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北京城,整個大明朝頂尖的階層都聚集於此,參與或者關注着大明朝二百年來最“壯觀”的一次鬥爭,到底是皇帝獲勝,還是那些人獲勝?這可能左右大明朝二百年來的國運。
這場鬥爭,早已開始,從皇帝高調宣佈幫琉球國復國,這場爭鬥就到了最後關頭。之所以立刻沒有就爆發,原因也簡單,大家都需要一定的時間聯絡佈局,協調整理內部勢力做最後的準備,至於誰笑到最後,那就看各自的手段了。
北洋水師和鄭芝龍接到了皇帝幫琉球國復國的聖旨之後,沒多久就開始封航,嚴禁明朝的船隻靠近倭國以及琉球,也嚴禁倭國的船隻靠近大明。原因也簡單,既然要幫琉球國復國,肯定要和倭國人打仗,既然要打仗,那大家都站遠一點,一來不要傷及無辜;二來,不要給倭國運送物資,更不要資敵。
正是一年做買賣的時候,卻不準靠近倭國,那產的那麼多生絲,海貿產品又銷往那裡去呢?南洋更不用去想,首先就過不了鄭芝龍那關,雖然他如今招安了,可還是海盜性子,讓不讓你過,完全看他的心心情,至於說有沒有皇帝授意,誰也說不準。除了鄭芝龍,還有其他海盜,數量也不菲,除了其他海盜,還有夷人,過了這些重重關卡,才能到南洋,回來還得再經歷一次這種重重難關,要到那邊做買賣,幾乎是有命去,沒命回。如今倭國、朝鮮的貿易又被中斷,海上貿易,算是徹底的停滯下來。
幫琉球復國這個消息傳到南方,很多依靠海貿獲利的家族再也坐不住,開始暗中聯絡,想辦法,除了依靠海貿獲利的家族,還有很多反對繳稅的家族,也開始參與聯絡,皇帝的路數已經可以說很明白了,皇帝變着方的要大家繳稅,今日是這些海商,日後就輪到他們了,所以,參與暗中聯絡的人更是不少。
天下人聚集京城,又爲這件事的聯絡和發展提供了便利。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聯絡、發酵、佈局、整合,這件事,也算是到了風口浪尖了,雙方也到了攤派的時間了。
水師封航的消息,可以說,是給雙方吹響了最後決戰的號角。這個消息一入京城,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
……
北京城裡的茶樓,熱議這些事已經是公開的了,既沒有想象中錦衣衛的四處盤查,也沒有那個當官的過問。
這個茶樓上,相當的安靜。整個茶樓都只有這幾個人在喝茶,和別處茶樓那種熱鬧的場面可謂是截然不同。
“水師果然是要斷海外貿易的。”曹於汴率先就開口了,和先前預料的如出一轍,皇帝說什麼幫琉球國復國,實際是把矛頭對準了海上貿易。
這個茶樓裡,坐的都是高官顯貴,世家大族,來這裡就只爲了一件事,那就是爲了繳稅之爭。
“幸虧我等早有預料,早已有所準備,不然,今日豈不被動?”另外一個人接口道,臉上倒很是得意,帶着一些笑,彷彿自己猜中了皇帝的心思一般。
韓爌不得不在內心鄙夷,這個算是預料了嗎?這就是皇帝明着告訴所有人,皇帝要如何如何幹,你們有關係的拉關係,有人的找人,皇帝要一起收拾呢,這用得着得意?
這個人的這句話確實接的不怎麼樣,也就是他一個人笑,其他人,倒都是繃着個臉,根本笑不出來。
雖然他們是聚合在了一起,貌似實力龐大,可也不得不說,皇帝就是皇帝,所做的事,有浩然之氣,左手一個高官出海,右手一個番薯酒,將他們的氣勢消弭在無形之間,鑑於皇帝這幾手的壓力,又如何笑得出來?再加上如今近乎明着告知的水師禁海,皇帝似乎根本就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做事,都是明着來,明着去,絲毫不使黑手,如果加上他們能在這裡自由的討論如何如何對付皇帝,這無疑更是讓他們笑不起來。越是如此,越是有無形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也只有那種腦袋一根筋的人才會笑得出來。
“水師的事,能否再跟陛下提一下,最好還是別封海的好,不然,縱使能贏,今年的損失也大啊!”一個人提議道,他們和皇帝鬥,顯然不可能一下子把皇帝打倒在地,即便是真的把皇帝打倒在地,那得是多大的事?大家還有心思管什麼海外貿易的事?也就是說,得錯過今年貿易的最佳時期,今年的損失是註定了。
“這事能如何阻止陛下?即便不封海,一個海盜倭寇***,船去了海上,不是更糟嗎?被海盜和倭寇劫去,莫非還能給你還回來不成?陛下之所以是封海,而不是以海盜和倭寇之名行事,蓋因爲陛下愛惜羽毛,不願意使黑手罷了,所以說,這事基本不可能阻止陛下……”曹於汴反問道,也解釋起來,這件事,他作爲頂級大佬,最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當下就解釋給這個人聽。
