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用了十年的時間採訪過建造法隆寺(位於古都奈良,歷史悠久,始建於公元607 年)的大木匠西岡。這期間有不少次都聽西岡提到過小川,他是西岡惟一的看家弟子。我一直想見見他,向他更多地瞭解些西岡師傅的情況和繼承“宮殿木匠”這一絕技的奧秘。小川跟西岡的身世不一樣,他不是那種世世代代的祖傳木匠,他是銀行職員的後代,所以就更加地誘發我想聽聽他對宮殿木匠這一特殊技術的傳承所持的看法。這個機會終於來了。我又用了兩年的時間對西岡和小川這一對師徒進行了採訪。小川跟着西岡是以日本最傳統的師徒關係進行學技和傳授的。
這種傳授方式不是手把手地教,而是靠自己邊看邊學。
剛開始學徒的時候,每天工作的內容就是先磨各種刃器。師傅會交給你一片刨花,你要將手裡的刃器磨到能刨出同樣的刨花才行。這,就是他們每日的功課。
小川的修煉有了結果。在一般人看來需要十年的修煉,他只用了一半的時間就完成了。他在代替西岡師傅修建完了**寺(位於奈良,始建於公元622 年)的三重塔以後,就開始作爲一名宮殿木匠起飛了。但是,他的前面始終站着他視爲榜樣的師傅——西岡。西岡作爲歷代法隆寺的專職木匠,從未接過建造民宅的活兒。因爲他有著作爲宮殿木匠的自尊。沒活兒做的時候他靠種田來養活家人。在最艱難的時候,他甚至賣掉了農田,始終沒有放棄作爲宮殿木匠的人格。但是,這種做法他只想在他這一代成爲最後,所以,他沒有讓他的兒子繼承他的手藝。
小川正是看到了西風的這種做法,才下決心要讓自己成爲能吃飽飯的宮殿木匠。
他還想,如果有想要學宮殿木工的年青人,他要親自培養他們。所以,他們就必須經常有活兒幹。
西岡師傅曾經無數次地讓小川站在他工作的現場,是爲了讓他見習他的技法。
小川創辦了一個名爲“斑鳩舍”的木工技術中心,他們承接全國各地寺廟佛閣、廳堂、高塔的修築。在完成這些工作的過程中,在西岡樹立起來的傳統的師徒關係下,培養着一批又一批的有志成爲宮殿木匠的年青人。小川也是隻教弟子們磨刨刀,僅此而已。他相信弟子們會根據各自不同的性格和素質成長爲各自不同的人才。不管花多長時間,只要一點點地將經驗累積起來,最終是能成爲優秀人才的。這就是“斑鳩舍”的做法。
現在,他的門下有二十多個年青人。他們同飲食、同勞作,在盡各自所能的同時又學着技術。這些年輕人當中已經有幾個成長爲獨擋一面的木匠了。
小川是昭和22年(公元1947年)出生的,是擔負着“現在”的宮殿木匠。他寫過一本記錄了西岡師傅、“斑鳩舍”和自己學徒時代的書,書名是《樹之生命。樹之心》。
我到西岡師傅那裡去學徒的時候是18歲那年。西岡師傅讓我單獨承建**寺三重塔的那年我25歲。對外,說我是西岡師傅的代理,但那時,我自己是覺得這種說法實在冒昧於師傅。我怎麼敢當?因爲當時西岡師傅在接藥師寺的金殿工程,所以,他就說:“**寺的活兒你替我去!”就是這麼一個由來。
西岡師傅的絕技,也就是建法隆寺的大師的絕技,這代代大師的絕技都是通過“口傳”而流傳下來的,這些口傳在過去能培養出一名出色的宮殿木匠,現在怎麼樣呢?我是經歷了那樣一個時代的宮殿木匠之一,從師傅那裡學到的真諦是想成爲大師級宮殿木匠的基石。
一般建寺廟的時候都有先要“選四神相應寶地”的習慣。
這“四神相應寶地”說的是:東有青龍,南有朱雀,西有白虎,北有玄武,這些都是作爲保護神存在的。在挖掘“高鬆墓”的時候,就在最裡邊發現了烏龜和蛇的飾物,那就是北方的保護神——玄武。
這四神相應的寶地是什麼樣的地形呢?就是東邊要有清流,南邊地勢要低,比如有沼澤地或者淺谷最好。西邊要是大道,北邊要揹着山纔好。這就是所謂的四神相應的寶地。
你們大家看一看法隆寺就會知道,法隆寺的東邊流淌着富雄川,南邊是大和川,地勢比法隆寺低很多。也就是說,當你從法隆寺站下車以後朝前走,越走你會越感到是在往山上走,走到頭兒就是法隆寺了。西邊呢,現在是什麼都沒有了,但在過去那裡曾經有過一條路。再看北邊正好揹着一座山。這就是法隆寺所處的地形。
