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還是後人手藝不精啊!”
在魯善工看來,玉雕畢竟不同於書畫,雖然陸子岡創造性地把玉和詩、書、畫四種文人最喜歡的文化內容給組合起來,但一般的玉雕圖文缺少文人所熱衷的筆墨情趣。
而陸子岡的磨地子與刀法結合在一起,則大大地增加這種筆墨情趣,縮小玉雕圖文與真正筆墨書畫間的藝術距離,這纔是他成爲大神的牛逼之處。
由於後人對此理解不到位,後世子岡牌未能在陸子岡技巧的高度上發展,而是走一條僅僅爲增強立體感、最後演變成高浮雕的道路,不能不說是玉雕發展史上的一個極大的遺憾。
再次拿起另一塊玉牌,山水之間,氣韻悠然,子岡牌畢竟太小,要想在方寸之間表現出山水的意境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古畫的構圖中,比較流行的是宋代郭熙總結的三遠法:高遠、深遠、平遠。
自山下而仰山顛,謂之高遠;自山前而窺山後,謂之深遠;自近山而望遠山,謂之平遠。
有近岸廣水,曠闊遙山者,謂之闊遠;景物至絕,而微茫飄渺者,謂之幽遠;煙霧溟溟,野水隔而彷彿不見者,謂之迷遠。
這塊山水子岡牌畫面安排的景物衆多,山、水、橋、船、塔、亭、樹、竹,卻是近岸廣水,曠闊遙山,符合闊遠;而遠望塔、船,景物至絕,微茫飄渺,又合幽遠。
即便不懂畫的人也能看出其意境悠遠,魯善工還能看出這構圖一定程度上是模仿或借鑑唐寅的《湖山一覽圖》!
雖然只是模仿個大概,但創意畢竟是唐寅的。可見陸子岡是一個借鑑高手,也證實傳說中的山水題材模仿吳門畫派沈周、文徽明的山水畫的說法,畢竟唐寅也算是吳門畫派的人。
這就是觸類旁通的好處,有書畫基礎,再看任何雕工都信手拈來,甚至舉一反三。
比如第一塊玉牌,題材是馬上封侯,單看馬,昂首挺胸,四蹄奔騰,是一匹奔馬,堪稱明代版的馬踏飛燕,將畫馬大師徐悲鴻筆下的奔馬與之相對比,更覺得陸氏的這匹馬更勝一籌。
再看馬上的猴子,不是取一般的正坐姿勢,而是側坐於馬上,一副悠然神態,既體現猴子的頑皮,也表達出封侯後的心情。作品之生動傳神,令人拍案叫絕,無愧於陸子岡的名號。
如果橫向對比來看,藝術上最早把詩與畫內容相結合的人當屬宋徽宗,他的《臘梅山禽圖》將詩文與畫意有機結合,兩者互相點題、互相呼應,加上書法,堪稱極致。
在宋徽宗的提倡推動下,宋代繪畫中,詩文與畫意往往是有機結合的,但這一現象僅限於書畫中。到明代陸子岡獨闢蹊徑,運用到玉雕上,居然也是相得益彰。
與書畫不同,玉雕與瓷器繪畫同屬於工匠範疇而不屬於六藝,清以前很少有文人蔘與到其中。由於沒有文人的參與,要在一塊子岡牌中做到詩、書、畫有機結合,要麼完全模仿書畫,要麼一人兼具詩人、書法家、畫家及玉雕家才行。
以陸子岡心高氣傲的脾氣來說,必然不肯完全模仿。由此推斷他肯定有相當的繪畫水平,堪稱大家,八面玲瓏。
收起玉器,魯善工不由感嘆前輩之高絕,也只有在工具不發達的時候,才能充分利用智慧想方設法突破極限,在手藝上達到更高境界。
四件都是寶貝,代表明清玉器的最高水平,都要收藏,特別是陸子岡,找機會仔細研究,對刀法必有啓發。
現在手裡不缺錢,其他珠寶留着送人,這次也算不虛此行,好好休息一天,繼續尋找線索。
突然接到楊蘭傑電話,約吃飯聊天,來到大前門老字號館子,在包間兩人坐下,邊吃邊聊。
“昨天我接到敗家子從島國打來的電話,說第一次拍賣很成功,多虧英古齋的印章,小鬼子很追捧!”