“總憲說得有道理,唉……”這個剛剛說再提水師之事的人嘆息着搖頭,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明着皇帝可以封海,因爲要幫琉球富國了,暗裡可以裝海盜,總之,海是出不去了。
曹於汴否決了這件事,茶樓裡,就只有一片喝茶的聲音了。
曹於汴更是鬱悶,怎麼和皇帝鬥,到現在,他依舊沒有想好,原本韓爌纔是他們之中的“老大”,可韓爌貌似不怎麼出聲了,讓着他來做這個“老大”。他做老大,怎麼和皇帝鬥,就歸他頭疼,怎麼和皇帝鬥,並且鬥贏,他實在是想不出什麼招來。
普通的手段貌似如今都不好使了。學潑婦撒潑,這手段如果次次使,也實在太沒品,掉身價不說,更是會被人笑話;用人海麼,貌似帝黨那邊的人也不少,如果沒有過硬的理由,要用人海來壓皇帝,顯然不可能,皇帝也有能用人海的時候,雖然不多,可一年用那麼幾次,也夠他們受的。
要說彈劾掉帝黨的人馬,這本是一條捷徑,可如今帝黨的人,沒一個是好彈劾的,容易彈劾的,又都是芝麻人物,上不得檯面的,不是真正的帝黨。
真正的帝黨,核心人物,徐光啓常年在外主持移民,基本和朝中沒有交集,彈劾他,實在是挨不着邊;孫承宗,也不是那麼好彈劾的,人家基本不摻乎朝中的事,除了軍事上偶爾發言之外,其他任何事,幾乎都不發言,甚至連這繳稅之爭,似乎也不放在心上,似乎也生不着事。
首輔施鳳來麼,似乎很好彈劾,可人家是麪糊,麪糊就是雖然沒本事,說話不硬,管不了事,可人家不管事,就少錯事,能做到基本不壞事,要抓他的把柄,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如今在他當首輔的任內,朝廷也做了不少的事,雖然都和他無關,可他畢竟是首輔,什麼不做也跟着沾光。
戶部畢自嚴,看似好彈劾,可實際,也是有偌大名聲的,京中不少人還是很支持畢自嚴的,別的不說,起碼這薪俸那是從來不拖欠了,足額不說,這薪俸還能漲,到如今,京官的薪俸,已經“漲”了幾次了,就憑這個,畢自嚴在京中官場上的名聲就不錯,要彈劾他,也是有難度的,何況他和林釺,劉宗周那批人關係不錯,彈劾他,怕在那些一心搞教育的人眼裡,是要斷他們的銀子,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事來。林釺和劉宗周這批人就更不說了,他們算是綁成了團,動他們其中的一個,就是和那幫搞教育的人做對,只怕事情不會像他們想的那麼簡單,到時候這些人一發狠,皇帝再從中搗騰,只怕會更壞事,要論屁股乾淨,那批一心做教育的人比他們可乾淨得多,那批一心做教育的人如今雖然偏向皇帝那邊,可也還沒徹底的倒向皇帝,如果動他們中間的人,只怕事情越鬧越大,最後演變成他們和這些人鬥,皇帝只怕會笑掉大牙。
除了這些人,也就一個樊維城還有些份量,其他的,都是些小魚小蝦米,不值得他輕自出手,他是大明總憲身份,如果盡對着一些小魚小蝦米出手,只怕會惹人笑話。樊維城他滑頭,雖然是帝黨,可也不拒絕他們,他們要發個稿子,上個報什麼的,樊維城也基本不拒絕,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樊維城能做到這樣,他也不好以總憲身份彈劾他,用其他小人物彈劾,可效果不佳,不知道怎麼地,彈劾樊維城的那幾個小官,忽然就收了聲,沒了下文,這事也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其實,要帝黨的下臺,也還有其他辦法,比如,天人感應,以地上的災難要求閣臣下臺,甚至皇帝低頭,這一手,也不是不行,不過這種天人感應的事過於玄幻,要說這種玄幻的事,皇帝比他們更有資格用,起碼皇帝曾經預測過陝西的天災,如今天下人都相信皇帝夢中能見神人,所以,要說這種飄渺的事,皇帝比他們更會來事,到時候皇帝只要隨口說說神人如何如何,他們就受不了。在這種層面比神秘,他們不是皇帝的對手,用這種手法對付皇帝,只會惹人發笑。
其實,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當年對付萬曆礦監的那種辦法,在朝中拿皇帝沒辦法,可以在地方上對皇帝收稅動手腳,皇帝也拿他們沒辦法。