但是,這四神相應的地形跟藥師寺的地形就對不上。藥師寺的東邊是秋筱川,南邊的地勢不但不低反而是與藥師寺相齊平的。西邊倒是有一條大路,北邊並沒有山。所以,法隆寺雖然已經過了一千三百年的歷史,可還保存完好。再看藥師寺呢,除了還剩下一個東塔,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了。東大寺,從南門開始地勢變低,因爲它的大佛殿是在從南邊往下的位置上的。它的東邊是若草山,西邊雖有一條大路,但絕不符合四神相應的地勢。所以就曾遭到過火攻,這些在你們聽來也許有些強詞奪理,但,確實是有關係的。
選好了四神相應的寶地,就要在那裡開始動工了。過去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打地基,先把地上的表上去掉,露出上邊最硬的表層,然後從別的地方再拿些硬層來撒在上邊來夯實,這樣就出來了一個稍高的地勢,基盤也就算打好了。
那夯地基的方法,並不是靠我們這些男人的實勁,因爲那樣很容易因用力過猛而造成硬表破裂,所以,這貌似需要體力的活兒,還要靠女人們輕輕地嗵嗵嗵地每放一塊硬表就夯上幾下。這種做法是非常費時又費錢的。
這種叫“板築”的建築方法大概在天平時代(公元8 世紀,美術史和文化史上,天平時代也稱爲奈良時代)就結束了。再以後就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打地基的方法。
修築寺廟用的建材,過去都是說“不買木料去買座山來”。像建五重塔那樣的東西,如果分別從不同的地方買來木料,日後它的收縮程度也會不同,那時候塔會變成什麼樣就很難說了。所以,師傅都是說“自己到山上去看看木料”!
根據山的環境不同,生長在那裡的樹的習性也不同。比如,有些樹是生長在山谷裡,它們終日接受的是來自同一方向吹來的風,於是,其形狀都會有些扭曲,把它們伐下來,再挖正扭曲的樹幹,樹還會進行反抗呢。這就是它們的習性。所以需要親自到山上去看。當然,現在如果想這樣做,往往不太容易了。從前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前些日子爲選新建寺院的材料,我還真去山裡看了樹料。我們這裡所說的樹料,也就是建寺院和殿堂用的木料,指的是絲柏。尤其是建寺院,對用什麼樹的木料都非常講究。
絲拍這種樹很不可思議。它在被砍伐下來以後,被伐的那段木料不但不會萎縮衰弱,反而會變得很強壯。而且二百年都不會變形。所以,如果調查一下法隆寺的木料就會發現,跟剛剛伐的木料在強壯程度上幾乎沒什麼差別。經過了一千三百年的歷史,還會跟現在的新樹差不多強壯,真是不可思議吧。我這樣說是有充分的理由的。不久前我才做完了它的大修理。也叫“昭和大修理”。那個時候,需要更新的木料只有35%,而其餘65%的木料都是還可以再用一次的。那需要更換的35%也都是一些常被風吹雨打的部位,因爲這樣的地方損耗最嚴重。更換了35%新的木料,再加上那65%尚完好的木料,我就把五重塔重新翻修了一遍。
一般地說鬆材經過五百年就會很快變糟,杉材要八百年。只有絲柏才能保持一千三百年,而且強度不減,這以後也許再過多少年都不會出問題。到底還能用多少年,這個我沒試過,以我的年齡恐怕也試不出來。
說實話,飛鳥時代(公元507 ~710 年)的古木材真了不起,稍微削下一點兒,就能感受到濃重的香味,好像那種香木的味道。
西岡師傅曾經告訴我,他在爲法隆寺的五重塔做解體整修的時候。當去掉了塔頂端的瓦以後,過了一個星期,原本是朝下的木頭一下子都翻了上來。而我在給東大寺的大佛殿更換房頂的時候也發現了同樣的情況,尤其是末端的木頭。這也就是說絲柏生命力之強早在飛鳥時代人們就已經認識到了。
秘訣其二就是“所用木頭的方位要跟它生長的方位相同”。我們通常講究要立着用木料,就是保持它生長時的狀態。飛鳥時代,爲取一根柱子,要從山裡將粗大的樹劈成四瓣再搬運下山,因爲搬運原木的話太重了,所以,就把它分成四瓣,然後再一根根地分別做成柱子。這一點只要看看飛鳥時代的建築就知道了,凡是那時建的殿堂,裡面的柱子都是沒有芯的,沒有芯就說明每一根柱子都是樹的四分之一。
