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很快屋裡有穿着拖鞋走路的聲音, 我站在門外應聲:“是我,張伯伯。”門開了:“是柏花呀,有啥事?”張所長隨手拿起老花鏡戴上, 他老婆也跟着披衣起來了, 她一眼就看到我滿臉淚花:“孩子, 咋了?又是你老公輸掉錢了吧。”
我哽咽着說:“對不起, 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們, 兩孩子報考的錢被吳導得偷去賭了,可是明天就要交,沒辦法。”
“人不可貌相, 吳導得從外表看是老實巴交,但就是賭博不是好事, 現在孩子大了, 最需用錢的時候了。孩子有困難儘管開口, 要多少?”
“五百。吳建小學五年級畢業,吳娟初中畢業。”
阿姨從抽屜裡拿來5張大團結:“柏花, 好好培養下一代,千萬不能像他父親那樣糊里糊塗過日子。”
看着這對慈祥的老人,我再一次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們。”
很快吳娟的入學通知書發下來了,吳導得仍繼續玩他的麻將,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王婆婆走到娛樂室喊:“吳導得, 請客吧, 你女兒考上了宜成師範。”
“王婆婆給我把通知書拿來, 老子要撕掉它, 讀什麼書, 一年最少要好幾千。給老子搶也搶不來,老子沒文化, 不照樣有工作。”
王婆婆罵道:“世上竟有你這樣的父親,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擺在吳娟的面前有兩種力量,兩種聲音,兩個相對的方向拉。一種是認爲純潔的高尚的,另一種是罪惡的。在兩種力量的矛盾衝突,在這種壓抑的苦痛中,兩個可憐的孩子將度過一天又一天,一週又一週,一個月又一個月。這兩個孩子的處境是多麼的艱難、困苦啊。
我坐在貨場上多少個不眠之夜悽悽涼涼咬牙挺過去了,可是家庭戰爭不斷爆發,給這兩個孩子造成多大的影響。
晚上吳建和吳娟跟在我身邊在活動板房裡溫習功課,彷彿他們的學習進步、獲得好成績,就決定我的前程似的。我和這兩個可愛的孩子都有一個共同點、一個共同的目的,不讓對方發愁,要讓他們幸福地微笑。每當吳娟得了優秀的分數,放學回來就會顯得滿面春風,感到無比的幸福。在這樣的時刻,我便覺得她一下子長大了,她的那雙憂鬱的眼睛,此時也充滿了歡樂。
每次她跑回來告訴我成績的時候,是我們兩人最幸福的時刻。這天晚上,我發現女兒翻來覆去睡不着。她想要讀書可是學費是筆天文數字,對我家來說,她明知報考費都是媽媽借來的,可憐的孩子眼裡噙滿淚水。我於是利用這樣的好機會開導她:“這回媽媽高興死啦!你放心,媽媽會想辦法的,好好睡吧,能睡多久睡多久。”一會兒吳娟睡着了,在睡夢中喊:“媽媽!媽媽!”
睡在貨場的雨棚裡,我這顆被生活折磨碎了的心,就像被海浪掀翻的貝殼,最後總得依附在什麼東西上。我的心也就傾注在兩個孩子身上,身邊的兩個孩子就像春天的陽光,溫暖了我的心。
這天,我正好站在小型火車站的月臺上,遠遠看到一位美貌的少婦,她飄散着一頭黑髮,衣服考究,做工精美,緊身而又華貴。服飾的光輝更添了她的嬌美,她一手撐着陽傘,一手拿着通知書。從她臉上顯得矯健、年輕、充滿歡樂和幸福,同時過着一種更高雅的,無憂無慮的有閒生活。一種不僅在表面世界裡,而且在內心世界中都能展翅翱翔的生活。她是誰呢?她是我們糧管所的出納員。小黃實際年齡和我差不多,而我日曬夜露,在粗鄙的環境一對比,出納員小黃彷彿是從另一個星球來的人。
出納員笑嘻嘻地拿着通知書:“柏花,你的孩子多懂事,我家的那個調皮兒子和吳娟是一班的,怎麼也考不上。”
“那是那是,名門望族的少爺——由於你們太寵愛了唄。”
“真羨慕你女兒從小就乖巧,我們管理上的人員都湊了點錢請收下吧。”
當天我在孃家借了三千塊正高興地往回走,沒想到蹲在門口的吳導得,嬉皮笑臉地伸過手來:“老婆,給我五百塊錢去扳本吧,賺了全部給你。”他對女兒讀書漠不關心,而且跟塑料一樣難以壓成新的模型和接受新的信念。
“說得輕巧,你還是人嗎?都什麼時候了,還討錢扳本,不知臉皮有多厚,甭想從我這裡把錢拿走,我好不容易湊齊,你不怕孩子恨你一輩子?”
