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一次,大概是差不多三百年前的事了,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只有七歲,我一直陪在她的身邊,看着她長大,看着她嫁人,看着她老去,看着她兒孫滿地,看着她。。。可是,直到她死去,她都沒有記起我是誰,她一直都以爲,我只是她的表哥,一個脾氣古怪的,老是問她記不記得自已是誰的表哥。”
易鋒沒有回理會李嘯,他喃喃自語,思緒似乎陷入了某種不堪的回憶,英俊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黯淡。
“表哥?你知不知道,她竟然叫我表哥!”
易鋒低聲笑了起來,但是蕭秋分明看到他的眼眶之中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爍着。
易鋒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接着道:“還有那一次,差不多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你知道那一次她是誰嗎?我一直都在看着,看着她跟了一個又一個男人。一直到死,她始終對身邊的我不屑一顧,無論我變換多少種身份,多少種樣貌。我一直都以爲她沒有記起我是誰,可是她死去的那一天,她告訴我,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身邊的人是我,她故意和無數的男人親近,卻始終沒有給我一個笑臉,只是爲了刺激我,讓我痛苦。可是爲什麼?這麼多年了,我已經完全改變了,爲了她,我放棄了一切,放棄了所有的東西,放棄地位、放棄了尊嚴、放棄了永生,甚到背叛了我的同族。爲什麼她仍然這樣恨我?爲什麼?”
李嘯吃驚地看着這個怪人,此刻的易鋒哪裡還有片刻之前的漠然與淡定,一張英俊的臉微微扭曲着,忽然有兩滴眼淚從他的眼中流了出來。
“爲什麼啊!”易鋒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手掌狠狠的拍在天台的石質扶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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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輕響,一絲絲細暗而又怪異的紋路從他扶在陽臺扶手的手背浮然,然後消失,堅硬而平滑的人造石徹成的扶手應聲塌下了兩個深深的掌印,一股濃重的氣息也隨之在夜空中瀰漫開來。
李嘯吃了一驚,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低聲喝道:“你瘋了嗎?”
開啓了靈智的妖族,只要窘突破凝形期,進入斂氣境界,便可化身人形,一身的妖氣也可以隨之收斂,修爲越深,越是難以被人察覺,但是妖族一旦現出本體,雖然實力會突然暴增,但是一身妖氣卻也無法掩飾了。
暴怒很容易讓一個妖族情緒失控,從而現出妖身,只是李嘯還不知道原來過度傷心也會讓一個妖族現出原形,眼前這個叫做易峰的怪人似乎是有失控的跡象了。
易鋒用力一甩肩膀,李嘯只覺一股難以抵當的巨力迎面涌來。意外之下,李嘯借力躍起,遠遠地落到陽臺的那一邊。擡頭一看,不由心頭一凜。此刻的易鋒已經轉身看着他,面容猙獰,殺意如潮,眼中的兩道流光將他身邊的夜色照得雪亮。
“我X!”李嘯低聲咒罵了一聲,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想在再呆在這個地方找什麼人的話,那就接着瘋下去吧!”
一聽這話,瀰漫在夜空中的無形殺意頓時消失無蹤,易鋒眼中的兩道流光也迅速地黯淡下來,他呆在原地,擡頭望着天空,整個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再也不吱聲。李嘯靜靜地戒備着,過了一會,卻見他聲息全無,整個人似乎在忽然間變成了一具不會說話的雕塑。
李嘯終於忍不住了,低聲喊道:“喂,你到底怎麼回事?”
“我沒有事。”
雕塑又活了過來,易鋒的臉上又恢復了原先那種漠然而冷淡的表情,他淡淡地說道:“不好意思,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話,有點失態了。你放心,我來到這裡不是想和你爭地盤,也沒有興趣知道你是什麼人。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可能會在**呆很長的時間,如果惹下了什麼麻煩,我自已會處理,不會連累你的朋友。今晚如果你不是來殺我的,那麼現在你可以走了。”
李嘯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想了想,終於只是哼了一聲。冷冷地瞥了易峰一眼,李嘯也不再說話,縱身一躍,很快的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了家裡的時候,天邊已經露出了一絲晨曦。