如果有芯,那說明柱子是用一根整樹做的。沒有芯的柱子才能保存得長久而不腐。
“跟樹成長的方位同方向用”,意思是在將樹劈成四瓣的時候,各部位分別是什麼方位,用的時候還讓它們在什麼方位。比如:四瓣中位於南方的部位,在蓋殿堂的時候還讓它用於南方。一般的寺廟多是朝南的,而用於朝南一方的木料上又有很多的“節眼”,是因爲樹朝南的那一面很容易長出節眼來。只要觀察一下飛鳥、白鳳(645 一710 年)、奈良時代的建築就會發現,後側和北側用的都是些外表平整且好看的木料,而偏偏南側用的木料都是些有節眼的木料。比如:東大寺有一個叫“轉害門”的建築,那上面就滿是節眼。一定有人會想爲什麼在這樣顯眼的地方用節眼多的木料呢?過去的人是非常諾守“規定”的。生在南側的樹就一定用在建築物的南惻。
秘訣其三是說“塔木結構不靠尺寸而靠木頭的習性”。就拿法隆寺的五重塔來說吧,正中央的柱子一直往地下延伸二米左右,佛祖釋迦牟尼的舍利就安放在這根中央柱子的下邊,因爲如果僅僅是一根柱子立在那裡的話是毫無威嚴的,所以要在柱子的周圍加些裝飾和點綴,也正因爲如此纔有了五重塔的誕生。那麼,在柱子上是不能打針的,只有在塔的四周圍的柱子上加力,但是,這樣一來木頭會縮緊,木頭的習性也會出來,再加上瓦的力量、壁的力量都會使木頭緊縮。於是,在施工前就要把木料緊縮的大約尺寸計算進去。如果不計算好的話,下一層的塔柱就會撞到上一層的塔檐。所以,木料要先擱放一個時期再鋸,而且,鋸的時候還要根據樹料的材質,並計算好它們所需的尺寸。
建塔其實是很微妙的,僅僅是上瓦就需要這邊一塊那邊一塊地平均着來,如果先只上一邊的話,那麼一定會造成傾斜,以致倒塌。因爲塔本身是不穩定的,晃晃悠悠的。在修**寺的時候是這樣,修藥師寺時也一樣。在最後收尾的時候,木匠要用鋸子鋸掉多餘的角木,那麼,這時,其他的木匠也許有的正在往板子上釘釘子,有的也許是正站在爲建塔而臨時搭起的外圍操作架上,他們會因鋸子的作用力,而感到整個塔都在搖晃,活像一個左右搖擺的玩具娃娃。據說那超高層的樓房就是參照了這種不固定死的結構來建造的。因此,在有強風的時候,如果你身處超高層的樓房中,就會感到微微的晃動。
聽了前面說的這些,有的人也許會以爲塔原來就是一個簡單的結構建築,其實不然。我可不認爲它只是簡單的結構建築。首先,塔要建得有美感,不管從哪個方向看都能讓人對它肅然起敬。其次,還要建得經久不變。
我記得剛到西岡師傅那兒學徒的時候,西岡師傅對我說:你看,法隆寺的五重塔有穩定感吧?有動感吧?我當時就想,用的都是很粗很粗的木料,看上去當然有穩定感。可是,西岡師傅還說有動感,這我可就弄不明白了,過了二三個月以後師傅又說:你再看看松樹。松樹的樹枝是從底下數最下邊的一層長,第二層稍短,然後,第三層稍長,第四層又稍短,就這樣一直向上延伸。仔細觀察松枝的形狀就會發現五重塔的形狀其實跟松枝是很接近的。五重塔的檐端就是一層稍短一層稍長着上去的,不是筆直地而是交錯地遞減。總之,飛鳥時代的人真是了不起。一千三百多年以前的人們對松枝就有這麼深刻的研究了。
翻建藥師寺三重塔的時候,我把很角落的部位都量了,第一層承重的柱子之間用天平尺量的是24尺,最上面的第三層是10尺,這麼一來中間二重的部位一計算就是17尺。而實際上是16尺8 寸6 分,縮了1 寸4.1 寸4 分其實很小很小,但是古人卻知道正是這1 寸4 分的差能讓整個塔看上去很美。古代的建築並不是很嚴謹地一定要按照規定的尺寸去做。這一點現代人遠遠不及呀。
每一個建築都包含了美觀、結實和持久這三個條件。
過去,按照這三個條件來完成設計的都是宮殿木匠的師傅們,因爲那個時代還沒有建築設計師。
秘訣中還有“木頭癖性的結構就是工匠心的結構”。意思是說作爲宮殿木匠頭領的師傅要有很好的心理素質。
建殿堂或者塔這樣大型的建築,不管你是多麼出色的師傅,一個人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因爲這樣的工作離不開泥瓦匠、石匠、屋頂匠的協作,沒有他們的配合,沒有他們個性的施展不可能建好一座好的殿堂或高塔。西岡師傅不久前被政府授予了“文化功勞獎”,他作爲我們這些宮殿木匠的領頭人,讓我們感到十分的珍貴和榮耀。