“不就是借一下,碰碰運氣。”
“碰你的頭,上次汽車咋不把你撞死呢,禍害家人。”
“臭娘們,你咒我死,可我就是死不了。”他氣沖沖地向我打來,我一下子防不勝防。他撕扯着我的頭髮:“老子給你點顏色瞧瞧。”
吳建揹着書包跑來,一個箭步上前掰開他的手,可力不從心。被他爸手推倒在一對亂磚頭上,吳建半天爬不起來。他沒有繼續救人,只是哭喊救人。院子裡來了幾個小孩欣賞着,交頭接耳地議論,甚至說了很多俏皮話。還一個勁地:“呵、呵、呵,吳導得喝醉了,喝醉了,打人啦。”我便藉着孩子的口氣罵:“酒癲子,連畜生都不如。”
吳導得不解氣,解下身上的皮帶往我身上抽:“臭娘們,讓你教得兩個孩子和我作對,這就給你好果子吃。”
郭衛東瞧熱鬧:“你們母子兩把他撂倒唄,看他一個肥豬樣的。”
劉英走過來說:“柏花,你咋不還手呢?對他這個壞蛋,就該撂倒他。”
吳導得很不服氣,錢沒弄到手,反而出了洋相,他不情願地被職工們把他推去車間了。
“吳導得你摸摸良心,你的錢做啥去了?背時鬼你老婆爲了孩子打兩份工。”機修工老王總是去勸導他,爲了這個家要改邪歸正。
秋風過後,草坪被秋天那巨大的畫筆染成了金黃色。紅葉已達到了他生命的沸點,團團簇簇,猶如火焰在燃燒,柳樹的葉子變黃了,隨着秋風,頑皮在樹枝上盪鞦韆。而後,更像只只長着金翅膀的小蝴蝶,輕飄飄地撲向了土地。
燥熱的風夾着煤炭灰,頑固地在貨場上橫衝直撞,卷着一陣陣炙人的熱浪。雖已節令直屬深秋,可煤炭礁上卻尚無涼意,腳下的炭像點燃了似的,烤得腳底發燒。我親手搭的雨棚那三合板和橡膠板,還有頂棚的牛毛氈更是像蒸籠。整個晚上,我只有靠長板凳躺在露天裡,守望貨場。
糧管所娛樂室那些搓麻將的人,頭頂有吊扇呼呼地吹着裡面的人有的說:“我贏了五十。”有的人說:“老吳你欠我三十塊還不拿出來,可不許賴。”黃燕也尖叫着說:“也還欠了我的。”吳導得不服地說:“天還早,誰欠誰的還不知道。”這時,一輛警車駛進了糧管所,幾個民警直衝娛樂室,吳導得嚇傻了,其他人直愣愣地看着警察和桌上的鈔票一併繳了,然後把這四人押上了車。
審訊室,民警說:“今天一人罰一千,交完走人。”
黃燕和小張,還有汽車司機周建明,三人一聽爽快地從腰包裡掏出一千塊錢,不費吹灰之力就放出來了。吳導得傻愣愣渴望能從他們三人中的一人能借到一千塊錢,可誰都搖搖頭說:“沒有。”房間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只有肆無忌憚的蚊子“嗡嗡,嗡嗡”,肆意地咬他,整個晚上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誰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呢?老婆此時該恨之入骨了,沒有希望,他只好硬着頭皮等天亮。眼巴巴地望着值班民警去吃早餐,牆上的時鐘指着八點了,他在審訊室裡撥打了公用電話:“喂,是陽所長嗎?我是吳導得,昨天晚上被警察關在派出所了,每人交罰金一千塊,求求你幫我想想辦法吧!”陽所長那邊夫人在旁說:“甭理他,這個人不是什麼好東西,連孩子都不顧,又賭又嫖啥事沒有。”陽所長在電話上說:“你這傢伙長能耐了,說你什麼好呢?”陽所長只有呼呼把車子開到派出所,走進審訊室點了一千塊錢,把吳導得給領出來了:“你這人怎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好好反省反省。”
“是,所長教導得是。”點頭哈腰地走了。
這天晚上,夜色像陰霾一樣迫近起來,彷彿黑暗隨着夜色同時從四面八方升起。甚至從高處流下來,四周的一切都是寂靜的,只有鵪鶉鳥偶然啼叫。
不知從哪竄出兩個嬉皮笑臉的歹徒:“美女,陪哥兒兩個玩玩?”便動手動腳地靠過來。
我努力鎮定:“你們想幹什麼?是發傻還是發瘋。”
一個歹徒掏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根香菸,當他噴出的第一口煙時,便以憤憤的、訓斥的語調說:“平日裡老子偷點煤炭你不肯,老子今天就偷你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