰八村一時傳爲盛談,謂之“烏漆團門省城造,祖上青煙出元嶴”,加之袁茂宏在族中輩份較大身兼族長,因此在上了年紀後被人尊稱爲袁太公。而袁定成一家敗落後自覺與袁茂宏天差地別,儘管尚在五服之內,也就漸漸地梳遠了。
“定成,家裡斷糧了吧?聽說你媽把你妹妹送人做童養媳去了?”說到這裡袁太公似乎很生氣,手裡的竹杖狠狠地敲了幾下腳下的石頭,人也跟着顫動,“我們還是一家人呢,沒得吃了上我家來吃。”
袁定成沉默不語,大爺爺這些年來零零碎碎幫襯不少,但總是杯水車薪,畢竟只要不是過不下去誰都不願意把自己才七八歲的小妹妹送走。
“把你爺爺祖傳的火銃放好,來我家一趟。”
袁定成推開漏風的木門,放下火銃,母親躺在牀上,面黃肌瘦,是餓的,也是病的。家裡的每一個銅板每一分錢母親都存着,甚至父親病重的時候母親都沒動過,因爲她知道父親是救不活了,這錢是給袁定成娶妻用的。
“阿媽,大爺爺叫我去一趟。”袁定成向着屋內的母親說。
母親說道:“你這麼大了還不懂事嗎?阿媽現在起來做晚飯,你吃過再去。”
晚飯是摻了麥麩的粥,袁定成吃了兩碗,母親只吃一碗,說是自己不做體力活,用不着吃那麼多。
吃過晚飯,袁定成把火銃擦得鋥光瓦亮,這既他對祖父和父親的念想,也是他可靠的兄弟。這些年靠着這杆火銃,打了不少獵物,有打一頭賣了就夠全家兩個月開銷的野豬和獐,但這可能一年也打不到,更多的是短尾巴的兔子和長着一身漂亮羽毛的雉雞。今年春天以來一直大旱,山裡的走獸飛禽也都跑光了,很久沒有收穫。擦完火銃,袁定成又坐着發了一會兒呆,他在思念他的妹妹,不知道公婆有沒有欺負她。估計大爺爺一家吃過晚飯了,袁定成來到大團門,袁太公和小孫子在堂屋內享受天倫之樂,袁太公對小孫子說:“叫堂哥。”小孫子頭一扭自己玩去了。袁太公說:“別見怪,小孩子不懂事。”隨後,袁太公拿了兩袋糧食,一套半舊的衣服,邊拿邊說:“這是一袋米和一袋麥粉,今年大旱,稻穀都絕收了,大爺爺家雖然田地多,但是人口也多……”
還未等袁太公說完,袁定成連忙推辭,袁太公說:“這是大爺爺的一點心意,你是我二弟唯一的香火,你過得艱難我自然應當幫襯。這裡還有一套衣服,你堂哥穿過的,不要嫌棄,三天後大湖潭請信,穿整齊一點,我們袁家子孫都得是大方得體。你現在也大了,以後大爺爺這邊也需要自己人幫襯,要趁着這個機會歷練歷練。何況你是你爹的獨子,是家裡的頂樑柱,大湖潭請信不能不去,要是缺了哪家男丁,龍王感受不到誠意,不肯落雨,就成了全鄉的罪人。”袁太公又拿出一小包東西,“這是白糖,聽說你阿媽病了,給她補補。”
袁定成便不再推辭。回到家跟母親說了,母親說下次打到獵物一定要先給大爺爺送去。母親話鋒一轉,說道:“聽說最近大湖潭常有強盜,桃源鄉李家塢就有三個人被請了財神,我看你就一個半大的獨生子,不去人家也不會說什麼。”
“我不去萬一沒請到信,我們怎麼在村裡生活?再說我已經長大了,我們人這麼多還怕他幾個土匪?”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很快三天過去了,彩旗置辦好了,神龕也重飾彩繪。
天朦朦亮,袁定成帶着母親用大爺爺給的麥粉和白糖做的糖麥餅,穿上了堂哥的衣服,還別說正合身,自從父親死後他再也沒有穿過這麼好的衣服,加上袁定成長期種地打獵鍛煉出的硬朗身材,再加上他本就俊俏的臉龐,真的是好看極了,說不定今天就被未來的老丈人相中了做新女婿呢。
袁定成還未到村口,遠遠看見袁太公帶了一個長工也在村口,心中納悶,怎麼不讓大伯父去,畢竟大湖潭路徐遙遠,袁太公已經七十,人生七十古來稀。
“大爺爺,大湖潭那麼遠怎麼沒讓伯伯叔叔去?”
袁太公聽完爽朗地笑了起來,說:“我還是一家之主,暫時輪不到他們。”
元嶴村不大,才三十來戶,三十幾個男丁在村口集合完畢,跟着袁太公一起到了龍亭。只見龍亭內外彩旗紛飛,鼓樂隊正在一旁試音,龍王菩薩已經擡進神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