“師傅的關心帶來的是工人的心理安定”,這樣的話也是被作爲秘訣傳下來的。
如果你的手下有一百名工人,那麼就會有一百個思想,如何把他們都歸攏在一起就要看師傅的器量和本領了。不是還有這樣的口訣嗎,“不具備把一百個思想歸攏爲一的器量,那就不配做師傅”。
這些秘訣在你們聽來一定覺得很難吧?確實很難吶。所以我們纔會爲了遵守這些秘訣而拼命努力。
我說說宮殿木匠的工具。我這裡有一把叫“槍刨”的工具,是古代的刨子。在室町時代(公元1333一1573年)就出現了豎拉鋸,以前是靠往木頭上釘楔子來劈木頭的,劈的時候是就着纖維的紋理來劈的。所以當時的木頭都很結實。
但是,在室町時代出現了豎拉的鋸以後,木料的形狀就都變成了平坦的了。木料一平坦就可以把它們放在臺子上用刃具進行削颳了,這麼一來原先的槍刨就顯得效率很低了。所以慢慢地也就報廢了。可是現在也有槍刨能派上用場的時候,那就是古建築的修理,因爲當時是用它來建的,所以還得用它來修。看來這個還是有繼承下去的必要。
槍刨其實已經失傳了很久,是西岡師傅把它又復原了。修理法隆寺的時候,發現了用槍刨刨過的痕跡,而且修繕當中還必須讓它保持這樣的痕跡。修繕東大寺時也同樣遇到了這樣的痕跡,所以,就根據那些痕跡來複原了室町時代的槍刨。你們看,這種槍刨兩邊都有刃,用現在木匠通常用的平刨刨出來的刨屑是像紙一樣薄的片片,而用槍刨刨出來的刨屑是細長卷兒的。另外,因爲它兩面都有刃,所以,遇到逆紋理不能硬刮的時候,可以壓着往前推,總之兩邊都可以運用自由。也可以從左右位置更換着削來削去以調整疲勞。這樣出的活兒是很上等、很好看的。從前,樹劈開以後只用斧子削砍一下,充其量也就是用手斧再削細一些,但是,看上去很平滑很好看的都是用槍刨刨過的。
用很鋒利的刃器削出來的木頭具有彈撥水的能力。就像用一把利刀削過的鉛筆能把滴在它上面的水珠反彈掉那樣。因爲木頭身上沒有毛茬所以它吸不進去水。
經過削刮過的木頭表面像小的竹葉那樣,而搶刨刨過的痕跡又像魚鱗,從側面迎着光線看去閃閃發亮非常好看。
現在我們宮殿木匠遇到的最大的問題就是大的絲柏樹越來越少了。建寺廟、神社不可缺少的是粗大的柱子,也就是粗大的木頭。可是這樣的東西卻偏偏越來越少,這可真是個大問題。
蓋普通人家房子用的柱子多是六十年長成的。所以,伐了樹以後再進行栽植,這樣,六十年一輪迴,不可能出現資源絕跡的情況。不是有人說石油再挖三十年就絕了嗎,可樹是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的。只要稍加愛護就不可能絕跡。按照樹的週期輪轉,經過三百年、五百年長成的樹還會出現,那樣的話,不是還可以建蓋很輝煌的殿堂嗎?然而遺憾的是目前這樣的情況太少了。我們這些從事整修文化遺產的人都知道,每隔二百年就會有一次大的修建高潮。比如,距今二百年前的昭和元祿年間(1688~1704年),就營建了東大寺還有很多的神社佛閣。往前的慶長年間(1596~1615年),德川家康爲了花錢也營造了許多的建築。而再往前的室町時代文安年間(1444~1448年)正好是法隆寺迎來一千三百年,所以,這些已有的神社佛閣也都是隔二百年大修一次。
我這裡說的大修理你們也許會理解成是修理損壞了的部位,實際上,是把它們全部解體,然後再重新組裝起來。所以,只要認識到了樹的這種輪迴規律,日本的文化和樹的文化就一定能保得住。
我那裡有很多的年青人來學徒,都是一些奇怪的傢伙。他們不喜歡學習,其中有的連算術都不會。但他們真用功幹活。我們那裡先來的和剛剛進來的都一起幹活、一起吃飯,新來的負責做飯,師兄們只管吃。新來的不懂得活兒怎麼幹,就給師兄們打打下手,把師兄們伺候得滿意了,就開始點點滴滴地教給他們鑿子怎麼用,鋸怎麼用,還告訴他們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其實我理解學活計的過程就是一個懷着顆誠實的心去理解對方工作的過程,沒有這個過程是不行的。同吃一鍋飯,同幹一個活,自然地這種師徒的關係就形成了。
