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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映澄拉着小紅跳入浴缸, 好似掉進了一片沒有底的黑色海洋。小紅不受控制地變回了原形,一邊四爪齊上花式狗刨,一邊給他科普, “這是通向忘川河的暗海。如果沒有通行令或者地獄使者引渡, 侵入者會被隨時捲來的漩渦撕碎。但是表哥, 爲什麼我們一起跳下來, 你有船坐, 我卻要手動?”
他們一進入暗海,便有一盞蓮花座飛到韓映澄身下,自動升起一圈防護屏障, 向前飄去。小紅則面帶氧氣罩,哼哧哼哧地跟在後面, 努力追趕。
“那是入口嗎?”韓映澄不答, 指着前方一扇熒光閃爍的門問。
小紅嘟囔了一聲, 擡起頭看去,門上三個顯眼的小篆字——鬼門關。
“對。”
一人一狗加速向前, 嘩啦幾聲,蓮花座與狗頭相繼浮出水面。兩人上了岸,打量四周環境,中規中矩的渡口,波瀾平靜的忘川, 江心橫着一葉木舟, 長街古巷人煙稀少, 完全不似想象中陰森恐怖。
最熱鬧喧譁的是街角一家店, 叫做“忘情奶茶鋪”, 排起三四十人的隊伍。這一片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築,在飛翹的檐角上, 愜意地臥着一隻貓。
小紅從未來過這裡,好奇地四處張望,毫不意外地瞟見了,拉起韓映澄的袖管,指着屋檐上方,“表哥你快看!這裡居然有貓,好漂亮呀!”
那是一隻毛色柔順光滑萬分的布偶,趴臥的姿態優雅,氣質高貴,倘若化作人形,定是國色天香。
小紅一番咋咋唬唬,成功驚動對方。布偶貓輕巧地躍到地上,宛若一位美麗的淑女向他們走來。
它在韓映澄面前停下,擡起那雙蔚藍色的眼眸,溫柔地注視他半晌,隨後竟口吐梵語,珠圓玉潤,“這世菩薩陽壽未盡,怎會來此?”
聽它的語氣,兩人似乎相識。但韓映澄打量它半天,也沒有一點印象。
“菩薩轉世千回,大概早就忘了。珞珈山佛法大典,末學曾有幸赴會聽禪。菩薩一席醒世言,令末學醍醐灌頂,受益匪淺。”
小紅的佛學素養只有半桶水,一段梵語連蒙帶猜理解了三成,大致意思是對面的布偶貓曾見過韓映澄,男方不知道做了什麼,讓對方念念不忘。而他卻貴人多忘事,什麼都不記得了。
此情此景,令小紅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窮小子勾引富家千金將對方始亂終棄的狗血電視劇,看韓映澄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拔吊無情的渣男。
韓映澄以梵語回覆布偶貓,“我的確不記得了。即便他人道我是“佛子轉世”,我也沒什麼真實性。或許是資質愚鈍,慧根未開,這世仍未受觀世音感召。”
“觀音大士做事向來有他的玄妙之處。不知菩薩今日來此,有何要事?”
“我想找一個叫“衛雪”的姑娘殘留的地魂。”
“地魂滯留,多半有因。請稍事片刻,待末學查詢。”
韓映澄見它要走,問道:“不知師兄尊姓?”
“不敢,末學抱琴。”
這兩個字小紅聽懂了,喃喃自語:“抱琴?好耳熟的名字,我一定在哪裡見過。”他苦思冥想,搜腸刮肚,逐一翻開記憶篇章。
【陰曹設閻羅十殿,地官三千,悉聽令於幽冥之主。其族世代鎮守惡菩提,距今數萬年,魔王波旬破封,冥主血戰至死,傳位其女抱琴——《修真界發展史之神魔篇:幽冥之主》】
《修真界發展史》是官方認證的“史記”,囊括四海,縱橫古今。《神魔篇》講的都是天上地下的事,什麼女媧補天、仙魔大戰、波旬出世,主角都是神仙佛陀大妖大魔,而《名人篇》、《宗門篇》記載的是凡間事,主角均是修真者。因專業要求,小紅上學期間曾熟讀過。畢業以後忘了大半,偶爾聽見關鍵詞,絞盡腦汁回憶,還能記起一丁半點。
“我想起來了!她她她她她她——”小紅驚叫一聲,不敢置信地指着對方遠去的身影。
韓映澄看他,“什麼?”
“她是冥王!”
“哦。”
小紅錯愕,“你不震驚?”
“猜到了。”
師父上課時曾說,佛法大典萬年一開,最富盛名。那日千佛齊聚,光耀普照,聖音不衰,萬物開蒙。而地下來的賓客,除了發誓“地獄不空不成佛”的那位,便只有負責鎮守惡菩提的幽冥之主。
小紅見他陷入沉默,推了推他,“你猜到什麼了?你好像有小秘密,爲什麼不和我分享?”