對於這事,曹於汴現在是體會到什麼叫有苦說不出了,如今這稅監和以前的不一樣了,現在的稅監是不準別人繳稅,和萬曆皇帝那會截然不同,說什麼稅監擾民,欺民,這又從何說起?別人都不讓你繳稅,也基本不怎麼出來走動,就怎麼擾到你了?就怎麼欺負你了?如果玩抗稅、不繳稅這招這招,稅監的人根本理都不理你,可以說對繳稅之爭更是沒半點用處,即便是能把南方的稅監“幹掉”,可曹於汴知道,那些“自願”繳稅的傢伙們,還會把稅自動繳到北方稅監裡來……,這就是“自願”繳稅和收稅的最大的不同,這就是最讓讓曹於汴苦惱的地方。要他們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幹掉北方稅監,這種高難度的活,曹於汴還沒想過。
其他的什麼更加殘酷和禁忌手法,曹於汴也只敢在腦袋裡稍稍的飄過,這些手段,曹於汴是想都不敢想,更不敢找人商量,這些手段,一說出來,可就徹底的沒救了。
曹於汴又咕嚕了一口茶,到了這種時候,還沒有想出什麼好的辦法對付皇帝,曹於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屋子裡的人安靜了好一會。
“聽說衍聖公被陛下訓斥了,回來之後,就閉門不出,諸位如何看這件事?”一個人忽然說道這件事,這件事,也算引起了不小的風波,原因就是從宮裡傳出的消息,委實有些令人驚訝,衍聖公據說在皇帝面前跪了大半個時辰,回來之後就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
“衍聖公乃是聖人後裔,天下讀書人的楷模,陛下怎麼能如此嚴厲的訓斥衍聖公呢?”有人爲孔胤植打抱不平。
“就是,也不知道是什麼事,陛下居然如此嚴厲的訓斥,實在是有些不妥!”有人接口道。
韓爌看了一眼曹於汴,也拿不定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事確實蹊蹺,都說皇帝訓斥了衍聖公,而且訓斥得極爲嚴厲,可大家都是遠遠的站着看的,具體皇帝說了些什麼,誰也不知道,按理說,如果真的是皇帝訓斥了衍聖公,那麼衍聖公少不得要上本請罪的奏疏什麼的,可如今只見衍聖公閉門不出,也沒上什麼奏疏,更沒見皇帝下任何關於衍聖公的聖旨,這就蹊蹺了,所以說,至於是不是訓斥了,這個還有待確定。
“如今陛下訓斥了衍聖公,衍聖公必定心生不滿,或許……如能得衍聖公的支持,此事必定能成。”有人出主意道。
曹於汴喝着茶,也在考慮這件事,皇帝爲什麼訓斥衍聖公?莫非,是對他們和衍聖公見面有意見?皇帝也怕衍聖公和他們攪到一起去?可想到和衍聖公談話的過程,曹於汴就更想不明白了,孔胤植那傢伙可精明得很,任他說到口乾,可沒有得到任何承諾,那皇帝幹嘛還如此嚴厲的訓斥孔胤植?莫非,陛下還想把孔胤植趕到他們這邊來?想到這裡,曹於汴更加的煩惱,他實在是看不清皇帝的路數了。感覺韓爌拿眼睛瞟自己,也望了過去,得到的信息也是疑惑和不確定。
“衍聖公怕是不會輕易的摻乎這些事的,要說動衍聖公幫我們,怕是很難……”另外一個人對這件事持否定態度。
“爲何就難?難道陛下收稅,就不收衍聖公的稅?誰不知道,孔家在山東,有一縣之地供奉……”那個人立刻反駁道。
“有一縣之地又如何?就能站到我們這邊來?就能支持我們?朝廷對衍聖公的優待,又不是今天才有的,和這些相比,一點稅算什麼?陛下只要隨便從手裡扒出來一點,就夠衍聖公享受了,豈是那點稅可以比的?……”立刻又人反駁。
“衍聖公身爲聖人後裔,理當站在我們這邊,陛下的儒字新解,就是在儒字頭上動刀,衍聖公焉能沒有切身之痛?要阻止陛下拆解儒字,也只有站在我們這邊……”立刻有人力爭。
這一點,得到了很多人的贊同,不少人都點頭,儒字新解,把儒字解成人需,這可就是實實在在的要分儒的家啊!
“此事,待老夫再去登門拜訪,試探一下情況,成不成再說。”曹於汴立刻總結道,衆人合計到這裡,總算是合計出了一個比較好一點的消息。
衆人又是一陣點頭稱是,氣氛活躍了不少。韓爌也跟着點頭,可他心裡卻迷糊了,皇帝這一步是走的什麼棋?是故意如此還是發昏?他看不懂,也看不明白。
會開到這裡,也算是開得差不多了,曹於汴心中煩亂,看了看韓爌,道:“閣老可還有話說嗎?”韓爌讓出了“老大”的位子,倒是輪到曹於汴主事了。
“老夫也就不多說了,一切就看總憲的。”韓爌倒是想得開,不打算站在反對皇帝的第一線了,這種事,實在是太大了,韓爌覺得,自己只怕是撐不下來,還不如退居後方,讓曹於汴出頭,這兩邊的實力對比,實在是看不出這邊有什麼勝算。
“好,此番已近決戰,我等必須阻止陛下收稅,此事還需諸位需齊心協力,共度難關,成敗在此一舉。”曹於汴做了總結,雖然沒有一條好的辦法對付皇帝,可曹於汴覺得,可以把所有用不上的手段都用一遍,合成一條龍,說不準會有奇效,打定了主意,就準備散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