現在在茨城縣我們有一個工地,在那兒幹活兒的都是年青人。因爲那裡的活兒需要用很多木料,粗大的木料,上了年紀的人體力會跟不上。在那兒挑大樑當頭的就是一個從琦玉縣秩父來的27歲的年青人。他們現在建的寺廟要三年後才完工,總額是12億日元。這麼年輕就接這麼大的活兒,肯定有人不相信他們能做好,但是,他們絕對沒問題,靠着他們年輕的氣勢,等到這個活兒完工的時候,這些孩子也就都出徒了。因爲活兒是靠真正動手幹了才能記得住,不是靠從書本上或是口頭上教出來的。我們那裡的孩子不看報不看電視,唯一的娛樂就是磨創刀(哈哈……)。
想當年我到西岡師傅那兒學徒的時候,西岡師傅就明確聲明,不準看報,看書,連跟工作有關的書也不行,總之,什麼都不行,有時間了就磨工具。早上起來,帶上便當就去了**寺,傍晚回來以後先幫忙做飯,吃過飯就到二樓去磨呀磨的一直到很晚。師傅說,其他多餘的事情一切都不要想,不要幹。可是也什麼都不教,只是一起去工地,他會說你來乾乾這個。所有的信息在學徒中都是多餘的。所以,我們那裡偶爾來個頭腦好的孩子,就很難辦。要讓他把腦子恢復成一片空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那兒有一個從鹿兒島來的孩子,很喜歡讀書,老是利用午休的時間看書,有時候我從後面偷偷地看一眼並對他說:喲,你看的書挺難嘛。他就說:師傅,這是法語。
也有連除法都不會的孩子。有個叫阿源的,就不會除法,讓他計算伙食費,他居然跟每個人要二十幾萬。人說,我沒吃那麼多呀怎麼會二十幾萬呢?後來有人就問他:阿源,你到底會不會除法,他回答說不會,別的孩子就拿來小學校的課本,教他除法。雖說是不要求你看很多書,可也總不能連除法都不會吧?但是,這個阿源是所有的孩子中工具用得最好的,總是亮閃閃的。沒人能跟他比。他就是隻想工具的事,從不考慮其他的。跟他舞文弄墨的話,他也許不行,可是,在我們那裡工具磨得好,用得好,不是更重要嗎?說白了就是這樣。
他們就是這樣磨練自己的手藝,總有一天都能成爲建造寺廟神社的棟樑。就像西岡師傅對待我那樣,我對他們也是什麼都不教。但是,給他們機會。他們會在所給予的機會中磨練併成長。因爲很多東西不是靠用嘴教出來的。從飛鳥時代就已經是這樣的了,宮殿木匠的手藝就是在實踐的機會中練就出來的。
說到做簸箕讓我想起了三角寬(1903~1971年,小說家,民俗研究家)曾經在他的文章中提到過一個名爲“山窩”(生活在深山之中,不農耕,也不固定居家,四處漂泊的人或部落)的團體。很久以前,我曾在宮崎縣的山裡訪問過幾個竹編技師,他們都說是從師於“山窩”的。可見“山窩”是一個專門的編制簸箕的集團。
當我的朋友把時吉的簸箕從鹿兒島寄到我手裡的時候,我就想起了“山窩”。
時吉生在編簸箕的手藝人的部落裡,又跟他的父親學過手藝。他是那種傳承學技的爲數不多的幾例中的一個。
簸箕是用來篩掉農作物當中的空殼或雜質的,確切地說它是農具的一種。
它的形狀跟撮土用的簸箕一樣。把豆子呀,大米一類的東西放在上邊左右地搖,好的東西全都留在了裡邊,夾雜物還有垃圾什麼的就都篩到了外側。因爲它是日常生活中的用具,所以,在日本全國各地有各種各樣的簸箕。有用竹子做的,有用樹皮做的,也有用劈開的木條做的,各式各樣。因爲它是屬於農家人不可缺少的工具,所以,形狀上都大致相同,但是所用的材料和一些細小部位的製作還是截然不同的。
特別是時吉的簸箕,他是用好幾種材料來編的,蓬萊竹、山櫻樹的皮、藤的蔓、山琵琶枝等。竹子是根據部位,有用表面的皮,也有用裡面的皮。做得可真是精細。
他用的材料都是自己從山上採來的。他的家在薩摩半島的西側,鹿兒島縣日置郡金峰阿的宮崎,他的作坊就是他家背後搭起的小屋。地毯上面鋪着坐墊,時吉就坐在上邊削竹籤,編簸箕。作坊的一角放着一個櫃子,裡面裝的是工具和材料,櫃子最底層的抽屜被撤掉了,那裡成了他的愛犬——梅黎的家,梅黎跟隨時吉上山,它還是尋找山櫻樹的高手。時吉使用的砍樹皮的鐮刀、簸箕刀,都是很獨特的工具。
這是個非常需要耐性的工作。