“我哪有什麼小秘密。”韓映澄搪塞過去。
半晌後,布偶貓緩緩踱來,“前些日子地動,震斷通向輪迴臺的奈何橋,部分地魂因此滯留。如今橋樑已經修復,地魂陸續跳了輪迴臺去往凡間。也有少許地魂橋斷時墜入忘川。河中有食魂獸,原是用來對付十惡不赦的亡靈……倘若她沒被吃掉,你去撈一撈,或許能撈上來。”
雪白的貓掌向前,推來一面黑色令牌。
“這是冥王召喚令,你在河上叫她的名字。她若活着,便會應你。”
韓映澄沒想到對方相助於此,忙雙手合十,稽首一禮,“多謝冥主。”
抱琴溫溫柔柔地催促:“快去吧。這幾日惡菩提不安分,時有地動。恐是魔子魔孫意欲破封。倘若魔氣泄漏,你們□□凡胎尚不能承受。”
“好。”
韓映澄轉身離去,背後響起幽幽嘆息。
“昔日地藏菩薩將極樂世界的菩提樹種植於暗無天日的幽冥,以心血澆灌,只爲參天菩提能鎮守魔界大門。日復一日,聖菩提因魔氣污染化爲惡菩提,佛力漸衰。終於,魔王波旬破封,率弟子千萬,侵犯三界六道。
觀音慈悲,淚化白蓮,蓮生佛子,托胎入世,救人苦厄。佛子佛孫與魔子魔孫纏鬥,不死不休,每封印一個,便歸位一個。現如今,其餘菩薩已回極樂,偏生你攤上最難最惡的那個,仍留於苦海,不得解脫。”
韓映澄回頭看去,正好起了一陣白霧,似乎有一名粉衫少女立於街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等霧散去,原地空空,沒有貓也沒有人。
他轉回頭,往奈何橋方向走,聽小紅在旁邊說:“書中記載奈何橋上懸掛着一面前世鏡,過路人能看見自己前世是怎麼死的。表哥,我有點害怕。”
“怕什麼?它顯現的是你前世死因,都已經過去了。若是今生來世,才叫可怕呢。”
“可如果看到的是今生來世的死因,我能提前規避風險啊。這是幸運吧!”
“命運哪裡是預料到就能避免的。你看見自己這輩子吃肉骨頭噎死了,難道就一輩子不吃肉骨頭了麼?”
小紅連連搖頭,不吃肉骨頭相當於剝奪狗生樂趣,活着也沒意思,還不如早死早超生。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哎!這雞遭的命運。”
兩人說話間,步行至奈何橋。大概是過了投胎高峰期,橋上沒有人。橋對面的河道樁子上拴着一艘獨木舟。
“去對面坐船。”
當韓映澄和小紅走到奈何橋中心時,天空上方出現了一面等身高的銅鏡。
“啊我不要看!”小紅下意識捂住眼睛,韓映澄眼裡只有船,沒發現銅鏡,奇怪地問:“看什麼?”
“天上!”
他擡起頭,正對上銅鏡。
鏡中風雲變幻,景象逐漸清晰起來。
炙熱的火光燒紅了天,雲彩好似一塊一塊地往下墜。與世隔絕的海島上,烏泱泱的人頭聳動,兵浪器涌。
“燕堂主真是好計謀!說什麼度母在此避世修煉,放出虛假消息,引我們入島!”
娃娃臉少年聳聳肩,“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宗主有令,無論仙家還是魔門,凡是覬覦度母菩薩者,戮劍門只有一個態度——滅!”
衆人怒目而視,“這裡三千六百人,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們這招請君入甕,於我們不過是將計就計!燕淮秀,你縱鬼殺人,多行不義,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燕淮秀?”小紅高高豎起的耳朵動了動,飛快放下手,擡起頭看向銅鏡,“是鬼宗的開山祖師燕淮秀嗎?”
燕淮秀挖挖耳朵,“你殺我有什麼用?我老大才是主謀。拜託你們先想辦法求他給你們留個全屍吧!”
衆人揚起脖頸,朝山上那冷眼旁觀的人怒喝:“唐靈鉞,你確定要與天下仙魔爲敵?”
燕淮秀翻了個白眼,嘖道:“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也敢稱天下?笑話!”
“唐靈鉞,昔日你血洗魔羅閣,逼問度母下落。而今故意放出度母消息,欲將我們一網打盡。怎麼,你是想獨佔菩薩,一步登天?”
喊殺聲震天作響,仙魔聯盟似虎如狼。
唐靈鉞只道:“他原本就是我的,獨佔有何不可?”
千軍萬馬蓄勢待發,風聲颯颯雷鳴隆隆。那人傲立山巔,身若玉樹,挺拔似鬆,手中“千秋闋”橫空出鞘,一劍驚破蒼穹。
小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書中曾讀過的片段。
【沒有人見過“千秋闋”真正的樣子,也不曉得是什麼天材地寶鍛造而成,只少部分人有幸得見裝它的劍鞘——潔若白雪冷似寒霜,就像它的主人,不可攀也。傳言這柄魔劍攝魂奪魄,可定千秋。唐靈鉞心高氣傲,目空一切,將眼之所及都當作“廢物”,奉行“將軍有劍,不斬螻蟻”,從不輕易出劍。而一旦出劍,就不留活口】——《修真界發展史之名人篇:劍尊魔祖》