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學明兄嗎?直接上樓吧!”
還沒等夥計上樓,二樓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宋學明擺擺手,帶着魯善工直接上二樓,見到年過古稀的歐陽風華。
“歐陽兄好興致,冒昧打擾,請不要見怪。”
宋學明抱拳行禮,歐陽慢慢站起身,走到面前,客氣道:“我說今天一大早窗外的喜鵲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原來是貴客臨門,學明兄,你可有日子沒找老夫喝茶聊天嘍!”
“哈哈哈,今天不是來了?對了,我介紹一下……”
宋學明哈哈大笑,拉着魯善工,介紹道:“他就是魯善工,善工堂也在咱們琉璃廠混飯吃,主營瓷器,今天就是帶小輩來認認門。”
“小友就是魯善工?”
歐陽眼前一亮,看着鞠躬行禮的魯善工,趕緊雙手扶起來,仔細打量一番,讚歎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這段時間沒少聽人議論,說咱們琉璃廠又出現一個妙手回春的手藝人,沒想到如此年輕,好,好!”
“歐陽大掌櫃有禮,晚輩不敢當!”
魯善工恭敬客氣道,對方可是榮寶齋大掌櫃,說白了就是琉璃廠的話事人,一言九鼎絕不爲過。
“來,都是自己人,坐下喝茶聊天!”
歐陽心情不錯,作爲他來說,琉璃廠能多出人才是好事。現在不比從前,各種信息發達,網絡交易先進。琉璃廠逐漸淪爲二流,甚至是旅遊景點!
特別是拍賣行的興起,大多數藏家都去拍賣會交易古玩,就連榮寶齋也沒有辦法,只能與時俱進,成立榮寶齋拍賣行,靠着百年底蘊和人氣,勉強成爲四大拍賣之一。
“哎,大家都是自己人,學名兄,還記得多少年咱們琉璃廠沒有出過精通瓷器修復的手藝人?”
歐陽接過魯善工敬的茶,無奈道:“想當年琉璃廠風光無限的時候,藏龍臥虎,能人輩出,哪個店鋪沒有壓箱底的絕活?”
“可現在……哎!”
宋學明靈機一動,趕緊順着對方的話頭,笑道:“所以我今天才帶魯善工登門拜訪,這小子天賦奇高,生來就是吃這碗飯的人,短短几個月就在圈裡打出名堂。延清堂和榮興祥都點名跟善工堂合作,不一般啊!”
“嗯,都聽說了!歐陽放下茶杯,看着魯善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能得到這麼多老掌櫃的認可,魯小友的水平老朽絕不懷疑!”
“咱們琉璃廠一榮俱榮,多出人才是好事,有什麼事只管說,只要老朽能幫到,盡力而爲!”
魯善工站起身,拱手行禮,笑道:“按理說晚輩早就應該登門拜訪,今天沒什麼大事,聽說您老師從明師,裝裱手藝乃琉璃廠一絕,所以想見識見識。”
“哦?你對書畫有興趣?”
歐陽眼前一亮,看着魯善工認真的表情,好奇道:“我記得跟你爺爺有過數面之緣,好像你家傳只有瓷器吧?爲什麼今天……”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瓷器已經被這個傢伙玩到頭嘍!”
還沒等魯善工回答,宋學明示意他拿出錦盒,搶先道:“這是他燒的玲瓏杯,還不讓老掌櫃指點指點?”
“這是……”
歐陽接過錦盒,慢慢打開,陽光正好打在玲瓏杯上,瞬間目瞪口呆,震撼不已。
“玲瓏瓷!居然真的存在!”
宋學明看見歐陽震撼的表情,心中暗爽,故意輕描淡寫道:“這隻算是瑕疵品,好的已經送拍,到時候又能給琉璃廠打響名號。”
“好,好,好!”
歐陽再看魯善工,又是另一番感覺,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親眼見識過如此巧奪天工的手藝,真不敢相信居然出自一個年輕人之手!
“藝不壓身,他還這麼年輕,前途無量。所以我建議多學點本事,畢竟硬片不如軟片,玩收藏到字畫纔算入道,是不是?”
魯善工聽完暗挑大拇指,老爺子這句話高,馬屁拍的行雲流水,果然歐陽哈哈大笑,開懷道:“好一句藝不壓身,有道理!”
“這句話我愛聽,想當年要不是榮寶齋前輩們力排衆議,集合高手苦心研究木板水印技術,豈能有現在的風光?”
“外行看來卻只是輕輕一刷,而木版水印的最大特點在於能最完美的複製原作,水平之高,甚至連原創者都看不出真假。”
歐陽終於打開話匣子,按理說魯善工只是小輩,就算是宋學明的身份也不及自己。可今天被對方高超手藝征服,平輩相交,笑道:“早年白石老人以畫蝦聞名於世,一日榮寶齋侯掌櫃把老人請到店中,在他面前掛出兩幅蝦,告訴老人其中只有一幅是他的真跡。”
“老人上上下下地打量許久,最後還是搖着頭說到:這個……我真看不出來!”
“那幅就連齊白石自己都無法辨識的作品,並非哪位大師的臨摹之作,只是一幅榮寶齋的木版水印畫。”
“還有故宮,可謂國寶文物最爲集中的地方,如何能夠保證這些作品不遭損害,同時又能滿足對它們的學術研究,當年成爲故宮所面臨的最嚴峻問題。”
“榮寶齋想利用木板水印複製國寶,可每件書畫都是扛鼎之作,難度可想而知。況且很多作品爲絹本,並非榮寶齋所擅長的紙本。”
“在絲絹上印製的難度遠超紙張,當年前輩們幾乎產生放棄的念頭。可一個偶然機會,田永慶發現在郵包麻布上寫字必須上漿,然後弄溼才能書寫自如。這個無意發現卻解決一個重大技術難題,終於實現複製國寶的夢想。”
說到這裡歐陽紅光滿面,慷慨激昂,魯善工感嘆不愧是老掌櫃,這種榮譽感和歸屬感真厲害。
“當年我進榮寶齋,跟着陳林齋先生學習臨摹,一學就是三十年!”
歐陽喝口茶,回憶道:“要印製木板,首先要有模板,在複製衆多作品中,就包括被後世公認的巔峰之作——《韓熙載夜宴圖》。”
“當年就是我師傅負責臨摹和勾描,忠實再現原作全部風貌。他老人家臨摹後,故宮對原作進行沖洗揭裱,使原作色度和氣韻減退,遜於摹本,後來居然有人曾誤將摹本當作原作,差點鬧出笑話。”
“然後張延洲師傅,把老師勾描於燕皮紙上的線條準確再現於木版上,主人公韓熙載的鬍鬚被刻的剛柔相濟、層次分明,僅一個微小局部就需要至少五塊以上的刻版。”
“那幅作品印製內容之繁雜,水平之高,在版印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從1959 年開始籌劃,到 1979 年完成,前後長達 20 年之久。”
魯善工聽完一陣感嘆,什麼叫底蘊?連故宮國寶都交給人家複製,難怪能享受百年風光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