眼下定做這種簸箕的人更多的不是用於農具,而是作爲飾物或其他的,所以,尺寸也都是些小號的。
時吉今年80歲,身邊沒有學徒的人。
時吉秀志口述:
簸箕自古以來就是被當做農具來用的。農家用他來篩分米粒和雜質。又因爲它還是吉祥的象徵,所以,從古到今一直都受到人們的愛戴。
你們聽說過山幸彥皇子和海幸彥皇子的故事嗎?據傳說弟弟山幸彥皇子曾經被派往海里做保護神,而哥哥海幸彥皇子則被派往山裡做保護神,弟弟不精心丟了哥哥交給他的魚鉤,受到了哥哥的訓斥,於是,弟弟毀了自己的刀做了魚鉤,把它交給哥哥以保證今後不再丟失,據說弟弟是用簸箕託着魚鉤獻給哥哥的。
簸箕還是祭祖活動的時候常用的工具。再比如:女兒出嫁的時候,爲了保佑她早生貴子,要在她的頭上頂一個簸箕,父親還要在那上邊放一杯酒來送女兒。小孩子過生日的時候,在簸箕裡放上年糕並讓他來踩,是爲了祝願小孩子長得身強體壯。
這些習俗都是日本自古以來就有的。
日本最早開始竹編工藝的就是我們阿多地區。過去,阿多、田佈施都是一些村子的名字,村改鎮的時候,因爲我們那裡有座金峰山,所以,就取名爲金峰鎮了。
當時,阿多地區的土地都是屬於當地土著民族的,是他們在這裡最先開始了竹編工藝。這些我也是聽一個專門研究竹編工藝的先生說的。
我編簸箕用的材料是山櫻樹的皮。山櫻的皮非常強壯結實,即便樹枯萎了,爛掉了,但它的皮依然完好。把山櫻皮編進簸箕裡,就是鹿兒島簸箕的特點。編的時候還要有一些其他的材料,而每個人又都不同,我用的是一種叫“金竹”的竹子,也叫“蓬萊竹”。在鹿兒島,因爲“金竹”很多,所以差不多都是用它做輔料。從前火繩槍上的火繩就是把竹子外側的青皮削剝下來,晾乾後捻成繩子的。
這裡有我做的簸箕,真正的簸箕。有很多竹編師編位籮,形狀很像簸箕,但他們編的那不是真正的簸箕。他們也編不了這樣的簸箕。
說起編簸箕,找材料就是一件難事。一般的位籮用一根竹子就能解決問題了,可我還要找山櫻、蓬萊竹和邊緣部位上用的山琵琶枝。還有紫藤和蔓草這些東西,不是哪兒的都能用。老祖宗們認爲好的地方,我們現在還是從那裡採來用。採光了,等上三四年,長出新的來再用。山櫻的雜木林已經越來越少了。過去,有人來當柴薪砍,有人砍回去煉炭用,這樣,砍掉了舊的新的纔會長出來。可沒有人來砍了,樹就順其自然地長,都長成了大樹。櫻樹砍過一次以後就不能用了,它的皮不能用第二遍,除非極特殊的情況。
去採山櫻樹皮的時候,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只管來就是了。因爲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從沒受到過誰的阻止和責備,現在也還是這樣。有的時候被山主知道了,就跟他說請讓我剝些櫻樹皮,他們也都會首肯的。我到現在還沒遇到過跟我過不去的人。
簸箕的起源我也說不大清楚。我只聽說我的祖先是個叫“大前”的望族,他們是打敗了薩摩成爲望族的。後來又敗在了島律的手下,於是開始逃亡,逃到了深山老林裡,就是在那時候他們跟“山窩”的人學會了編簸箕的手藝。
“山窩”小說中所描繪的就是編簸箕的故事。而且他們的祖先也都是編簸箕的。
所以我們才推斷我的祖先也是跟“山窩”學的。
不是有用竹子做原料編簸箕的人嗎?據說那些人是“平家”(9 世紀時期,由皇室賜姓的貴族)的殘黨餘孽。他們絕不用山櫻皮編簸箕。我們更是不教他們。好像是一種敵對的關係。所以,搞竹編的人自然而然地不編我這種,我也從沒碰過竹編。爲什麼不搞竹編呢?因爲我覺得我的職業就是編簸箕。而不是位籮。
我開始學技是在9 歲的時候。我們居住的部落有百十來戶人家,可是纔有兩口井,沒上小學以前,清晨早早地起來拿個小桶去幫家裡提水。上了小學以後早晨是先去割牛草,割回來以後吃了飯再去上學,所以我總是遲到一節課左右,一遲到呢就要挨罰站,我就老是想:真不想上學啊。於是慢慢地就開始逃學。父親見我這樣就說:既然你那麼不情願唸書,那就學編簸箕吧。於是,我就開始學編簸箕了。最初,我的工作只是刮破竹(一種叢生的矮細竹)的內側,父親把它們劈成四瓣,然後由我來刮掉裡面的部分,只留下外側的皮備用。