魯善工端起茶杯,笑而不語,玩古玩的高手畢竟少,更何況自己是通過金手指吸收前輩經驗,加上刻苦練習,誰能看出破綻?
楊蘭傑越看魯善工越深不可測,短短几天沒見,氣質更沉穩大氣,居然有種面對老掌櫃的感覺。
深淵如海!
不怒自威!
正好上菜,楊蘭傑站起身,給魯善工滿上杯酒,介紹道:“這家館子手藝不錯,特別是幾道拿手菜,老弟先嚐嘗這個!”
魯善工夾起來一條小魚,一兩寸長,小巧,略扁,像是鯽魚,更似縮微的鯿魚,好奇道:“這是……”
“鰟鮍!”
楊蘭傑笑道:“是水中最草根階層的小魚,經常羣聚在悠緩流水處覓食,很容易被各種網具捕撈到。因爲小魚肚子特別大,擠盡那一大團肚腸,身子立馬就空癟。”
“夏天捕來一堆小魚,總是鰟鮍肚子爛得快。大概鰟鮍最易用碎米糠誘捕,故它們又被訛喊成糠糠屁,糠糠屁遊西湖這句俚語,是專門用來譏笑小人物見大世面的。”
“這難道不是敗家子最好的代表?
兩人哈哈大笑,八鰻九蟹十鰟鮍,十一十二吃鯽魚。魯善工放進嘴裡,眼前一亮,沒想到新鮮小魚洗淨後,拿油煎透保形,放足水磨大椒紅燒,直燒得骨刺酥爛,略撒些芫荽末兒,味道之鮮美,截然不同於大魚。
淋着紅湯的肉又香又細,牙齒輕剔下背脊和肚腹兩邊的肉,用舌頭細品後,才能感覺到那種小魚獨有的平和的鮮美。若是再給自己倒上一杯稍具品相的乾紅,筷子頭上夾着鰟鮍,慢飲細嚼,餘味極是綿長。
“鰟鮍有一種相當古怪的習性,到繁殖期時,尾後的肚皮下會拖出一條一寸來長的飄帶,那是它的產卵管。當它相親一樣選中合適的河蚌後,這條產卵管便會伸進蚌殼裡產卵,魚卵發育成幼魚才離開河蚌。”
楊蘭傑看魯善工吃的津津有味,滿意道:“據說顏真卿當年任湖州刺史的時候,曾與張志和嚐到過長達五六寸的鰟鮍,驚爲鰟鮍中的龐然大物。但在我們家鄉那裡確實有一種鰟鮍,橫闊的身子,足有成人的掌心那般大。”
“最顯眼的特徵,是胸鰭特別是尾鰭下方有一大塊標誌性的白斑,看上去很像熱帶魚中的扯旗。這種大鰟鮍喜愛成羣地遊動在水流的中上層尋覓食物。有時你坐在船上,不經意間可以看到一些淡青色的影子一閃又沒,只來得及看清標誌性的黑白胸鰭。”
“在蘇南水鄉那些臨河的食肆裡,從菜譜上看,鰟鮍的烹製方法,有紅燒、清蒸、做湯、燉糟和乾煸等等。”
“有一次去古鎮同裡,被人招待一餐富有水鄉特色的菜餚。冷菜中便有一道椒鹽鰟鮍,置於很精緻的墊襯着淡藍紙巾的小藤籃裡,數量不多,油炸過,還配上細碎的乾紅椒和幹豆豉,脆生生的,而且又綿韌耐嚼,頗具風味。”
正月鰟,二月肉,賣田賣地嘗一嘗。
難怪現在越來越多的人不喜歡吃正經的大魚,倒是專尋一些亂七八糟的小雜魚來調節口味。
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