李嘯就住在楚笑天送給他的那幢凶宅裡。當初楚笑天把房子送給李嘯,除了死裡逃生,心存感激之外,也有甩掉這個燙手山芋的意思。畢竟出了這種事情,他開發房產的計劃算是泡湯了,這幢孤零零的房子也別想賣出去,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他擔心着還有什麼東西會找上他,現在房子給了別人,死道友,莫死貧道,這樣楚老闆也安心了一些。
李嘯知道他有這個心思,也懶得和他客氣,二話不說就笑納了。這幢別墅小巧精緻,泳池花園也一應俱全,雖然地方不大,設施也算不上豪華,不過佈局玲瓏,很合李嘯的心意。更主要的是,有了這幢房子,才方便安置老鬼,這地方原先就是老鬼的“住宅”,既然不忍心把他給幹掉,怎麼安頓他還是一件很麻煩的事,這地方風水獨特,天生的聚陰之地,正好適合老鬼在這裡安頓。
李嘯和老鬼結識,也是源於四年前的這起“凶宅事件”。
老鬼無名無姓,是一個名符其實的百年老鬼。鬼魂除非到神合的境界,否則無論道行多麼高深,都需要有寄存魂識的本命之物,一旦本命寄存之物被毀,隨着日出日落,陰陽替換,一縷魂識只有日漸衰弱,最終魂飛魄散,消失無蹤。遊魂野鬼的命運之苦,大多指的便是這種下場。
老鬼生前有收集古董的癖好,百年之前,他突逢奇禍,不幸橫死,機緣巧合之下,一縷殘魂便寄存在身邊的一個古董茶壺裡。茶殼隨他葬於地下,殘魂不斷吸收地下的陰靈之氣,歷經數十年,終於讓他六識漸開,成爲逃脫輪迴的一隻野鬼。
後來墓穴被毀,這隻茶壺被當作古董盜走,幾經輾轉,被遺失在這片山地,從此老鬼便在這片天生的陰邪之地安下了家。白天的時候,他老老實實的蟄服在茶壺裡,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偷偷摸摸的溜出來吸食月夜精華,天長日久,偶爾便驚嚇到一些天生陰氣過重的普通人,這片山地被稱爲“凶地”的傳說便是由此而來。
但是老鬼天生膽小,又沒有害人的執念,這一片地方總算平安無事。一晃又過數十年,這種日子雖然單調,這個少見的老實“鬼”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四年前楚天笑開發這片土地的時候,老鬼不願意讓人打攪,便故意搞些小動作想把人嚇走。誰想到楚天舒偏偏不信邪,結果挖土機一傢伙下去,就讓老鬼寄存魂識的古董茶壺變成了碎片。
這一下子事情就大件了,沒了本命寄存之物的老鬼眼看着自已要魂歸渺渺,從不害人的他也豁了出去,死活要拉着楚笑天同歸於盡。其實以他的百年道行,要害死楚笑天這個普通人簡直就象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可是老鬼百多年來老老實實地夾着尾巴做鬼,等到想起害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已實在不是那塊料,空有一身鬼力,卻不知如何下手。只好施展連有點法力的普通野鬼都不屑使用的夢靨之術,要把楚笑天嚇死。只是苦了倒黴的楚笑天,明明無力反抗,也不得一個痛快的死法,夜夜惡夢纏身,被笨手笨腳的老鬼折磨得奄奄一息。
遊魂一族的法力是隨着年歲的增逐漸加深的,老鬼雖然老實膽小,做鬼也做了一百多年,楚笑天請來的那些只靠嘴巴吃飯的和尚道士自然奈何不了他,張標那點微末法術也不放在他的眼裡。直到李嘯出現,他只是伸手摸了摸熟睡的楚笑天的脖子,就直接把他從楚笑天的夢靨裡捏着脖子給提了出來,他才發覺大事不妙。
接着看到從李嘯肩上跳下一個人面猴身的小怪物時,老鬼的頭腦中嗡的一聲,一段生前讀過的記載頓時浮現在他的眼前:“天下妖類,唯白澤、呲鐵、山臊、玄蜂爲尊。。。”可憐的老鬼瞪着一雙鬼眼,呆呆地看着歪着腦袋上下打量着他的小怪物,片刻之後鬼眼一翻,差點便直接魂飛魄散。
山臊--百妖之首的四大妖獸中,山臊妖位忝其一。在明代道學奇才六指道人所著的《神異妖魅案錄》之中,作惡能力排名第六!六指道人對於山臊妖是這樣記載的,“人面,猴身,形如小兒,能人言,擅搬土石,以人妖遊魂爲食,善控魑魅魍魎爲惡。及妖身長成,變化多端,搬山移海,禍亂天下,非大法力者不能制。”
嚇得半死的老鬼一回過神來,當時就五體投地,抱着李嘯的大腿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人家饒他一條“鬼”命。就差沒說出“可憐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之類的話了。
如果換作一隻稍有點膽量的鬼,反正沒了本命之物,橫豎也是魂飛魄散的下場,就算再怕也不會嚇成這個樣子,狠一點的說不定還魚死網破,垂死掙扎一番。但老鬼的膽子實在太小了,夾着尾巴低調做鬼的想法早已深入骨髓。不過也幸虧這樣,自忖必死的他才得以活了下來。
遊魂一族的本命寄存之物被毀,就象是人類肉體死亡一樣,原本是絕無生理的。但山臊妖古時被稱爲山神,別的本事先不提,擅於控制孤魂野鬼、魑魅魍魎這些遊魂卻是天生的本事之一。它只是去垃圾堆裡撿來一隻爛茶壺,隨手扔給老鬼,老鬼立即驚喜地發現這隻破茶壺竟然便帶上了自已的本命烙印,與被毀的茶壺完全一模一樣,魂識有依,老鬼於是撿回了一條鬼命。
這一人,一妖,一鬼,從此便在這幢別墅裡安家,相依爲命。不過在外人的眼裡,李嘯就是一個人獨居在此,只是偶爾,會有一個鐘點工會按時來給他清理房間。
李嘯也不開燈,直接穿過黑暗的客廳,繞過了主臥室,沿着盤旋的樓梯,來到了別墅的地下室。隨意一腳,“咣噹”一聲,地下室特製的沉重木門應聲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