再後來就跟着父親進山去採材料。父親教給我材料要怎樣採,山櫻生長在哪裡,父親還再三地告誡我,幹這一行一定要精神集中,不得有半點雜念。有時候,我稍一走神,馬上就會遭到父親一頓訓斥。那時候我覺得,父親真是個嚴厲的人。但在今天看來,如果不是父親那時候的嚴厲,我怎麼可能來到大家的面前做演講呢?所以還真得感謝父親的賜教。
過去有不少編簸箕的人,僅我們部落那一百來戶人家之中就有五十多人是從事這個的。孩子們作爲練習編的東西都由父親送行最後收尾,然後在秋天稻米收穫的時候,揹着那些簸箕到處叫賣。到外面去叫賣的人差不多都是我們部落的人。
現在,我們那兒還能編簸箕的人也就剩下三四個了,都覺得這活兒不好乾,把它作爲生意還在編的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尤其是這種小號的簸箕更沒人編了。這種小簸箕是因爲有人想拿它做吉利飾物請我編,我纔開始編的。
簸箕不可思議的力量
編大簸箕的時候,材料都準備好的話,底兒差不多用三個小時,邊緣用三個小時,合起來六個小時就能完活了。但是前提是在所有的材料都備齊的情況下。
邊緣所用的攀緣莖是請人專門去採集的,其他的材料全部都是我親自去採。爲什麼非要這樣的材料不可呢?真正用了以後就知道了,篩米的時候,那些夾雜在米里的稻子殼和雜質經過這樣左一搖右一搖的就都篩到了外邊。這種簸箕編的時候用的是竹皮裡倒澀的那面。還有一種簸箕用的是竹皮外側光滑的那面編的,所以,篩分的時候,米粒會滑落下去,而把雜質留在裡面。竹皮也是分表裡來用的。
簸箕,在過去是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東西,現在更多的是作爲吉祥裝飾物,標誌買賣興隆。有些店鋪在開業的時候一定要把簸箕裝飾在店裡。所以,現在來買它的人都不用做農具而是作爲擺飾物了。有人蓋新房子了,要買一個掛在家裡;有人買了新車,也要掛一個裝飾在車裡。這樣的訂貨還不少呢。
據說它曾經還被用做信號。講個生活中的小笑話吧。以前,漁村那些以打魚爲生的漁民,常常是深更半夜的就起來出海去了。等到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想跟老婆行房事,就把簸箕翻過來掛在門口,告訴來訪的人這家人正忙着請別打擾。
簸箕的大小沒有固定的尺寸,根據個人的喜好大小也可隨之變化。宮崎縣做的就比較大一些。總之是根據個人的喜好吧。編的時候把山櫻的樹皮劈得窄一些來編的也有。我們管一根根樹皮間的距離叫“間”,數的時候是“一間、二間、三間”
地數的。我手裡的這個有20間大吧。20間大的比較普遍。稍大些的也有22間的。
別看這樣一隻簸箕,只要不經常被雨淋,被水泡的,能用很多年都沒問題。我22年前做的簸箕現在還用着呢。眼下來找我做簸箕的很多人都是想趁我活着的時候給孩子們留下一個做紀念。
材料都是來自山的恩賜
編邊緣用的攀緣莖這東西是在自然中自生自息的。但是,攀緣莖生長的周圍常有蛇出沒,所以,我不能去採,只好委託專門來它的人代採,1 公斤1 千日元(約合人民幣70元)左右。不過,也越來越少了。因爲攀緣莖的周圍總會有許多水窩窩,而這些水窩窩裡又寄生着很多小螃蟹,野豬經常來吃它們,吃了螃蟹還不算,攀緣莖的根也會被它們翻挖出來,啃的啃,踩的踩,新芽也都被它們弄死了。所以,最近攀緣莖真是不好來了。又因爲它賣不了多高的價錢,連那些專門採它的人也都陸陸續續地不幹了。宮崎縣那邊好像比我們鹿兒島還要多一些。
我還帶來了一些蓬萊竹。砍這些竹子時用的是柴鐮,打鐵的人都知道這種專門砍竹子的鐮刀。採所有的材料有這把柴刀就足夠了。這種竹子三個月就能長成,但是,用做簸箕材料的竹子要在第二年砍纔好。這種“蓬萊竹”跟普通的竹子所不同的地方是,它比較軟,而且有粘着力,還很結實。別的竹子時間一長就會折斷,這種竹子就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另外,跟山櫻配在一起編的也只有它才合適,別的竹子的皮都太厚,這種竹子的皮很薄。
“蓬萊竹”在鹿兒島生長着很多,我家的地裡長的都是這個。據說這種竹子是從東南亞一帶傳過來的。過去它們都是長在兩山之間的交界處的,能長成很大很大的一株。又因爲它們是爬行着長的,所以大株的能長到十幾平方米的範圍大。但是如果長得太密了的話,吹來吹去的風會弄傷它們的表皮,而且還會有蟲子的侵蝕,被蟲子侵蝕過的洞裡會存水,影響竹子的質量。受了損的竹子就只能取它好的部位來做竹籤了。
從前,都是從山裡找來粗的籤子,拿回家以後再加工成細小的,需要差不多三道工序。那時候,進山找竹籤的時候,都是一大羣的做簸箕的人一起去,找到那些粗籤用車推回來。
山櫻樹是生長在灌木林中的。取10公分左右的櫻樹皮,然後豎着插上一根細的木條之類的東西,皮很容易就剝開了。被剝了皮的櫻樹依然能活,絕對死不了,只不過,再生出來的皮就不能用了。
我很喜歡狗。我的狗——梅黎三個月大的時候我就帶着它上山了,讓它聞山櫻樹的味兒,跟它說:梅黎,這是山櫻,你一定要記住它的氣味。一年下來,梅黎就能自如地在山上尋找山樓樹了,有的時候,鐮刀忘了放在什麼地方,就喊梅黎去找,它都不會出任何差錯地把它找回來。找櫻樹更是這樣,你只要說:去,找棵櫻樹來。
它就會跑着邊嗅邊找,櫻樹活着的時候有種特殊的氣味。當你看到梅黎坐在一棵樹下了,那麼那棵樹肯定是櫻樹。
編一隻簸箕需要差不多2 公斤的竹子和3 根10公分長的櫻樹皮就夠了。
封邊緣用的是野琵琶的枝條。爲什麼用野琵琶呢?因爲野琵琶很柔軟,可以自由彎曲,還不易折斷。用繩子捆出形狀並讓它乾燥一星期,等撤掉繩子以後它都不會再回到原來的形狀了。如果是別的樹恐怕就不會那麼有韌性了。
這種山琵琶也結果實,大小跟琵琶樹的葉子差不多,顏色接近野柿子。野柿子也結小的果實,它的樹也很結實,枝條也不易斷,但是要讓野柿子的枝條彎曲可就費勁了。
簸箕刀是鑑證手藝夠不夠格的標準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工具,然後再編給你們看。
我手裡拿的這個叫簸箕刀,是劈細竹用的。它的材料是橡樹。工具也都是自己買回橡樹的材料然後合著自己的手做的。編簸箕的人通常用能否製作簸箕刀來判斷此人的技術高低。一般,學徒十幾年以後才被允許做它。我這把是自己做的,又重又堅硬,已經在我手上用了四十幾年了。近十年來都沒有磨過它了。它是劈竹子的時候不可缺少的工具。
還有砍櫻樹皮用的鐮刀,這種鐮刀其實就是用普通鐮刀的最前頭的一段刀刃配上木柄做成的,所以看起來樣子怪怪的。
我編的簸箕都加入了攀緣莖草,這種草很結實,把它們像打麥稈兒那樣打掉多餘的東西只剩下纖維就能用了。
封邊緣還有一種專門的錐子,是爲穿蔓條時錐眼兒用的。這種錐子也有大、中、小三個型號。
櫻樹皮採回來以後,先把它們的頭兒創尖以便於穿插方便。
材料還很長的時候編得都很快,越短越不好編。學徒的時候經常把手拉得一道一道的。
爲了編得緊湊,編的時候要沾些水。櫻樹皮是隔一行加一道。剛開始學着編的時候,最後收尾的地方總弄不好,都是師傅來搞的。那時候,連形狀都固定不好。
這東西看起來簡單,實際上並不容易。這底託的部位能編好了就可以出徒了,怎麼也得五六年的時間。我那兒子今年四十歲了,可還編不好,估計編簸箕這差事在我這一代也就完了。
我想我活到這個年紀身體還這麼硬朗是託了編簸箕的福了。去山裡採集材料能呼吸大量的氧氣,劈竹子時又能常吸那裡面的微生物(據說竹子內的微生物對人體有益)。我今年都八十歲了,可身體很結實,連房事都照樣行。怎麼樣?各位,買一個回去求個保佑吧!
編簸箕時需要用力地拉竹條和櫻樹皮,所以我的手上都是老繭,遇到粗條子的時候還得把牙也用上。還有人說:你這雙編簸箕的手倒挺乾淨嘛。我這手呀,已經不知道脫過多少層皮了。竹刺什麼的紮上了我都不管它,可也從不化膿。那扎進去的刺兒過一段時間會變黑,自己就出來了。身體偶有不舒服的時候,我就進山,一進山這兒疼那兒疼的馬上全都好了。我母親活到九十四歲纔去世,我起碼還要堅持再進五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